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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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她扶著的桌上, 不久前坐在這里的客人定是心情不佳,點了壇子烈酒?;鹦琼樦拥氖峙赖搅藟由?,當即便嘭的一聲炸裂開來。 烈酒遇火便燃,四散的火星躥到了女子的衣裙上頭,一路向上攀爬。嘶嘶嘶嘶,火舌舔過能夠被點燃的一切, 空氣中到處是燒焦的氣味,女子也被熊熊烈火與濃煙吞噬了。 然而靈璧吸吸鼻子, 不曾嗅到那種人被火燒著后特有的味道。 “來了?!?/br> 寒松伸出手, 將靈璧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什么來了的問詢尚未出口,靈璧便看見那頂著婦人臉面的女子從火焰之中鉆了出來。披掛在她身上衣裙燃燒殆盡,藏在下頭的身子還真是瘦的只剩了一把硬骨頭。 靈璧從后頭跳起來去捂寒松的眼睛, 就算和尚還俗了,也不能看姑娘的身子不是?寒松扒開了她的手, 示意靈璧瞧仔細。 女子裸露在外的皮膚焦黑一片, 似結著硬痂, 沒走一步便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響,叫人聽了后腦發麻。走路走的太累,女子,如若還能稱起為女子的話,女子雙手掌心貼在地上,像山間的野獸一般四肢著地。 張開嘴呲著兩排尖銳的牙齒,試圖威脅面前的敵人。 因著她身上黑,映襯之下,越發顯得臉上與手上貼著的那層皮不和諧,怎么看也不該長在她的身上。 “女菩薩,你怎的眼睜睜看著我死呢?” 脖頸扭了個詭異的弧度,她自下而上定定的望著站在寒松身后的靈璧。 “剝皮的時候可疼了……” 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天夜里的場景,靈璧握著劍柄的手心滿是汗漬,師尊的巨劍險些從她手心里脫離。 “你不是她?!?/br> 寒松站在自己的身邊,靈璧倒沒有如那天夜里一般混沌一片,仍留有能夠思考的理智。 “她是凡人,且已經死了?!?/br> 眼前頂著婦人面皮的東西,不過是個妖孽。 四肢伏在地上的東西哧哧笑了幾聲,后背上的骨頭似要刺出她的皮膚一般,漆黑的血痂因身體扭動而嘎吱作響。相鄰的兩塊摩擦幾下后從她身上脫落,掉在了燒紅的石磚地上。 識海里閃過了一個念頭,靈璧總算是知曉眼前的她是誰了。 “你死去的娘親定然不愿瞧見自己誕下的孩兒如此?!?/br> 越過寒松,靈璧自作主張蹲下了身,試圖與地上的人講清楚道理。 所謂旱魃,是天道降下來懲戒世人,降下災禍的。今次并非是她頭一回出現,史書之中凡人間帝王暴虐荒yin,修界被魔修把持時,總會有旱魃的身影。 上次旱魃出現還是幾千年前,那時凡間正四分五裂,有位小國的帝王也不知是為了血統純凈,幾代兄妹相交后生下來腦子不大伶俐,還是日日擔心敵軍打過來心理出了問題。 若說殘暴,或許這位帝王在史書上都拎不上臺面,可就是他引來了天道降下旱魃懲戒,因著此人有個叫人無法理解的怪癖。 旁的帝王,或是找道士煉長生不老丹,或是派人去海外尋仙山,又或是酒池rou林夜夜笙歌。唯獨他,所有的罪過都在嘴上。 此人喜食血痂。 常常下令把宮里的侍人打得血rou模糊,等到傷口結痂,便親自將其一塊塊剝落。剛剛結痂的傷口脆弱的很,血痂被帝王剝落的瞬間,便冒出血來。侍人苦不堪言,往往撐不過幾日就會一命嗚呼。 而剝下來的血痂呢,他轉手扔在了托盤里,送給宮里的廚子煎炸烹煮,熱氣騰騰的端到龍床側榻。 該國上下臣民皆不堪其擾,生怕哪天被抓去的就是自己。天道感應,降下了一個滿身血痂,黑漆漆的家伙,親手送到了帝王枕邊。 那次現身,旱魃燒得一國化作灰燼,如今天道降下她做什么呢。 知曉了眼前這個黑漆漆的東西是什么,靈璧放下了為什么她會從牢獄中出來,或是她怎的會從小小嬰孩長到這么大的疑惑,柔著聲音道。 “寒松呢,他那時不在寺里,被黑心的院判捉了?!?/br> 靈璧指了指和尚,警惕的注視著對面旱魃的一舉一動。 “我呢,金丹修為,面對院判化神大能,毫無還手之力?!?/br> “休要假慈悲了?!?/br> 旱魃向前俯身,說話時自喉嚨深處噴出了火來。她初生不久,識海中僅剩的都是刺骨的恨意。 靈璧立刻后退,將巨劍橫在二人之間,以防她沖上來的時候沒個獨擋。師尊的巨劍能刺院判化身修士,能斬蛟龍,想來對上旱魃,也不會遜色幾分吧。 胸中有了底氣,靈璧開口道。 “和尚已經還了俗,我也不是佛門中人,你用慈悲來要求我二人似乎不大合適?!?/br> 能做到堅持初心,做個良善的修士,入土前不走火入魔就很不容易了。 纏繞在旱魃身上的火越燒越高,不管是天道降下的也好,還是山野中自己吸日月精華化形的也罷,統統一根筋,認死理。 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眼前的旱魃呢,沒有聽靈璧叨叨的意思,小腿繃緊,似要俯沖而起,朝靈璧撲將上去。 “且慢!” 靈璧跳起來一連后退數步。 “非要打的話,我們去外頭打,把人家飯莊燒沒了和尚得化多久的緣才能賠的起??!” 第109章【二更】 旱魃白白長了個人形,腦袋是半點不靈光, 靈璧都說的如此懇切了, 她卻大嘴一張撲了過來, 恰好被橫在中間的巨劍擋住。 都說女子該一口銀牙, 咬在巨劍上的卻如同鐵匠鋪子里燒紅的火炭, 是赤紅的。上下門齒擦過劍身,火花飛揚而起, 差點兒濺到靈璧白白嫩嫩的手上。 “混賬東西?!?/br> 靈璧擔心師尊的劍被她咬壞了, 也憂心自己被牛乳泡出來細嫩手背燙傷后留下疤痕,啐了一句后抬起腳,踹上了旱魃的肚子。 喀嚓喀嚓 鞋底碰上旱魃的腹部,暗黑色的血痂一塊接著一塊脫落,腳掌心傳來熾熱的觸感,再回神過來時, 厚厚的鞋底子燒透了還不算,靈璧的白襪也跟著焦黃了一塊。 腳底差點燙傷, 然瞧著地上的血痂, 靈璧竟然在火場里生出幾分徹骨的寒意來。 被靈璧踹到一旁的旱魃,似一團火走到哪里燒到哪里,濃煙滾滾充斥著飯莊的大堂, 嗆的人喘不過氣來,視野里模糊不清。 左腳點在右腳的鞋面上, 靈璧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站穩了, 打不打得贏她心理沒數, 可兩層樓高的飯莊子,她就是在街頭算兩年的命也賠不起。 修士損壞了凡人的東西不賠的比比皆是,被戕害了性命也沒地兒說理去。修界唯獨高嶺門,可以找后賬。若是靈璧不賠,凡人大可去高嶺門找掌門告狀,屆時靈璧便要賠十倍。 火焰順著木頭柱子往上爬,不一會兒的功夫把房頂的橫梁點著了,頭頂傳來轟轟的聲音,靈璧心里頭知道完了,今次算是虧大發了。 一想到她要在街頭冬站三九,夏立三伏數年,省吃儉用的攢銀錢,靈璧便竄起了無名火。不顧左腳半赤足,擼起朝著濃煙里黑漆漆的一團要沖過去。 寒松的一雙慧眼穿透煙霧,抬頭瞧見屋頂的橫梁自中間裂開,眼瞅著就要砸下來了。橫梁承重,若沒了它,別說兩層樓的飯莊,就是三層的酒樓,七層的高塔也立不住的。 扯住正要上前的靈璧,拽著她的后領,在橫梁從高處跌落之前,二人一起踏出了門檻,并肩停身踩在了街道里冰涼的石頭長磚上。 街面剛剛開張的店鋪此刻大門緊閉,酒肆隨風招搖的旗子撤了下來,轉角處的小餛飩攤子只剩了搭了一半的灶臺。 修士與凡人混住的城池里,修為不怎么高深的人,只要碰上斗法,便皆是保命要緊。除非有人極為自信,不然斗法的周圍是沒有人會停留的。 苦修得來的長生,若被打向別人的術法誤傷丟了性命,說起來還不夠丟人的呢。而不久前將將升騰起煙火氣的城池,如今被旱魃在飯莊里一攪,四下一看,再度變得死氣沉沉了無生機。 幾乎是在寒松拽著靈璧出來的同時,踩著他們的腳后跟轟然倒塌,砸的塵埃飛揚而起。 靈璧高高將巨劍抬起,猛的刺進了石磚里。趁著里頭旱魃還沒出來,她踢掉了左腳上已經沒什么用場的鞋,盤腿坐了下來。 手中掐起法訣,絲絲縷縷的光點連接成線,自靈璧的手中飛出,繞著方圓十余米的地方圍了起來。一道無形的墻搭建而起,飛揚的塵土撞上靈璧搭好的結界,拐了個彎朝著另一處打轉。 結界搭起來后,濃煙與塵埃皆無法散去,困在了方圓十余米里。寒松還俗以后,再喚靈璧便不用施主或女菩薩稱呼,而是改稱別的。 “靈璧道友,你這是?” 寒松對她的舉動很是不解。 “我可賠不起了?!?/br> 靈璧左腳點地,拽著寒松的袖子站了起來,一腦門兒的汗不知是被烈火炙烤的,還是心里頭慌亂給急的。 光是一間飯莊就夠自己賠的了,如若再把別家給燒了,金丹期剩下的九百載,靈璧也不用琢磨著如何消遣了,時辰到之前也不一定能把欠的債還上。 “混賬東西,滾出來!” 撿起踢掉的那只鞋,靈璧扔進了沖天的火堆里,叫罵起來。 仿佛聽到靈璧的聲音,黑漆漆的人影從烈火中跳了出來,張開嘴叼住了靈璧扔來的那只鞋。赤紅的牙剛一咬住鞋面,火就跟了上去,沒等旱魃在街面上停下,那黑乎乎一團尚在半空中時,火焰便把靈璧的鞋燒成了灰燼,隨風消散了。 一塊塊的血痂隨著主人的動作脫落,窸窸窣窣的落在了石磚上。焦黑的胳膊盡頭,是一雙白嫩的手。 誕下旱魃的婦人有個心疼她的漢子,想來是自打妻子懷上身孕,便沒讓她干過半點重活。在北山寺的禪房里,靈璧幫著那么多婦人治傷,唯獨牽起她的手時,別說老繭了,就是甲縫中不曾有一根倒刺兒。 婦人的掌心捏著軟軟的,應了凡間形容女子肌膚的那個詞兒,膚若凝脂。 而那柔嫩雙手的主人如今下了黃泉,一層皮倒還留在人間。旱魃剛剛降生不久,想來仍眷戀著母親。戴著母親的手皮,貼著母親的面皮,便似母親仍如懷胎的十月中一半,陪在她的身邊。 天道給了她更為重要的任務,降下災禍,隨圣人斬殺那頭登天的龍。而旱魃如今卻仍停留在城中沒有離去,想要給生他的婦人報仇雪恨。 “你,給我母親償命?!?/br> 一聲悶響,旱魃四肢伏地,重重的落在了街面的石磚上。被她觸碰過的石磚,立刻升溫燒紅,軟的如同鍋里化好的糖一半粘稠。 用力往下一踩,旱魃想要借力撲向靈璧,腳下粘稠的石磚拉了絲,如河底的水草拽住了她,將其拖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償命? 靈璧歪著頭看向寒松,抬起右手扣了扣耳朵,雖然沒有開口,但表情任誰也能看懂。她在問寒松,你聽到了么?是不是我聽錯了? 在北山寺的數日里,靈璧忙前忙后,耗費了多少精力。即便她沒能保護好傷者,婦人身死,可那也是院判與封鴻的因果,怎的會算在她的頭上? 這就好比是靈璧撲通一聲跳進河里救了落水的婦人,又是過氣又是按胸口的,好不容易把人救過來。 誰知恰好來了幾個山賊,下狠手將婦人打死??蓩D人的娃兒站在岸上,不去尋山賊報仇雪恨,反而張牙舞爪的非說靈璧把人推下河里去淹死的。 當真是靈臺不夠清明。 一邊搖頭,一邊回想起了百子尊者的婆姨。明明想要城主死,卻抓起匕首要刺死靈璧。 冤有頭債有主,靈璧何其無辜。 “你娘親的面皮可是我剝的?” 修士不能白白受了因果,靈璧上前幾步大聲質問。 旱魃呲牙咧嘴的向她沖來,好不容易抬起一只腳,踏下的瞬間又被化開后的粘稠液體拽著,動彈不得。 “你娘親的心口可是我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