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久遠到,在朦朧記憶中他們頭一次成婚時,她便能看見一些隱約跡象。 只是她亦從來,都把善惡和喜惡想的太簡單,所有的事情都看見表象,嫌棄他無趣,認為他是故意嚇唬她,認定了他是無情冷漠的男人,滿心調侃旁觀著。 但卻一直不愿意去看,那一層情深脈脈的內里。 即便是戚皇,也會有愛人的心,雖然偏執可怖,但也竭盡全力呵護她,使她開心。 郁暖慢慢笑了笑,對著遠空閉上眼。 幸好,還不算太晚。 …… 乾寧二十三年,郁暖的身體便已不太好了。 她每日都要服許多藥,而聽聞這些都是以皇家收藏的古籍里的配方做成的,雖能治標,卻無法治本。 而經歷了一年多的整治和梳理后,皇帝陛下會親征極北顎族,這樣的事瞞不了郁暖。 她明白,當自己聽到確切的消息時,便是他真正要出征的時候,也知道,他這么做是為了誰。 郁暖躺在病床上,摸了摸太子的腦袋,溫柔的笑著問他:“我們哥哥今天學了甚么?” 于是太子回答了她,只是說話的時候,卻板著臉,像是不太開心的樣子。 陛下把他當作真正的儲君教養,無論是學識還是武功,都從這樣小便嚴厲要求,會說話會走路時,便要先于別的孩子學會跑,學會背書寫字。 太子沒有享受過太輕松的日子,仿佛和戚寒時年幼時一模一樣。 于是太子像他父皇一般,說話簡略扼要,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卻那樣像郁暖,使他看起來不太嚴肅,反而是認真更多些。 此時他看著母后,難得有些一頓一頓,抑制住些許喉口微末的哽咽:“母后,今日學課時,先生教了兒臣曾母嚙指痛心之典故?!?/br> “先生說,母子連心,母親有了痛楚,即便隔得再遠,兒子也能覺?!?/br> “您近幾月一直躺在病榻上,您心口老是疼……兒子也心口疼得緊?!?/br> 他到底還小,宮人口嚴,但太子聰慧,如何不覺郁暖的身體危在旦夕。 但父皇說,男人可以有眼淚,卻必須在他的女人瞧不見的地方。 所以太子認為,自己不能在母后面前哭。 郁暖捏捏他的面頰,唇色淡而蒼白,卻笑得很溫柔,聲音很輕緩,像是天邊虛無縹緲的云絮:“傻孩子……” 她卻不知怎么安慰她的兒子。 他還這樣小。 陛下出征那日,尚在清晨。 整座長安城肅穆不已,家家戶戶得令閉門不出,而遠方的天空漸漸艷陽高照,郁暖卻躺在床上,因著重病沉沉的睡著。 有人來到她身邊,以至誠親吻她的眼眉,他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一圈圈為她纏繞在纖細蒼白的手腕上。 仿佛有了此物,她便能在夫君不在時,得到一些庇佑。 而當郁暖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卻是外頭沉沉的黃昏。 她有些懊惱的皺著眉,終于很少有的捂著眼睛,淚水一點點從指縫流下,她的身影卻安靜而纖細,并且在仆從來之前,很快止住了眼淚。 清泉帶著阿花meimei來了,只說阿花meimei硬是要見母后,連她最愛的糕點也不肯吃,嗚嗚哭個不停。 比起太子,阿花meimei更像是郁暖一些,被嬌縱得有些任性和天真,因著身體底子不好,時不時也要生病,最愛鉆在母后的被子里,聽母后念話本子。 她的父皇最不喜這些三流書籍,卻從不說她。 阿花meimei見了母親,連忙顛顛的跑上來,拉著郁暖的手哽咽委屈道:“他們都不讓我進來,怎么能這樣!” 郁暖嘆氣,柔聲告訴她:“因為母后在歇息,旁人歇息的時候,我們阿花不能叨擾的?!?/br> 阿花meimei抽噎道:“可是父皇走了,阿花想父皇了……” “想父皇帶阿花去花園看牡丹,想父皇教阿花畫畫?!?/br> “阿花已經會畫小貓了,昨夜剛作好的,只想拿給父皇看……可是他不在了?!?/br> 郁暖把她抱在懷里,有淚水垂在阿花紅色的襦裙上,洇成了殷紅,她卻笑著說道:“父皇很快就能歸來了呀?!?/br> 阿花meimei有些高興,掰著手指數著日子,又偏頭問道:“很快是兩日嗎?”在她看來,兩日已經是很久很久了。 郁暖笑了笑道:“不是兩日,也不是三日?!?/br> “很快……是在母后的心里,他每天都很快回來了?!?/br> 阿花若有所思,慢慢止住了淚水,郁暖卻看著她漆黑的眼眸,眼尾微紅。 乾寧二十四年冬,極北大捷,乾寧帝班師回朝。 郁暖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帶著阿花meimei賞花。她笑了起來,對阿花meimei道:“很快,父皇就真的回來啦?!?/br> 說著,郁暖也有些支持不住,唇角蒼白而干澀,唯有清泉扶了她一把,才令她沒有立時倒下。 陛下回朝那日,下了一場大雨,郁暖硬生生從床上起身,沒有聽清泉的勸說,只說要去宮外迎接他,就像是姜太后,和所有臣子那樣,可她卻沒有力道。 即便在雨中,也是一場盛大的迎接,所有帶品級的婦人和臣子,皆在皇城外跪候,久病纏綿于榻的皇后卻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