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她曉得,陛下一定聽得見。 禮樂聲似流水, 涓涓淌于心間,皇帝沒有看她,修長的手指握著酒樽,緩緩啜一口。 男人的輪廓峻挺,在郁暖的角度來看,卻有些冷漠清寂,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也不曉得他聽進去沒有。 郁暖咬著唇,輕聲道:“我母親病了,您能請個好些的大夫……給她瞧瞧么?” 仿佛自己很多事都處理的很不好,辜負了他, 也讓他失望了。 郁暖輕聲道:“我錯了……您饒了我罷?!彼恼Z氣里有些茫然和委屈。 郁暖忽然想起他這幾個月的書信, 甚至懷疑他是故意沒有及時回的。 她吊著皇帝,他也用一樣的手段吊著她,甚至更殘酷,更有耐性。她揪心的心癢和無奈,也不曉得是誰在折磨誰了。 他們這頭在說話, 下面臨近的幾個大臣卻有些面面相覷。 誰也不是不識數的人, 這婢女扯著陛下說話,雖沒人聽得清她說的甚么, 但陛下雖不搭理,卻也沒有不耐或是發怒。 那就足矣說明問題。 皇帝把酒樽推給她,示意郁暖再斟酒,一來二去兩三回,他只是聽著郁暖軟軟的與他講話,漫不經心,又不置一詞。 因為她一句都沒說到重點。 舞女的水袖翩翩,裙擺旋轉至御前,不敢大膽無禮,眸光卻含蓄而勾人,長睫微閉,舞女又一個旋身,絲鍛如光球隱隱裹住了優美的身段。 舞女眼神含了水光,盈盈欲滴,他仍是一般姿勢,漫不經心笑了笑,推了酒樽給郁暖。 郁暖深吸一口氣,又給他倒了小半,眼尾泛了紅,面色更蒼白幾分。 皇帝仍是不看她,卻以酒樽扣兩記桌案,一旁的大太監高德海會意,歌舞瞬時間便戛然而止。 那舞女驚訝一瞬,立即順從退至一旁,心跳惴惴。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卻不敢議論。 而郁成朗坐在席間,因著品級隔得稍遠,卻是看見久違的meimei阿暖站在一旁的,亭亭玉立,纖纖弱質,只是鼻頭有點紅通通的,也不知又惹了甚么事體。 陛下在上首起身,隨意低沉道:“眾愛卿且行且樂,朕先行一步?!?/br> 皇帝起身居高臨下看著郁暖,而郁暖剛想往后退隨著他出去,他卻扣住她的手,明黃的佛穗落在她手背上,酥麻而絲絲的癢。 男人不容置疑的,握著郁暖微微掙扎的手腕,使她有些酸痛起來,長腿兩三步抓著女人出門,侍候的便都不敢再上前。 郁暖還想說南華郡主的事體,只開了個口道:“我母親……” 卻被皇帝打斷,嗓音漠然微嘲:“她沒病,只是為了引你來長安?!?/br> 郁暖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的道:“您,說的是真的?你們騙我?” 他笑了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朕不曾想過騙你,所以毫不隱瞞。若不是這件事,你還有多少年才會歸來?嗯?” 郁暖被他問得有些無措,看著腳尖道:“我……不知道?!?/br> 明明是他騙人,可是郁暖卻有些氣弱。 因為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膽小鬼,在親近的人跟前耀武揚威的嬌縱,其實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武裝起來,敏感而多疑。 皇帝沒有質問她,冷淡陳述道:“太子會叫母后,卻實不懂母后是甚么?!?/br> “那么,你是準備讓他何時見到母親?十歲,二十歲,娶妻生子時?” 他把郁暖看的很準很透,語冷然微嘲,眸光幽暗審視。 郁暖聽到兒子,便有些無言以對起來,手腕柔柔垂落在他指尖。 她不是不想見兒子,但有時想到立即回來??尚慕Y纏繞勒緊了心扉,總使她忍不住退縮。在她的想法里,那一定不會很晚的。 他卻垂眸看著她,抬起郁暖的下頜,輕柔緩慢道:“阿暖,朕不是你的玩物,也不下賤,你懂么?” 郁暖低著面容,輕聲道:“我……懂的?!?/br> 皇帝笑了笑,眼底陰郁暗沉,沒有半分笑意。 他漫不經心道:“你不懂?!?/br> 郁暖一把抱住他的窄腰,對他說道:“我錯了,您不要怪我好不好?” 他身上有冰寒清寂的雪松味,使她的聲線顫抖柔軟起來。 皇帝道:“阿暖,你一直明白,朕卻永不會責備你?!?/br> “即便你當年拔劍自刎被救下,朕甚至不舍你委屈?!?/br> 郁暖聽到那句“永不會怪你”,便眼眸泛了酸,她把臉埋進他懷里,很輕很輕道:“我……我……” 他閉眼,輕輕順著郁暖的長發,低沉道:“那日你消失了,朕找遍了整個長安城,沒有尋到你?!?/br> 秋日里的晚風凜冽而澀骨,他在高樓上獨酌了一夜,告訴自己放棄找她,繼續當個勵精圖治的帝王,把這個女人遺忘了,從此心中不再有她。 可是丟下酒樽,他又日復一日尋找她的蹤跡,賤得叫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郁暖的眼淚一點點流出來,在他的衣料上洇開,她也向他坦白:“陛下……我一直愛您,夢里也要遇見您的,可我也怕您?!?/br> “我總是做一個噩夢,夢里您把我囚禁起來,我一輩子也不能看見外頭的世界,我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