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可惜...... 到底......是他對不起女兒啊。 可卻,終究無力補償她。 想起朝廷和他萬分寵愛的外孫,西南王又緊緊皺起眉心,仰頭灌了滿口烈酒,隨意以袖擦拭,重重舒氣。 絲竹禮樂聲起,各方人士其樂融融,只有西南王皺著眉。 由于懷著孕,郁暖去更衣的次數較為頻繁,于是宴過稍半,她又提著裙角默默退下。 這真是非常尷尬。 走到回廊拐角處時,后頭陰影處,忽然出現了兩個侍女,她們每人伸出一只手,壓在郁暖的肩胛上,力道沉重,防止她反抗。 其中一個冷冷道:“請隨我們來一趟?!?/br> 郁暖甚至沒有掙扎,只是有些皺眉茫然,但非常聰明和順從,使得兩個侍女相視一怔。 他們來到一棵大樹下,接著所有人都退避,只余郁暖和那位長安來的郁公子兩人。 郁公子快步上前,把她的紗布取下,瞳孔便緊緊收縮,額上的冷汗滴滴墜下,他一把拉住郁暖的手道:“阿暖……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郁暖有些懵,怔然道:“你是……” 郁成朗近乎失了神志,只是迫著她道:“是長兄??!你看看哥!你仔細看看哥!阿暖?阿暖??!” 郁成朗眼里布滿了紅血絲,握著她的肩胛使勁控制著力道:“乖暖!你、你告訴哥,到底發生了什么,這一年多,你......你究竟吃了多少苦!” 郁暖眨了眨眼,才慢吞吞道:“……什么?” 她微笑起來,柔和道:“抱歉,我并不認得您?!?/br> 郁成朗像是一只困獸,在樹下反復走著,一拳打在樹上,紅著眼抬頭道:“阿暖!你不知道,這一年多,陛下為了尋你,幾乎把整片疆土都翻了個遍......為你動用了不知多少密令,那天晚上,成個長安城都戒嚴了,所有的人家都被搜查過,陛下親自尋遍了長安。甚至在一年前,有人說在極北見過與你相似的女人,陛下怕你在那頭害怕,怕你被欺負,不顧朝臣反對,御駕親去了那里?!?/br> “可卻!始終一無所獲!陛下甚至還大赦天下,只為你求些善報,他從來不信這些虛無飄渺的事,可這次卻......” “這段日子......我們乖暖……到底,到底過的好不好?” 他幾乎語無倫次,語氣里盡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和對meimei深濃的憂慮,還有萬千酸澀的感慨。 這個小姑娘根本不知道,這近兩年里,她的夫君和家人都是怎樣走過來的。 郁暖卻有些無言。 什么一年多? 于是她只是轉身,輕聲道:“郁公子慎言,我還要服侍我的主人?!?/br> 郁成朗在她身后嘶啞著嗓音道:“乾寧十七年秋日,你到底去了哪里——” 郁暖知道,今年是乾寧十九年。 微風刮過她的裙角,郁暖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一醒來,就是七日前......” 郁暖有些踟躕,但對郁成朗有些天然的好感,于是輕聲澄清道:“我醒來便發現懷了孕,應當有五六個月了,而對于你說的那些,我也不記得,你會不會認錯人了?” ...... 大殿里,男人取下鴛鳥紅腿上的信筒,修長的手指細細展開。 乾寧帝的面容比起許久之前,更為平和儒雅,手腕上的明黃佛珠穗微擺,而男人靜默無聲的把紙上的女子肖像握在掌心,目光一寸寸撫過她的面頰,脖上的傷口,奇怪的衣裳樣式,以及她懵懂彎彎的眼睛。 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天然的明媚和快活啊…… 手心攤開時,紙張由于受力的緣故,碎成細小的紙片。 他在燭火下,慢慢淺笑起來,卻只是輕描淡寫把碎紙壓在一邊,又拿了一張澄紙來,沾墨的筆鋒有遒勁蒼涼之勢,隱隱峰回路轉,強勢而不容置疑。 他只寫了三個字。 他將紙放在鴛鳥腳邊的信筒,慢慢撫著鳥兒的頸毛喂食過后,緩緩打開鏤雕的長窗放行,沉灰的外袍搭在寬肩,他立于窗邊慢慢捻過手邊樸素的佛珠,合眸細思量。 一切都如行云流水的日常,平和而淡靜。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郁暖和郁成朗的談話, rou眼可見的無疾而終, 兩人的腦回路根本不在同一條線上,基本等同于對牛彈琴。 牛暖:“……?” 她覺得很困惑,因為郁暖自認為,即便郁成朗說的那個人是原身, 那也不該是郁大小姐, 如果是郁大小姐,那男主封后到底封了誰,如果封后封的是郁大小姐, 則無法解釋為什么兩個月前封的皇后,卻會掉落在喀舍爾的版圖上,那里距離長安這么遙遠,幾乎是不可能的。 畢竟,以她對男主的了解, 他應當是個極端冷靜, 又非常嚴苛傲慢的男人,怎么會為一個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女人,做出這樣的舉動? 她甚至懷疑,郁成朗是別有目的,想要通過欺騙她,來達成某種利益之便,盡管她的心中, 其實對郁成朗完全沒有惡感, 甚至隱隱還非常傻白甜的想相信他。 但是郁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不可以阿暖!不要隨隨便便就相信陌生人??! 這邏輯鏈太復雜了, 一時間竟讓郁暖有點懵。 于是她后退兩步,對郁成朗帶著愧疚道:“抱歉郁公子,我還要服侍公主?!?/br> “唔……您不若等會子去尋蘇大夫,叫他給您開解一番?!?/br> 說罷,又歉疚一笑,帶著憐憫的眼神顫顫巍巍后退三步,扶著肚子離開。 郁成朗:“……?!”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可能被親meimei當作瘋癲了? 他有點無可奈何。 但郁成朗并沒有再去追meimei。 雖然他是親哥,但meimei這般抗拒莫名,身子又這般嬌弱可憐,愛縱著性,也讓他舍不得再逼迫。雖然聽上去很奇怪,但他第一反應就是不能逼她。 ......護犢子的劣根性在他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郁成朗對自己也無奈了。 我們乖暖還沒長大,她還小,盡管她當娘了,但!要是她做錯了甚么,當然是立即原諒她還需要思考嗎??? 更何況,meimei忽然出現,肚子里還揣著個孩子,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件事怎么看,都十分詭異。 更加詭異的是,將近兩年的時間,傳聞中,陛下尋她時的一項特征——meimei脖子上的那道切痕,雖然看上去痊愈了,卻完全不像是舊傷。 更像是,剛愈合時的樣子,有點粉色的新rou,邊緣還有些不曾愈合的切口,不像二次創傷,但也并不像一年多前的傳聞那樣包著紗布,慘不忍睹。 雖然他也不知道阿暖是怎么折騰出這么深的劍痕的,但郁成朗完全可以自己想象發生了什么。 陛下即便惱她任性不懂事,也絕對不會對心愛的女人使出這種手段,而他對阿暖的占有欲和保護欲,甚至連接近她的蟻蟲及各色人物都要嚴密檢查,確保不會讓阿暖受到傷害。 所以,盡管很尷尬很丟臉,郁成朗不得不猜測,那是meimei自己劃的。 真是被縱的沒邊兒了,小小年紀連碗都端的發顫,竟敢拿劍學人家自刎。 她到底懂不懂事??? 頭疼,想必陛下的頭更疼。 回到傷痕的推斷,郁成朗下意識的認為,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常理,但偏偏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對。 所以,果然還是交給她夫君來思考其中因果,郁哥哥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 兩個婢女上前,其中一個對郁成朗恭敬禮道:“公子,可需我們再盯著她?” 這兩個婢女不是郁成朗的心腹,而是西南王的人,郁成朗為了避嫌,來這兒時并沒有帶多少人手。 事實上,他完全沒有避開西南王。 郁哥哥從心底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阿暖如今莫名其妙成了喀舍爾的人,若不求外公幫忙,阿暖又這么茫然不懂事,怎么可能把她留下? 無論是采取暴力手段,或是婉轉的方式,都會讓她受到驚擾,而阿暖太羸弱,又懷著孩子,實在不能冒險。 所以最好用直接溫和的方式,速戰速決。 郁成朗只是擺手道:“不必了,你們都退下罷?!?/br> 郁成朗想了半日,在樹下沉沉吸氣,才緩緩一步步走回宴客正殿。 然而,西南王世子已在正殿旁等候多時。 郁成朗看見此人,便有些心煩。 當初外祖父把他帶回西南,無不有想讓外孫承爵的想法,但由于朝廷的壓迫,和郁成朗的身份原因,這么驚世駭俗的想法始終不曾進行。 這位西南王世子被夾在當中許久,想必怨氣也不少。 西南王世子是燕宿云一脈的遠房嫡子,家中本連做官的親屬都無,只靠著幾分田產和莊子過活,雖比一般富戶厲害些,說到底卻仍很是一般。 打個比方,世子從前雖則是貴族階級,但瑞安莊的側門都不會為他打開,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作為一輩子只生養了一個女兒的西南王,卻只能在宗族中挑選過繼。 燕家一脈在很久之前,甚至混過外族人的血脈,可見燕氏并非是什么世代相承的老牌世家,所以……除了西南王本人本家,其他幾個靠著他們這一支紅火起來的,本質上只能算是歪瓜裂棗。 如此,即便被按頭過繼,西南王仍舊對這個繼承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作為外孫的郁成朗,之前幾年在西南的日子,各式各樣的吃穿用度,加上與西南各個權貴家族之間的關系,都比這位地位尷尬的世子要來得緊湊親密的多。 所導致的結果,便是世子對郁成朗的感官很差,雖則從未有過沖突,但兩人心中皆自有一桿秤。 然今時今日,到底完全不同,郁成朗是代表朝廷的欽差,而世子則是名正言順站在西南王身邊的,立場差異漸漸分裂開,世子燕成鈞也不必再維持表面的和善與風度。 是的,燕世子可憐的地方就在于,他就連名字都是跟著郁成朗改的,這是在是太尷尬了,就仿佛郁成朗是大哥,他是如影子一般的二弟,見不得人,也不招人待見。 見到郁成朗,燕世子便似笑非笑起來,和善陰陽怪氣道:“成朗表哥,許久不見,向來尚好?” 燕世子叫郁成朗表哥,是因為他并不是過繼到西南王名下,而是過繼到了西南王那個胎死腹中的兒子名下。 西南王本人拒絕認他當兒子。 這就更尷尬了。 他爹是名副其實的胎盤,這樣的事實簡直讓燕世子抬不起頭來。 但……他只有靠著胎盤......他兒子這種身份,才能有如今的榮華富貴和地位。 相比較于出生便含著金湯匙的郁成朗,待遇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燕世子剛發現一些端倪,便斜著眼冷笑起來:“郁世子,不成想,你還對這懷了孕的婦人感興趣?本世子聽聞,坊間傳言是有些腌臜之輩有這樣的癖好,但不成想,郁世子您也有這樣的念頭?這可不好啊……嘖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