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郁暖迎著微風,體態纖細翩躚,也回一禮,裊裊嗓音傳入他們的耳中:“幾位安好?!闭f完便淡然而立,再不出聲,如一株清雅的水仙。 她心中默默肯定自己,嗯,不錯,很符合高冷白蓮的形象。 原靜一向不愛同這些公子哥們交好,因現下雖則民風相較前朝有所開放,但上流圈子的貴女們卻向來矜持,于是在一旁道:“阿暖,咱們走罷?!?/br> 話音剛落,卻聽周大公子微笑道:“怎么說,郁大小姐也是我未來的弟媳婦,好容易聚在一起,如何能不一道吃杯酒再走?” 旁邊又有個段家的少爺笑嘻嘻道:“何況周三欠了咱們銀兩,郁大小姐身為他未過門的媳婦,可得擔待著???不若咱們一道吃杯酒,那些債也可盡消了的。如何???” 郁大小姐現下處于最尷尬的時候。她貴女身份還在,沒人敢真兒個不敬她,但她當眾失節于周家庶子,又不得不嫁給他,明確說,已然從長安神女的云端上跌落,現下敢出門也算是心氣高,不甘就那樣默默無聲地沉寂,不然一般人姑娘家早就想不開上吊了。 而從前那些只敢背地里奢想她的男人,現下一個個都跳出來,居高臨下瞧她,仿佛誰都能從嘴上沾她兩分便宜似的。 頓了頓,卻聽見郁大小姐珠玉似的聲音響起:“雖不知怎么回事,但你們若執意……我替他付了便是。好歹是忠國公府的故交之家,這些禮節是應當的?!?/br> 她說完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很淡,又似是藏著痛苦,輕聲道:“你們滿意了么?”冪籬素紗下的一雙眼睛,似乎盈盈欲滴,淡色的唇瓣沒有血色。 郁暖知道,這種時候,聰明的女人就不能對著一群二世祖據理力爭。她必須示弱,才能安全把自己摘出來。 那些人頓時靜了靜,半晌,為首的周大公子才出聲,有些莫名歉疚道:“郁大小姐何出此言?這如何使得,要有人給他付錢,那也是我這個當兄長的……” 郁暖嗯一聲,垂眸輕聲道:“如此甚好?!彼@話說得極是輕描淡寫,仿佛不值她在意一般。 說罷轉身,裙擺被微風吹動,頭也不回攜著原靜的手轉身離去。 至于郁大小姐那鐵板釘釘的未婚夫周涵,人家一眼都沒看。既不曾打招呼,也不曾提起,只當做他不存在。 周涵隱沒在人堆里,一張普通的面容有些躊躇,但卻仿佛鼓起勇氣一般,三兩步上前,對她道:“郁大小姐……” 郁暖不好裝作沒聽到,只是微頓,淡聲道:“有事么?”她的語氣很尋常,就像是面對一個陌生的叨擾者,很明顯對他并無絲毫好感,甚至不想扯上丁點干系。 其實她心里有些緊張,甚至有些僵直。這是她頭一次面對男主。她活了二十多年,還沒見過活的反社會型人格,他還偏愛輕描淡寫,微笑著置人于死地,讓她有點莫名畏懼。 男主折磨敵人的手段,可謂多種多樣,有削成人棍做成人彘的,有烙鐵梳下血rou卻以參湯吊著不讓死的,有切下敵人的手指,再餓人家數日,再逼著人把自己手指吞吃入腹的,有關進黑屋子里數百日聽不見聲音說不了話,慢慢被折磨崩潰的。橫豎只有她想不到沒有男主做不到。 然而,她方才將將暗示授意了秦恪之對男主不利。以男主的手段,想必遲早能知道這件事。 或許已經知道了,也未可知。 不過無所謂了,她本來就要死的,怕他什么? 面前的周涵似是老實誠懇道:“無事,只是見你……帕子掉了?!?/br> 然而這語氣中,分明帶著幾不可見的笑意,也或許是她的錯覺。 郁暖一僵,轉身看向地面,卻無動作,周涵長腿兩三步上前,湊近了把帕子遞給她,那帕子上香味馥郁清雅。他低頭瞧她,少女的身材比他想象的還要纖細瘦弱,竟像只沒長熟的貓兒一般,纖巧細弱。 她瞧了一眼那雙大手,冷淡道:“不必,你扔了罷?!闭f罷轉身離去。 眾人一時皆瞧著她的背影,只覺她像是雪山之巔遙遙墜落的冰冽清泉,甘美怡人,卻能凍得人一哆嗦。 周涵長得平凡無奇,只有一雙眼睛,似是一汪冰潭,難掩銳利深邃。他頓了頓,瞇起眼看著她淡色的背影離去,才緩緩后退。 郁暖只覺自己走每一步路都是煎熬,她還是沒有正眼對上男主,但此番卻真有一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亦隱隱感到深重的壓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吞吃入腹。 況且,原著里,男主好像從來沒給郁大小姐撿過帕子吧? 都怪她不當心。 一旁,周大公子心有不甘,于是合同一眾公子哥恥笑周涵:“什么腌臜畜生,真以為郁大小姐會搭理你個蠢蟲?呵呵,也不怕撐死自己,狗東西!” 又毫不在意揮揮手道:“走咯兄弟們吃酒去!你,給我一邊呆著去!”說著提腳來踹他。 不想卻給周涵輕易避開,周大正要惱怒抽巴掌,卻見一向木訥的弟弟抬起眼,露出一雙冰冷沉黑的眸子,銳利而漠然。 恍惚間,周涵仿佛還勾起唇角,沖他淡淡一笑,卻莫名的叫人渾身泛冷,就像是上位者看著螻蟻一般,冷酷而散漫。 周大忍不住一哆嗦,回過神來,周涵已經走遠了,只余下一個高大沉默的背影。 周大罵了句,也覺得自己方才是瞎了,怎么看他木訥的弟弟都不會露出那種表情,一定是他看錯了。 郁暖沒有回家,只是徑直去了原靜家里。原靜的爹爹乃是本朝武威大將軍,聽聞先皇時還曾當過一陣近身侍衛,后頭以親信身份下放御林軍,后立功勛被封上騎都尉,之后一路青云直上,忠心耿耿,直到先皇駕崩,將軍府又得新帝和太后信賴,是而長盛不衰。 郁暖回憶了一下,仿佛將軍府雖受戚寒時猜忌,甚至安插了許多暗線在將軍府,但好在武威大將軍忠心耿耿,又恰逢喀舍爾部落之亂,為了平亂,男主明面上始終保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果決姿態。 總結來說,原靜這個手帕交交得實在不錯,至少不會給她添亂,家里還是男主用得上的,只要自家和原家打好關系,想必不會太慘。 想到這里,郁暖嘆息一聲,和她其實沒什么關系,她注定是要離開的,而剩下的人能不能活,都看男主怎么想的,何況他不正常,怎么能用正常人的心理揣度他? 原靜的母親是個溫和優雅的女人,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但笑起來叫人覺得格外暖和,她這趟還親手為郁暖做了胭脂鵝脯,擺在甜白瓷的盤子里頭,像是盛開的玫瑰一般,鵝rou也烤得嫩生生,以蜜汁和調料腌制了,rou汁足得滿口溢開。 郁暖吃得很開心,但她知道,絕對不能多吃,因為她試過一吃多,便會由于崩人設而頭疼,頭一疼,吃甚么都不香了,故而適可而止,用了三兩片薄薄的rou脯,便意猶未盡放下銀著。 原夫人見怪不怪了,郁大小姐向來吃口很雅,小雞啄米似的吃點便休止了,哪兒像是她家閨女兒,成日想著吃美食,整個一小傻憨。她想著,不由淡淡瞥一眼原靜。 原靜莫名其妙,郁暖則使勁呼氣,撇開目光盡量讓自己表現淡然點,又過了一會兒,她實在忍不住了,不由對原夫人微笑一笑,淡淡道:“夫人這兒的胭脂鵝脯實在甘甜美味,我母親也好這口,但我家制的總不如將軍府的好味?!?/br> 時下的貴女出嫁,皆是帶著家中祖傳的食譜的,這些皆是秘制法子,輕易不傳外人。 但原夫人喜歡她,故而聽此話卻道:“阿暖若是喜歡,回頭我叫婢子抄了秘方給你,帶回去叫你家廚子做了,孝敬你母親?!?/br> 郁暖有點遺憾,其實只要帶一盤子鵝脯就好了,她還能偷偷吃點,卻還是繃著臉,露出一點得體的微笑,點頭稱謝。 今兒個她來,倒是聽到個新消息。 過兩日,崇北侯府又要開夏日宴了,京城名流皆邀請了,想必忠國公府也收到了請帖。 只不過南華郡主怕女兒知道,想起失節舊事傷心,故而才壓下來不曾說。 原靜倒是不曾避著,故而郁暖只是點頭道:“我自會去的?!?/br> 倒不是她硬要去,只是原著里這次宴席還需要她出場呢。 雖然作者沒對她赴宴這事兒著更多的筆墨,但將來反派男配,可是還要借她這趟宴席掉落的荷包惡心男主呢。 這事兒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畢竟后來那個反派死的很慘,比一般反派還要更凄慘那種。 被強行戴綠帽什么的,大概也是男主這輩子頭一回。 ☆、第5章 第五章 崇北侯府的宴會,郁暖是一定會去的,不僅要去,還要打扮得光鮮亮麗。 雖然她的內心古井不波,但是為了不讓自己腦殼疼,還是必須努力把女主踩在腳底,并且臉著地狠狠摩擦。 郁暖在現代算是半個宅女,因為感情缺失的緣故,對于交際并不熱衷,同時她也是個較為理智的人,故而還是會努力與周圍人打好關系,情商也不低。 她和郁大小姐,同名同姓,甚至長相也幾乎一模一樣,除了身材體重這些后天體征以外,她們最大的不同點就是:郁大小姐急功近利,喜歡打壓人,背地里使絆子,表面努力歲月靜好,心里卻慕強慕名慕權,看不起一切低賤的人,就連寵物貓都必須是血統最純最稀有,用的一針一線一碗一勺都得有來歷。 郁暖則是對一切皆無所謂,只要吃得好,睡得好,無病無災天天心情舒暢,她就很滿意,而且她從來不生氣不發怒心如止水,對所有人都語氣軟糯溫柔。 只是,她比郁大小姐待人接物更不走心。 故而連郁大小姐,都會有原靜這樣的手帕交,替她生氣替她考慮,可是閨蜜這種生物從來和郁暖絕緣。因為她從來不用心,多數交際都止步于表面。 所以,郁暖要在性格上接近郁大小姐很不容易。兩人像是一陰一陽,天生相反的一對雙胞胎。 雖然內心拒絕,但她還是冷靜籌備了很多。 首先,女主喜歡穿紅色系的衣服,涂的口脂一向是水紅玫紅紫紅豆沙色系,丹鳳眼柳葉眉,輕輕挑眉勾唇萬種風情,胸大腰細,非常御姐,并且個子比她要高出半個頭,愛好各種奢華珠寶,隨便站在哪里都氣場全開,耀眼無比。 郁暖忍不住想,男主大概就喜歡這種類型的?仿佛他中后期還收了位草原部落的小公主,也是這個感覺,小麥皮膚,黑發卷翹,野性難馴,貓眼勾人,胸大腿長。 看看郁暖自己,由于節食過度,導致個子纖細嬌小,因為病弱還帶著三分蒼白,比起女主沒胸沒臀,只一張芙蓉面精致秀美,天然去雕飾,裝出來的氣質像朵盛世白蓮,清純不做作,和女主這種美艷御姐完全不同,但卻因為仙姝般清高孤芳的氣質,而備受追捧。 從前,長安貴公子和貴女皆視郁大小姐為神女,可是現在,她的名聲早就大不如前了。 畢竟在這個古舊的時代,只要丟失了名節,名聲也會一落千丈,她就是裝得再小白花,不買賬狗眼看人低的肯定還是不少。 不過,按照郁大小姐的脾性,定然打死也要裝歲月靜好,這輩子都得純白無辜。 所以,郁暖選擇直接穿上女主最愛的紅裙,涂最紅的口脂,并且裝最清純的白蓮。 身為一個女人,她雖不愛參與是非,但心里很明白,參加聚會,姑娘們最不喜歡的,當然是和厭惡的人撞裙子撞包包撞高跟鞋。 對方妝容精致悠閑自得氣質佳,自己妝容略糙鞋子不夠大牌,裙子還不是高定,結果被人狠狠比下去,那實在太挫自尊心了。更何況還是女主這種,對自己有十足自信的女人,那傷害定然加倍。 在她最擅長自得的領域擊敗她,那才是打擊人的上上策。 而郁暖赴宴這件事,南華郡主思慮再三后,還是選擇了支持。她的女兒是天之驕女,只要不曾墜落深淵,那這頭就不能低,永遠都要自若矜貴。 隔天,崇北侯府夏日宴上,貴女們眾說紛紜。 正值夏日,一眾未嫁的女眷皆在北院花廳里按次序坐著,竹簾隱隱隔開四周的熱意,貴女們邊飲瓊漿邊嬌聲談笑,再稍遠的一旁,公子哥們正談笑著飲酒作樂,時不時冒出些出格的詞兒來,皆被大笑聲隱沒。 郁大小姐失勢,失名聲,但忠國公府的地位還在,故而還是有一些貴女尚在觀望中,畢竟從前努力給郁大小姐做的臉,又不能說扔就扔,到底要她們再去討好秦婉卿,那也不容易,不是誰都是天生二皮臉。 然而,即便是不投靠秦婉卿,也不代表還會再為郁暖說話。 有一位粉衣的焦姑娘,現下是秦婉卿的擁躉者,更是郁暖從前的跟班,此時吃酒吃得興起,眸中發閃,吃吃嬌笑起來:“怎么郁大小姐還不曾來?我看她從前一向來得勤快么?!?/br> 秦婉卿靠坐在上首,上挑的美眸含著笑意,慵懶淡淡道:“或許是有事?!?/br> 焦姑娘忍不住又笑起來,那笑聲有些肆意,害得眾人皆瞧她:“或許是發現自己啊,太過浪蕩,如今沒臉來了罷?” 她話音剛落,其余秦婉卿的擁躉者皆隱約笑起來,又有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郁暖的笑話,仿佛從前高高在上的神女,現下便是骯臟腐臭的玩意,她們早早囤積的不甘和嫉妒,就這樣發xiele出來。 秦婉卿也聽著她們嘲諷郁暖,邊吃著酒,邊咯咯笑起來,絲毫不加阻止。這郁暖從前尚算是她的對手,可是如今,她只消稍稍使點手段,郁暖早就是一灘爛泥。 秦婉卿轉過頭,聽著那些人嘰嘰喳喳嘲諷郁暖,心情極好。她有些漫不經心看著夏日池水里粉白搖曳的蓮花,明艷的美眸中暗藏心事。 她想起前些日子,有個長得很俊美的高大男人,與她爹爹一起悠然談話,她聽得出,這人的聲音很是醇厚低沉,叫她有些心癢。 他也是從這池邊路過的,而她只來得及瞧住他的背影??墒潞笏苋柕?,爹爹卻怎么也不肯說出這人的身份。 她心里便肯定,這人身份不一般。連爹爹都要恭敬相待,又這樣年輕俊美……想到這里,秦婉卿忍不住有點臉紅,賭氣似的轉過眼。 她反復告誡自己,身為一個貴重自持的女人,當然要等著這男人上門尋她......可是為什么她就是不爭氣,總是忍不住想他。 此時氣氛突然停滯,秦婉卿凝神,微微瞇起眼睛,眸中的狠辣難以掩飾。 郁大小姐來了。 她不僅來了,還穿了一條火紅的裙子,裙邊袖口的掐金蓮紋繁復雅致,月白色的抹胸上也繡著紅色的睡蓮,襯得她肌膚雪白晶瑩,露出橫波杏眸。 最重要的是,郁暖胸間有一道雪白細膩的溝壑,而柳腰卻一手能盈,比她的腰還細。秦婉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長安哪個貴女不曉得,她最好紅衣,但凡是有她的宴會,從來沒人敢與她撞色。這還是頭一次,始作俑者甚至一臉淡然自若,仿佛她根本不是故意的。 郁大小姐精致絕色,從前像是世外仙姝,今日的打扮,卻更像是煙火紅塵中的奢靡的貴族小姐。 但她的眸子還是冷淡的,纖細雪白的脖頸像是冰雪凝成的,配上她的裝束,倒像是一團冰冷的火焰,勾人又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