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這群人怕不是有毒——如果陳文是現代人的話,肯定會這么想。因為他不是現代人,所以他心里詞窮了。 可皇帝還在用閃爍著噼咔噼咔信任光輝的大眼睛看著他,他必須得回答。 于是陳文硬著頭皮講了一下世族、外戚、新貴和勛貴的制衡問題,當然,宦官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鹿偈侨藛??沒了蛋蛋怎么能是人呢?不是人怎么能給他們人的待遇呢? 劉蕁道:“既然都這么討厭宦官,為什么還需要宦官存在呢?那就不要宦官了吧?!?/br> 看,朕聰明不聰明!一下子就杜絕了宦官亂政! 陳文苦笑:“陛下,雖草民也覺得宦官……但宮中宦官是不可少的?!?/br> 劉蕁道:“不就是女人力氣不夠,又怕男人yin亂宮闈嘛。那就少弄些女人不就成了?!?/br> 陳文:“……”皇帝你腦子是咋長的? 劉蕁問陳文:“你們家肯定也有內院,小廝肯定沒被閹吧?” 陳文嘴角抽搐:“當然不會……” 劉蕁道:“既然你們可以,我怎么不能了?!?/br> 陳文苦笑:“那不一樣……” 劉蕁道:“都一樣,只要不弄三宮六院后宮三千,宮里就那么點大,什么事瞞得???哪需要什么宦官了?” 司俊見陳文汗如雨下,好心解圍:“陛下,換個話題吧。陛下不好女色,可以精簡后宮,不需要宦官,但陛下的子孫不一定會這樣。若陛下不想要宦官,陛下的宮里不用宦官就成了?!?/br> 劉蕁瞬間被說服:“說的也是,我只管得住我自己,后人……唉,我死后,誰管他洪水滔天?” 司俊微笑:“陛下,別把忌諱的字掛在嘴邊?!?/br> 劉蕁滿不在乎道:“我都不在乎,有什么關系。好吧,不說宦官了。咱們再說說勛貴和新貴的事吧……” 司俊道:“元長受傷未愈,精力不足,陛下還是讓元長先回去養傷吧。問策之事,來日方長?!?/br> 劉蕁只好結束欺負陳文的行為,道:“是我太心急了,元長先休息吧。到了成都,咱們再慢慢聊?!?/br> 司俊道:“我送元長一程。正好我該去探望一下翟禹川了?!边@后,還得自己善。 陳文連忙跟劉蕁告辭,跟著司俊離開了。 劉蕁待司俊離開之后,轉頭對付風道:“子杰是不是有點不滿?” 付風道:“州牧應該不會對陛下不滿?!?/br> 劉蕁道:“什么叫做應該,他究竟是不是不滿了?不會又讓我寫檢討吧?不過我覺得我沒做什么啊?!?/br> 付風想了想,覺得皇帝陛下只是簡單問策,還表示得對陳文如此信任看重,的確沒做什么。 于是目前還算單純,還沒有太搞得清楚官場中彎彎道道的小少年道:“或許州牧認為,陛下沒有考驗陳文,就太信任他,不太好……對其他官吏不公平?” 付壽在心里道,自家孩子還是傻了些。算了,等沒人的時候再提點他。 陳文乃是望族勛貴,陛下問他怎么壓制望族勛貴,豈不是相當于問他怎么折騰自家利益,這能叫信任嗎? 好吧,其實這也是挺信任了。 付壽道:“陛下還是小心些,若他將今日之事告訴其他人,或許對陛下不利?!?/br> 劉蕁漫不經心道:“望族豪強又不是傻的,他們怎么會不知道,皇帝坐穩了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強中央集權。他們若想控制皇帝,達到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地步,就不該允許一個賢明的皇帝出現?,F在朕要重新奪得天下,擺明了就是不想受他們控制。這層臉皮,撕破了和不撕破也沒差別?!?/br> 劉蕁挑眉:“若他們不希望,那就培養一個勢力和我作對吧。我寧愿在平定天下之前,把這些人都打服了,也不希望等平定天下之后,投鼠忌器。毒瘤,就該早點被割掉?!?/br> 付壽和付風立刻斂起笑容正色道:“末將定為陛下鞍前馬后!” 劉蕁擺擺手:“別表忠心了,我知道你們兩忠心,快,趁著子杰不在,給朕出出主意,怎么讓子杰把偽裝卸了。其實我本來不是很在意子杰偽裝的,但他非不卸妝,朕就很不爽了,這次非要在到益州之前讓他卸下偽裝!” 付壽和付風對視一眼,眼中都是無奈:“是……” 陛下還真是在正經和不正經中無縫切換呢。 —————————————————— 陳文跟著司俊離開,一路沉默。 司俊走出一段路之后,才停下腳步,對陳文作揖道:“陛下天真爛漫,先生莫怪?!?/br> 司俊突然行禮,陳文嚇了一大跳,忙說不敢。 司俊道:“陛下雖蒙受大難,但心中仍舊十分善良。他用人不疑,心中認定先生,就對先生不會保留?!?/br> 陳文苦笑:“草民知道……只是……” 司俊道:“先生是望族,俊也是,不過,比起家族,俊更想看到一個太平盛世。況且,黨錮之禍,世族爭取暗,是因為朝中亂臣當道,皇帝陛下被蒙蔽。若陛下堪比文景武三代皇帝,政治清明,世家望族誰會去壓制皇帝?” 陳文心道,就是皇帝政治清明,也會有人想要壓制皇帝。人都希望自己的家族能更強盛,甚至想對皇帝取而代之。 不過……那就是亂臣賊子了。陳家顯然不會想當這個亂臣賊子的。 陳家無論是心態還是勢力,都不會是自立為王的那一撥。 所以,皇帝打壓世家,其實對陳家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只是若陛下現在就顯露出這種心思,那些世家心里肯定會警惕,他們肯定不會樂意皇帝平定天下。 不是所有家族,不是所有人都以國家為重。許多大世家延續至今,靠的都是明哲保身,左右逢源,以自身利益為重。 皇帝這是逼著他站隊。 皇帝有如此野心,陳文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他本身而言,皇帝有野心,目前看來也有匹配野心的實力,以皇帝為主公,他心中抱負應該最容易實現。 但他不僅僅是陳文,更是陳家人。他除了自身利益,還得照看陳家的利益。 雖然他內心是不太喜歡世家中那些碌碌無用還享受錦衣玉食的人,可他也知道以自身,不可能對抗這么多世家。 何況自家也算世家。 見陳文沉默,司俊眼中閃過一絲遺憾。 這對陳文來說,雖然是為難,何嘗不是機遇?陳文再這樣瞻前顧后,可能就浪費了這難得的機遇。 以劉蕁性格,若陳家不旗幟鮮明的反對他,阻攔他創造盛世的道路,劉蕁是不會因為疑心病或者未來那些許的可能性就對陳家做什么。 劉蕁想控制的,是那些希望子孫萬代就算平庸無用,也能躺在家族這棵大樹下享受一輩子榮華富貴的豪門望族們。 誰有用誰就用,誰無用誰就滾一邊去,劉蕁的想法就是這么簡單而已。 “陛下不過是希望任人唯賢,元長不認為任人唯賢是正確的嗎?”司俊問道。 陳文苦笑:“任人唯賢,當然是對的?!?/br> 只是這賢的標準,到底是誰來定啊。 司俊道:“陛下還沒平定天下,元長已經開始想要如何控制陛下了嗎?” 陳文一震:“州牧為何會如此說?” 司俊道:“都是望族,司家比陳家傳承更久遠,元長的心,俊怎會不知?陛下就是知道如此,才會離開京城,從新開始?!?/br> 陳文感覺背后升起一陣涼意。 他這才發現,自己被皇帝一陣不按常理出牌給擾亂了心神,現在所作所為,簡直給了皇帝無數的理由疏遠他……甚至殺掉他。 正如司俊所說,一投靠,就想著要如何控制對方的人和家族,誰敢用? 天知道,他和陳家,其實并沒有這么想啊。他只是知道許多望族囂張久了,不會愿意被君權壓制。他只是在猶豫,不想得罪人罷了。 司俊道:“俊言盡于此,陛下向創造一個盛世,任何阻擋都不會容忍。陛下心愿,也是俊心愿。若元長不愿意,在入益州之前,俊會讓元長離開。元長放心,陛下仁德,絕不會傷害元長?!?/br> 陳文心道,皇帝陛下連劉景都要救,怎么會為難他這一個小卒子。他想向司俊表忠心,但也知道現在自己表忠心,可能也不會得到司俊信任。他還是回去思索一下再說吧。 陳文被這一對君臣混合雙打,心中傲氣已經去了大半,只剩下恐懼。 翟陽見陳文回來后,就一副愁眉深鎖的樣子,沒好氣道:“怎么?陛下不符合你心意?” 帳篷就那么大,帳篷口還敞著,能看到周圍人?;实鄣拇_對翟陽和陳文很放心。他們看得到周圍沒有守著的人。只要壓低聲音,就不會有人聽到他們說話。 陳文嘆氣,想了想,還是將今日和皇帝對話,以及和司俊對話,告訴了翟陽。 翟陽是他老鄉,相處中,陳文雖然不喜翟陽私生活,但知道翟陽本質是值得結交之人,可以與其探討。 何況,他兩也算是一根繩子上打蚱蜢了。他們都出自于同地望族,本就會守望相護。 陳文本以為翟陽會和他一樣發愁,誰知道翟陽拍著大腿笑道:“司益州居然和陛下一起來荊州了?不愧是我看重的主公,還真是有膽色!不過更有趣的是陛下,居然這么直白,絲毫不擔心你告密嗎?這兩人都真有意思!任人唯賢嗎,哈哈哈哈!” 陳文:“……” 陳文:“禹川,你這是何意?” 翟陽笑道:“我們希望尋得的主公,不就是任人唯賢嗎?為何陛下希望任人唯賢,你還會猶豫?難道你覺得,朝中塞滿庸才才是你希望的?” 陳文忙道:“我怎會如此想?只是……” 翟陽嗤笑:“世族的庸才,還是庸才。世族是代代都有賢才,才會成為世族。若是代代庸才,還想霸占著世族的位置不放,被其他人取而代之也是理所當然。若翟家有如此沒用子弟,我有如此沒用兒子,給他一口飯吃就成了,他還想身居高位嗎?若是代代都有庸才,翟家坐吃山空,那就是這個家族活該,天命該絕?!?/br> “還是說,陳兄覺得,若是陳家沒了有用之人,也該占著有用之人的位置?” 陳文深呼吸一下,對翟陽這話很是不滿:“我哪是如此想?我只是知道有許多望族做如此想法,他們已經胡作非為慣了,不會愿意被壓制。陛下有如此想法,不知會徒生多少腥風血雨,原本能很快平定下來的天下,肯定會困難許多?!?/br> 翟陽道:“陛下就是已經下定決心,才會從京城離開不是嗎?不然他只要殺了于澤,穩坐京城,徐徐圖之才是最安全的??伤x開京城,早早讓司鳳子到益州,現在即使他沒有皇帝身份,也是逐鹿中原最有力的人選之一。陛下已經度過了最困難的時候?!?/br> 陳文道:“以你之意,是要支持陛下?” 翟陽道:“雖我并不是儒家弟子,但儒家有句話我很喜歡。人生在世,修身治家平天下,陛下想要創造一個盛世,合該是我等出力之時。難道陳兄的志向,不在于盛世?若是盛世到來,翟陽此人,灰飛煙滅又如何?翟家之事是翟家,翟陽還能決定自身。陳兄不能?” 陳文想著祖父和父親的期待,想著他們一邊喝酒一邊嚎哭,天下蒼生有救了,大漢這天下有救了的景象,他這顆年輕的心也忍不住燃燒起來。 “文也能?!?/br> 于是第二日,陳文再次找到劉蕁,還帶去了翟陽連夜寫出來的策論。 翟陽雖然還不能行走,但他并不想再觀望下去。 陳文撕掉了自己本來準備好的選拔人才的策論,雖沒有拿出新的策論,但他向劉蕁談論了自己和翟陽討論了一晚上的思索。 如何在平定天下的過程中,挖望族墻角,減輕望族聲望,吞噬望族勢力的思索。 劉蕁心里臥了個大槽。 不過是一晚上,你這是怎么了?怎么跟換了個人似的? 本來好端端的一個小老頭(?)突然變成了神采飛揚的年輕人(?),那野心勃勃的樣子,這還是歷史中那個奉行中庸之道的陳元長嗎? 劉蕁捧著自己被驚嚇到的小心肝,偷偷握住了司俊的手。 這家伙該不會是吃錯藥或者被穿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