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不過也沒關系,天下遲早一統,他們有的是機會。 在柴榮令得南唐稱臣后,原來還有些不安的五姓七望之人,是連最后一點留守的人和物都搬過來了。 而匯聚了天下世家的大梁城,便是處于戰亂之時,這時也有了幾分風流味道。 這一天,姜宓接到了一張請貼。 請貼是范陽盧氏發來的。上一次南唐之戰,盧亙立功甚偉,可以說,他已成了崔子軒之后的第二位世家領袖人物。而發給姜宓的請貼,正是盧亙親筆所書。 請貼上說,范陽盧氏設宴,請姜夫人務必參加。 于是,姜宓盛裝打扮一番,坐上馬車趕往范陽盧氏在大梁的宅第。 范陽盧氏的府第是買了別人的宅院擴建而成,比不上博陵崔氏,不過也算氣派。姜宓到時,各世家子正一個個走下馬車,風度翩翩迤邐而行。 看到姜宓下車,他們轉頭望來,見到是她,一個個含笑示意。 姜宓也微笑著向他們福了福后,從門的另一側而入,走向了女眷們所在的席位。 幾乎是剛一進入院落,便是一陣花香襲來,身著盛唐衣裳的各世家女們,本身便都美得各有千秋,這一刻意打扮,頓時牡丹芍藥布了一堂,說不出的滿室生——道不盡的美艷風流。 崔老夫人和崔五夫人也在女眷當中。 看著遠遠從院門處穿花拂柳而來的姜宓,女眷們似乎安靜了一下,看到姜宓過來,有幾個女子更是臉色蒼白,懼怕的后退了兩步。 范陽盧氏的老夫人見狀,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忍,她轉過頭,向著崔老夫人說道:“這姜氏不是就后來給休了嗎?” 范陽盧氏的老夫人,提到姜宓時語氣有點不善,事實上,不止是她,另外幾個望族的族夫人,這時也是臉色都不好看。 崔老夫人自是知道她們為什么不喜,畢竟,前幾年嫁到博陵崔氏的六家女,可也是她們的心頭rou呢。便是現在,那幾個薄命的女子也在宴席當中。只是,當初嫁過去時,一個個飛揚跋扈,鮮媚動人的女子,如今已變得蒼白憔悴氣勢不再,如此刻,她們光是遠遠地看到姜宓的身影,便已懼怕起來。想當初這些女子,哪一個不是出類拔萃,讓長輩喜愛推崇的人物,哎,她們這一生,算是給姜氏給毀了。 想是這樣想,崔老夫人卻不準備拆自家的臺,她舉起茶慢慢抿了一口,回了一句,“今日不同往昔,許多規矩沒辦法守了?!?/br> 盧老夫人聞言,不由輕哼了一聲。 這時,崔子映已看到了姜宓,她高高興興地跑過去,牽著姜宓的手過來了。 一來到幾位長者面前,姜宓便向她們盈盈一福,清聲說道:“姜氏見過幾位老夫人?!?/br> 范陽盧氏的老夫人板著一張臉,她表情淡淡的受了姜宓一禮,說道:“姜夫人?!?/br> 姜宓一怔,轉眼,她恭敬地回道:“在?!?/br> 范陽盧氏的老夫人徐徐說道:“老身有句忠告,不知當講不當講?” 姜宓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回道:“老夫人請講?!?/br> 范陽盧氏的老夫人緩緩說道:“聽說姜夫人為人性妒驕狂,這性子在亂世也還罷了,可要是過幾年天下太平了,那可就不太好了?!?/br> 盧老夫人說這話時,那種千年世家高高在上的驕貴之氣,那種居高臨下俯視的眼神,那種看似平淡,卻有著太多蔑視和估且容忍的態度,卻生生地流露出來。 現場靜默。 于四下連呼吸聲也被壓抑的氣氛中,姜宓似是聽明白了。她愕然地朝著盧老夫人看了一眼,轉頭,她又瞟向了正朝著這邊指指點點而來的貴女們。想了想,姜宓露出了一個真誠的笑容,只見她再次朝著盧老夫人福了福,態度極是恭謹,極是慎重認真地回復她道:“老夫人有所不知,這世間的事,當一分為二來看?!?/br> 她居然還想反駁,一個個望族夫人轉頭朝著姜宓盯來,她們肅穆的臉上,自帶著一種高貴者對下位者的輕視。 姜宓睜大那雙憨靈認真的眼,續道:“正常的情況下,自是如老夫人所說的那樣??蛇@個規則通常不適用于掌握權利的人?!彼剖遣缓靡馑嫉男α诵?,又道:“阿宓以為,等到了天下太平時,以阿宓立下的功跡,便是因為女子身不能封侯,阿宓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也未必會遜色于各家嫡郎君?!?/br> 安靜! 四下是全然的安靜! 她這話簡直就是說,范陽盧氏的盧亙立的功勞最大,以后也頂多與她的地位相當! 這話簡直是狠狠扇了盧老夫人一個耳光! 最可惡的是,這個姜氏回話時的態度是那么的誠摯,而且她這種誠摯,完全是對事不對人,如書呆子討論道理時的誠摯一模一樣! 瞬時,盧老夫人一張臉漲得紫紅! 就在她張開口喘氣,一側的幾位老夫人同時臉色發青忍不住要發怒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最近風頭極盛,儼然是范陽盧氏的主心骨的盧亙過來了。 盧亙風度翩翩而來,他高貴俊雅的臉上帶著笑,在離眾女還有幾十步時,他站住了腳,遠遠朝著眾老夫人作了一揖后,盧亙轉向姜宓,含著笑聲音溫柔蘊藉地喚道:“夫人怎么往這邊來了?諸家郎君議事時發現夫人不在,差在下來找呢?!?/br> 他態度恭敬,語氣親昵,那態度,已完全把姜宓當成了和他地位并肩的同道中人。 盧亙這話一出,四下再次一靜。 見到這里安靜得過份,盧亙抬眼看來,轉眼,他含著笑再次走近。來到眾老夫人面前,他一一見過禮后,轉向姜宓笑道:“姜夫人,咱們走吧,讓他們等得太久可是要罰杯的?!?/br> 刷的一下,盧老夫人臉色青黑青黑的了!她木著一張臉,忍了忍,溫和又威嚴地對著盧亙說道:“亙兒這是什么話?姜氏一個婦人,不在這里要到哪里去?”說到這里,她威嚴的微閉雙眼,淡淡又道:“亙兒剛才那樣對一個夫人說話,有些失禮?!?/br> 盧亙并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么,他挑了挑眉,溫和地回道:“祖母有所不知,別的婦人也就罷了,可姜夫人她是不一樣的,便是陛下也看重她?!北R亙一副把盧老夫人當成內宅老婦,不知外面事的態度說著這話,卻不知道,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生生擊得盧老夫人幾欲吐血! 姜宓這個書呆慣了的人,也不是特別明白這些夫人們在想什么。她挺友好的朝著盧老夫人等人笑了笑后,轉過頭,朝著盧亙說道:“那我們過去吧?!?/br> “夫人請?!?/br> 兩人并肩而行,一邊走,盧亙的聲音還一邊傳來,“這次征契丹夫人沒能同行,王朝他們深以為撼呢?!?/br> 姜宓的輕笑聲傳來,“你們還真把我當作吉祥物???” 盧亙也笑了,“那是自然,上次征南唐,要不是夫人提到了陽山河,哪里會有后來的事?王兄他們剛才還在說,要是夫人這次征契丹也同行了,再提到一個陽山河陰山河什么的,他們可不就立功了?” 他這話說得有趣,姜宓忍不住格格笑了一聲,她笑聲清脆,美麗得過份的臉蛋在陽光下有種異常的清澈,盧亙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竟是對崔子軒生了些許妒忌。 這兩人說說笑笑并肩離去,說的話也沒有刻意掩飾,一時之間,盧老夫人只覺得像是一記又一記的耳光給打到了自家臉上,竟是胸漲得一口血都涌到了嗓子口了!而旁邊的各家夫人,也是第一次察覺到,在盧亙這樣的世家掌實權的郎君眼中,她們這些普通的婦人,只怕真不能與姜氏相提并論。本來,這些夫人便因自家女兒之事對姜宓無法釋懷,現在親眼看到她在眾丈夫心中的地位,一時之間,竟是一個個青著一張臉說不出話來了。 遠遠的,看到姜宓過來,眾世家子朝著她遙遙便是一禮,這些人風度極佳,這行起禮來也是好看得很。王朝更是遠遠便叫道:“夫人剛才去哪兒了?你不在這里,咱們很多事情談論不下去啊?!蓖醭@個性格外放,說話也是夸張慣了,他在那里哇哇大叫,崔信等人卻只是含著笑朝著這邊望來,直到姜宓過去了,他們才朝著姜宓圍了上去。 一行人風度翩翩的朝著湖中亭臺走去,那亭臺的四周,被百來個護衛守得密不透風的,亭臺中,崔子軒負著手在那里與李宗楠討論著一副地圖,看到姜宓過來,他們都是臉上含笑,在姜宓走近時,李宗楠還向她行了一禮,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看到這一幕,眾女面面相覷。于僵滯的氣氛中,一個世家少女帶著幾分天真的憤怒聲傳來,“宗楠哥怎么能這樣?剛才我要到亭子中去,他還命令那些護衛們趕我呢,怎么偏對那姜氏那般尊重?” 第二百三十七章 向姜宓求助 范陽盧氏的這次宴會,在熱熱鬧鬧中落了幕。 宴會結束后姜宓并沒有馬上回到宅子,為了馬上就要到來的后周和后蜀之戰,世家子們摩拳擦掌興致高昂,而被他們奉為吉祥物的姜宓自然沒能閑著。 就在姜宓日日夜夜跟在崔子軒身后,與眾子弟商討后蜀山川地形以及攻打方式時,她不知道的是,因為范陽盧氏的這次宴會,姜宓在世家女的圈子里也是名聲大噪。 若說老一輩還對姜宓不光彩的出身來歷耿耿于懷,那在戰亂中長大的年輕一代中,卻已沒有了自家長輩那種天下唯有我等最高貴,余者都低賤不值一提的偏見,她們經歷了太多的朝不保夕,骨子里已信奉強者為王,而且對于強者,她們還有一種微妙的推崇心里。 而姜宓這個人,美麗,強大,最重要的是,她還神秘,這樣一個女人,她的過往光是說書都可以說上兩天,再加上自家強大又了不起的嫡兄們都對她贊賞有加,這讓世家女們如何不好奇? 這陣子,崔子映忙于赴宴。 做為博陵崔氏的嫡女,崔子軒的親meimei,崔子映在世家中是很受歡迎的,再加上她的性格也是討人喜歡的類型,所以那些世家女的大小宴會,都喜歡邀請她參加。 這一天,崔子映剛剛來到陜西李氏的別院醉湖閣,便聽到里面傳來了隱隱的嚶泣聲。 崔子映停下蹦蹦跳跳的腳步,回過頭來小心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跟在崔子映身后的,是王朝的嫡親meimei王應雪,王應雪向來是個穩重賢淑的性子,在閨秀中頗有影響力,許多崔子映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王應雪蹙了蹙眉,她輕輕扯著崔子映的衣袖離開,走到偏靜處,王應雪輕嘆了一聲,說道:“還能有什么事?定是叫那些暴發戶氣著了?!?/br> 王應雪一說出“暴發戶”三個字,崔子映便明白了。因為這陣子大梁城里的女眷們,鬧得最兇的便是跟著柴榮貧寒起家的將領家眷與世家女之爭。 按說,以世家女們的性格,這爭持應該是起不來的??赡魏稳缃竦拇罅撼?,五姓七望的貴女盡聚于此,而貴女們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世家們如今已凝聚成了一團,彼此聯姻自是不可避免,可有一些女兒家多的,總免不了想著,在新的一朝里,盡量籠絡更多的寒門將領,于是,他們便有了與寒門聯姻的初步想法。 本來,這也無可厚非,問題是,寒門出身的將領雖多,才貌品行出類拔萃的,左右不過那十來個,而那十來個,早就有同樣寒門出身的將領家的女兒盯上了。 這狼少rou多,問題便來了。本來,世家出于矜持,寒門出身的將領最優秀,如果訂了婚的他們自然是不屑去爭奪,可那些沒有定婚的,他們也沒有必要退讓啊??蛇@一不退讓,那問題就出來了,有些個早有議親的意思的,或者被女方單方面看上的,在寒門將女和世家女的選擇中,那是一個個毫不猶豫的偏向了世家女。畢竟,兩家無論是長相氣質還是言行舉止或嫁妝助力,都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啊。 如一石姓將領的女兒,剛剛與一寒門將領提上了婚事,正要落定呢,那將領轉眼看到了一世家女,竟是神顛魂倒了,便迫不及待地拒絕了婚事,跑到世家女那里獻殷勤了。 這樣的事一多,漸漸的,寒門將女與世家女便漸漸形成勢不兩立之勢,里面那啼哭的貴女,就是被一寒門將女粗俗惡心的話給羞辱到了。 王應雪稍稍說了說,便皺眉說道:“其實我們也不是怕她們,只是天下大局末定,父兄們cao心天下事還cao心不過來呢,我們實在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他們添麻煩?!?/br> 確實是這么個理兒,崔子映點了點頭,兩女相對嗟嘆了幾句,崔子映想起一事,便問道:“那明天太子妃設宴,應雪姐還去么?” 王應雪苦笑道:“雖然明知道去了又會受氣,可又不得不去?!碧渝e行的宴會,那是寒門將女的主場,她們這些世家女去了肯定落不得好,所以王應雪有此感慨。 崔子映說道:“反正我哥早就與柴宗訓鬧翻了,我才不去呢?!?/br> 王應雪道:“你自是可以如此?!?/br> 兩女說說笑笑,這一天的宴會也就結束了。 第二天,崔子映當真沒有去參加太子妃的宴會。 當她知道宴會中出了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崔子映得了消息,當下便會同了崔五夫人,急急趕向了太子府。 剛剛來到了太子府門口,崔子映便聽到前面鬧哄哄的,她翻身下車,急急趕去,一入大門,便看到太子柴宗訓一邊漫不經心的接過婢女遞上來的外袍披上,一邊對著同樣身披太子外袍,頭發上身上盡皆濕淋淋的三家嫡女說道:“行,你們就先回去準備,過幾日孤自會派人前來迎娶?!?/br> 什么?迎娶? 崔子映一驚,她急急轉頭看去,卻分別看到了太原王氏的嫡女王應雪,陜西李氏的嫡女李輝珠,滎陽鄭氏府上充當嫡女養的唯一庶女鄭雅靜那狼狽不堪的模樣。 這三個少女,任哪一個都被自家家族如珠似玉地捧著,都是千嬌百養的長大,本身也極是優秀,可以說,任哪一個都是美貌動人,高貴不凡的貴女中的貴女! 可她們此刻卻極狼狽,她們渾身濕淋淋的,頭發上還沾有水草,身上披著有太子標志的男式外袍,顯然剛被人從水中撈起。而撈起她們的人,不用看就是太子了。 崔子映一時也想不明白三女帶了不少婢婦護衛,怎么輪到太子一人救三個,可她光與她們目光一對視,便看到了三女眼中那被嚴重羞辱后的無力和憤恨! 柴宗訓顯然也察覺到了她們的憤恨,他下巴一抬,陰森森地喝道:“怎么,我堂堂一朝太子,就納不得區區你們幾個世家女?”說到這里,他衣袖一拂,陰森森又道:“你們若是聰明的,就回去好好備嫁。若多帶一些嫁妝過來,孤也許還寵你們個三天五天,不然的話……”他的話沒有說完,可那惡意,卻讓人牙齒發顫! 崔子映直氣得全身發抖。 生怕她出聲,崔五夫人連忙緊緊地扣住了崔子映。幸好這時,柴榮訓被寒風一吹,濕淋淋地打了一個寒顫,向來惜命的他連忙手一揮,率著手下前呼后俯的走了。 柴宗訓一走,崔子映便急聲說道:“三位jiejie,上我的馬車?!?/br> 三女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也就跟著崔子映上了她的馬車。 一上馬車,崔子映便急急問道:“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崔五夫人忙著煮酒給三女暖身,三女中,最是穩重的王應雪努力的讓自己冷靜過來后,顫聲開口道:“是我們疏忽了,中了那些寒門女的jian計?!?/br> 卻原來,她們入宴后不久,便在與寒門將女的沖突中衣裙被打濕,而在廂房換衣時,那廂房竟被陌生男子闖入,她們急急逃出,追逐中,她們被推入了池塘中,恰好這時柴宗訓來了,柴宗訓讓人趕走她們的婢婦護衛,自己跳入池塘撈起了她們三人,然后便是崔子映看到的了。 王應雪直是氣得哆嗦,她顫聲道:“不管是陰謀陽謀,我們都不太怕,可我們沒有想到,那些人是純粹的下作。那柴宗訓,竟讓人扣住我們的護衛讓他們無法來救我們,然后他又讓他自己的人守在四周,再然后他跳下池塘救我們。我們剛一救出,他那些下人又大呼小叫的引來所有人圍觀。再然后,柴宗訓便說要對我們負責……” 王應雪剛說完,鄭雅靜便蒼白著一張臉絕望地說道:“我是不會嫁那等小人的,要嫁柴宗訓做妾,我寧可死!” 李輝珠則說道:“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我們去求兄長和父親他們做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