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原來是這樣?一時之間,商隊議論紛紛。在這種亂世當中,便是一個國君的信用也遠遠比不上這些門閥世家。眾人一聽到這是博陵崔氏尋人,便知道他們一不會搶奪財寶二不會濫殺無辜,頓時,商隊像找到了有趣的樂子一樣,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排起隊來。 看著那些騎士挨個挨個地檢查,系好腰帶的姜宓背靠著石頭低下了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些騎士翻身上馬揚長而去,商隊里的人重新坐回到了火堆旁,姜宓才悄悄提步。 姜宓回到了火堆旁。 幸好這時,邵小子正蹲在那些管事的身后,傾聽著他們對博陵崔氏的議論,也就沒有人注意到姜宓剛才不在。 姜宓低著頭,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拔拉著火堆,身后,一個管事在那里高談闊論道:“當時那姜氏拿出嫁妝時,老夫就察覺到了不對。這世間能夠讓博陵崔氏也心動的秘方那得有多珍貴???姜氏這么光天化日地拿出來,肯定得招賊了。這不現在果然招賊了?” 后面,一個青年人說道:“里叔這話就武斷了,你怎么知道博陵崔氏是真進了賊而不是別的事?” 另一個老人開口了,那老人是這個商隊的總負責人,很有見識也在商隊中威望素著。只聽那個老人說道:“以博陵崔氏這種世家對顏面的看重,不是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不會夜間喊開城門,也不會興師動眾的挨個尋找。這情形也只有姜氏的嫁妝被盜才說得過去?!?/br> 老人這話一出,四下嗡嗡聲大作,眾人再議論時,都圍著“姜氏的嫁妝都是些什么秘方”以及“哇哦,那大盜好厲害呀,也不知是哪個國君派去的,竟然連博陵崔氏也吃虧了”的話題在討論。 姜宓聽了一會覺得無趣,也不等邵小子回來,她已爬到那馬車里睡了起來。 這馬車中因為大半空間都裝有貨物,平常姜宓與邵小子兩個坐著都嫌擠,更何況是睡?現在姜宓靠在一包貨物上,臉擱在胳膊上。漸漸的,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小。 不一會,邵小子回來了。他掀開車簾看到馬車中狹小的空間,扁了扁嘴后跑了開去。不一會,他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塊氈子。邵小子把那氈子在馬車下一放就躺了上去。 幸好,現在是初秋,天氣還有點熱。這樣睡著雖然微微有點冷卻也不是不能睡。 不一會。邵小子便沉入了睡夢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邵小子和高氏商隊的人,再一次被一陣急促有力的馬蹄聲驚醒了! 在這兵荒馬亂的歲月。這般半夜聽到馬蹄聲總是讓人慌亂,雖然他們明知道此地離明州城不到二十里,應該不會有劫匪前來,可還是一個個慌了神。 商隊中兵荒馬亂時。那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獵獵燃燒的火把光中,那個一襲玄色奔馳在最前面的騎士赫然映入眾人眼簾。 一看到那個騎士。商隊里好些人都是神經一松,邵小子更是朝后一仰,嚅嚅罵道:“不就是丟了些嫁妝嗎?” 事實上,這時高氏商隊里的人都放松了。有一個嗓門粗大的漢子更是扯著嗓子在那里嘛道:“沒事沒事,那是崔子軒崔郎呢?!?/br> 商隊亂哄哄中,崔子軒率著百來個騎士一聲唿哨。齊刷刷在商隊前停了下來。、崔子軒越眾而出。 他策馬來到商隊眾人之前,燃燒的火堆中。他目光如電地瞟了四下一眼后,聲音沙啞的命令道:“還請各位長者把商隊里所有身材瘦小者全部叫出來!” 因之前有過一次,這次商隊的效率極高。就在管事一輛一輛馬車,一處一處火堆挨個喊人時,邵小子也記起了姜宓。 邵小子掀開車簾時,一管事也來到了這里,那管事朝著馬車中睡得暈暈沉沉的姜宓看了一眼,朝著邵小子說道:“你去把他叫醒?!?/br> 邵小子嘻皮笑臉起來,“他就不用吧?常叔你不知道,這小子白天跟我說,他有好幾晚都沒有合過眼呢,這好不容易睡著……” 那姓常的管事也就是說說,在他內心深處,也不覺得連砌個灶臺都累得站不穩的小家伙會是什么盜賊,當下他點頭道:“也罷?!闭f著他放下了車簾。 邵小子和姓常的管事剛剛轉身,他們身后那隨風飄蕩的車簾里,姜宓睜開了眼。 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姜宓看著站在不遠處的崔子軒。 照得大地一片明亮的紅色焰火中,崔子軒玄色的衣袍正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姜宓的目光,貪婪地看著他那青色的遍是胡渣的下頜,看向他那明亮得近乎銳利,可眼中血絲隱隱的雙眼,看向他緊抓著佩劍的拳頭。 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表情凝重,眼神里隱藏著暴怒。 他抓著劍柄的手因用力過猛而青筋暴露! 現在正是啟明星剛剛升起的時候,天地間處于黎明前的最后一刻黑暗,這個時候,通常是人睡意最濃的時候??伤麤]有去休息,而是忍著怒火和緊張站在夜風中盯著商隊里走出的一個個瘦小的人影。 看著看著,姜宓把拳頭塞到嘴里。也是奇怪,這么多天她都不曾流過淚,這一刻卻淚如雨下。 ……她多么渴望能撲到這個男人懷里,對他說,外面好生辛苦,她一直忙個不停還總被人嫌棄沒用,她也好想對他說,她一個人好害怕好孤單,她更想對他撒嬌說,我好想好想你了,你怎么才來? 可她終是什么都不能做! 姜宓把拳頭塞到嘴里,無聲地流著淚。她想: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常常生離就是死別,也許她這是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崔郎了。 她想多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 就在這時,仿佛感覺到了姜宓的目光,崔子軒猛然轉頭看來,黑暗中,他雙目如電! 姜宓迅速地拉下了車簾,把身子縮到了馬車一角。 果不其然,她聽到了外面傳來了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不一會,她的馬車外面,有一個護衛問道:“公子,你看到什么了?” 馬車中,姜宓瑟縮了一下。 半晌,崔子軒低啞的聲音傳來,“沒什么?!比缓髧}噠噠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因先前有過一次,高氏商隊很快就排好了隊。 崔子軒策著馬,就著火把光一個一個地看去。 越是尋到后面,他的臉色越加難看。當把商隊里的所有矮小者都看完后,崔子軒呆呆地站在那里,竟是露出了一種孤仃蕭索之感。 也不知過了多久,崔子軒策馬離去。聽著那越去越遠的馬蹄聲,被吵醒了的眾人重新倒地就睡。 邵小子年小精力旺盛,一時卻無睡意,他與幾個同樣沒了睡意的護衛在火堆上加了一些柴,圍坐著閑聊起來。 因隔得不遠,姜宓聽到邵小子在那里嘀咕道:“你們看到崔郎最后的表情沒有?他好象挺傷心的,我現在懷疑他根本不是在找什么盜賊?!?/br> 一個管事聞言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覺得他似是在尋什么人?!?/br> 旁邊,一個中年文士馬上回道:“不可能是尋人!” 幾人都向他看去。 那中年文士拔了拔前面的火堆,說道:“好吧,假如他是在尋人。那是尋什么人呢?敵人?博陵崔氏的敵人哪里會往咱們這種小商隊里躲?” 那中年文士還在滔滔不絕,邵小子聽著聽著卻忍不住嘻嘻一笑插上一句,“說不定是女人呢?世人都說崔子軒風流多情,依我看他最后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挺像丟了心上人的……” 火堆旁的幾個男人都噴笑起來。 那個中年文士哈哈笑道:“女人?怎么可能?先不說有哪個女人敢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獨自外逃了。就算有吧,那女人既然離開了博陵崔氏,還一走就是幾個時辰,說不定清白早就不保了,那博陵崔氏還尋她做甚?” 邵小子還有點聽不明白,一側,一個老人在那里點頭說道:“你這孩子還年輕,很多事不懂。這些年兵荒馬亂骨rou離散的,老早就聽人說過,那些大家族里如果丟了女人都是不找的。一個女人在外面呆過就很難談得上清白,這種情況下還找回去做什么?” 邵小子聞言嘀咕起來,“你們越說我越覺得那崔子軒找的就是一個女人,不然的話他那么憤怒傷心做什么?他肯定就是想到了那個后果?!?/br> 第一百三十二章 誤打誤撞 崔府。 終于等到太陽高照了,一夜都沒有睡好的崔子映聽到自家哥哥回來后,她連忙跑了出去。 剛剛跑到門口,崔子映便對上了迎面走來的崔子軒等人,正要上前,她一眼看到哥哥的臉色,不由停下了腳步。 崔子映目送著哥哥一步一步朝著書房走去。 片刻后,崔子軒招來一個護衛,低聲問道:“哥哥可有吃過東西?” 那護衛搖頭。 崔子映揮手讓他退去。 這時,崔子映的堂姐崔子月跑了過來。 見到崔子映低下頭拭淚,崔子月訥訥問道:“子映,你怎么啦?” 崔子映回頭,見到是崔子月,她哽咽說道:“我看到哥哥那個樣子,替他心痛?!?/br> 崔子月其實也看到了崔子軒了,她不解地說道:“子軒哥沒什么呀,就算臉色難看了一點,也是一夜沒睡的緣故?!?/br> 崔子映搖頭,她低啞地說道:“你不懂,你不了解他?!鞭D眼她又說道:“他這人最是自律,我有點害怕……” 崔子月忙又問了幾句,見到崔子映不想再說她也住了嘴。 不一會功夫,崔子月來到了她母親崔五夫人的院落。 崔五夫人正在鎖著眉頭尋思著什么,崔子月走到她旁邊坐下后,便一直有點怔忪。 過了一會,崔子月輕聲問道:“母親,他們都說姜氏福緣深厚,這話難道就一定是真的?” 崔五夫人回過神來,她看向女兒,點頭說道:“確實不是虛妄!” 崔子月急了,她聲音一提。不高興地說道:“我寧愿它是假的!哼!她倒是好大的膽子,雙肩一松居然就跑了出去!”轉眼崔子映又不懷好意地說道:“外面世道那么亂,真希望她能遇上幾個劫匪難民!哼!最好她現在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崔五夫人臉沉下來,她盯著女兒,壓低聲音喝道:“怎么回事?姜氏還沒有與你說過話呢,你怎么就對她這么大的惡意?”略頓了頓,崔五夫人又道:“上次你到處讓人放風聲。說是崔氏沒有嫁妝?,F在你又想犯糊涂?真想逼得祖母把你關到祠堂里面去?” 崔子月低下了頭,她訥訥反駁道:“我就是為盧璃不平……” 崔五夫人站了起來,她盯著自己這個女兒。心里有點后悔,這些年來博陵崔氏處境不妙,她忙于打理應酬一直疏于管教這個女兒,等回過神時才發現這個女兒已經沒有了一點門閥世家女的大氣和眼光! 板著臉。崔五夫人沉聲警告道:“姜氏不在府中這件事,你祖母和你堂兄都是再三交待不許說出去!以前的事也就罷了。這件事上如果你還犯錯,還把它外泄給旁人聽了,那你以后就住在道觀不要回來了!” 住在道觀不要回來?崔子月臉色雪白,她不甘地叫道:“母親!” “別叫我母親!”崔五夫人怒道:“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我就權當沒有你這個女兒!”聲音一落,崔五夫人拂袖離去。 …… 太陽高照時,昨晚被崔氏折騰了半晌的商隊眾人也醒過來了。 一陣熱鬧過后。車隊開始啟程。 邵小子精力特別旺盛,明明昨天晚上他鬧了半宿。這一會又生龍活虎的。見到姜宓一直無精打采的,他在那里嘰里呱里地說道:“真是怪了,昨天晚上事情鬧那么大,大伙都醒了就你沒醒,你睡得最多怎么精神最差?” 姜宓把臉埋在手心,她有氣無力地說道:“睡不慣?!?/br> “真是個嬌生慣養的!”邵小子哼嘰兩聲,轉頭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說道:“哎,昨晚你是沒有見到,那個傾倒了整個吳越女兒的玉面崔郎啊,嘖嘖嘖,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那個憔悴那個可憐勁,直到現在我一想起這心里還老犯嘀咕的!” 姜宓沒應。 邵小子是個話癆,姜宓不應他也可以自顧自地說下去。轉眼,他便從崔子軒身上說到了他自己的兄長,一側的姜宓卻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 在這種馬車顛覆,身邊有人嘰嘰呱呱中,轉眼一天又過去了。 到了今天,商隊離明州城就有好一段距離了,也就是說已經不安全了。 于是,商隊早早就派了幾波人專門尋找合適而又安全的扎營地點。當終于抵達選定的地方時,太陽已經西沉。 幸好,商隊里的人都是老手,大家齊心協力的,不到半個時辰就把營帳扎好,把晚餐弄好。 和昨晚一樣,姜宓坐在角落處,她悶不吭聲地啃著泠鍋巴,而邵小子與她說了一天話,見她始終不應后,已跑到另外一個火堆旁與人胡吹起來。 姜宓始終提不起精神,她稍稍填了一下肚子,胡亂洗漱一番,便爬到馬車里躺了下去。 其實,這馬車里濕淋淋的,而且姜宓顛了一天身上又臟又癢,這樣躺著根本沒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