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還解釋個毛啊,你沒見他剛剛發那么大的火,說誰讓你們多管閑事,誰讓你們叫他來的?!鄙蛐蔷暣蛄藗€寒噤:“從沒見他生過這么大氣,這明顯是要跟咱們絕交的節奏?!?/br> 說話間,時緒望向楊吱,她獨自一人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屈著身子一言不發。 剛剛寇響情緒激動之下的發泄,脫口而出的言辭宛如利刃一般,戳人心肺。 時緒想過去安慰楊吱,卻見她手里死死攥著自己的手機,纖細的手背骨節發白了。 寇琛最后的電話,是打給她的,如果她不接聽,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時緒拍了拍楊吱的肩膀,赫然發現她身體在顫抖:“你沒事吧?” 楊吱搖了搖頭,嗓音虛弱:“我理解他?!?/br> 即將痛失父親的滋味她太了解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里,她甚至恨不得隔斷于這個世界所有的聯系,把自己關在絕望的深淵谷底...她怎么可能不懂。 回想方才在醫院走廊里,寇琛剛剛被抬入手術室,裴青想要上前寬慰他,他卻一把甩開他的手,以極其低沉而壓抑的聲音道——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br> 那樣鏗鏘,那樣決絕,那樣的...不留余地。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楊吱寧可他永遠不會原諒他們,但是她最害怕的是...... 他無法原諒自己。 “不會有事的?!睍r緒話語同樣蒼白無力:“寇叔叔吉人天相,肯定沒事?!?/br> 此刻已經是凌晨,天空盡頭隱隱浮現了熹微的晨光,黑暗的幕布即將被新的一天掀開,無論人世幾多悲歡離合與生離死別,每一天的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 楊吱似心有所感,抬起頭來,只見醫院建筑三樓鋪滿綠植的窗臺邊,少年獨自一人煢煢孑立。 第一縷晨光刺入他目無焦點的墨色眸子里,他似在看她,又似看不見她。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也許一分鐘,也許不過幾秒,他轉身離開。 而從那一刻起,楊吱忽然意識到,她和他之間,似有什么東西,就此破碎了。 ** 幸而搶救及時,寇琛的性命沒有大礙,卻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每天靠營養液維持生命。 醫生也無法預料他什么時候可以醒過來,也許一個星期,也許三個月,或者三年。 在學校里的寇響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他不再與沈星緯幾人廝混玩樂,整個人投入到勤勉的學習之中,最后的高三半年,他的成績可以算得上是一飛沖天,在高考前最后的三??祭?,直接殺入了年級前十的金榜序列。 全校為之愕然。 昔日每次考試都是一直交白卷的囂張大佬,竟然成了高三沖刺階段最后來勢洶洶的一匹黑馬,令人咋舌,簡直不可思議。 高三前夕,沈星緯找寇響聊過一次。 “一對一,男人間的談話?!?/br> 教室里,沈星緯對正在做試卷的寇響扔下這句話,便徑直去了天臺,可是等了二十分鐘,寇響都沒有出現。 沈星緯氣沖沖地重新回了教室,寇響還在做題,壓根就沒理會他。 “你什么意思,到底還要賭氣到什么時候,是不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和我們來往了?” 寇響抬起頭,眸子平靜地睨他一眼,波瀾不驚。 “是?!彼従徥掌鹪嚲?,放進書包里,起身離開了教室。沈星緯一路追上他:“你還沒完了是不是!這半年來,不唱歌不寫詞,所有比賽都不參與,連籃球你他媽都不和我們打了,真他媽要絕交??!” “驚訝于你的智商,居然現在才發現?!笨茼憶]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看他。 “caesar!” 他側過臉,鋒銳的輪廓透著冷漠的寒光。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彼痛嫉纳ひ纛H具威脅力度:“從今往后,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caesar!” 當沈星緯意識到寇響并不是隨便說說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種深切的無力,所以...他不是要和他們絕交,他是要退圈??! “寇響,你他媽就是個懦夫!”怒急攻心,沈星緯也顧不得什么,言詞激烈:“我真為你感到可悲!” “可悲?”寇響聲音里壓抑著某種亟待沖出的情緒:“你知道什么最可悲嗎?是你拼命想要彌補的過錯永遠無法還清,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躺在醫院里,生不如死,你過去叛逆到從來不會叫他一聲爸爸,可是現在就算你叫他一百聲一萬聲,他卻再也聽不到!” 他眼睛里泛著猩紅的血光,宛如野獸一般,說完這些話,劇烈地喘息著。 沈星緯愣了良久,突然沖他的背影大喊—— “楊吱呢!不要caesar這個名字,你是不是也預備...不要她了!” 寇響的腳步驀然頓住,他甚至能夠聽見自己深長的呼吸,每一次都牽扯著心臟,生疼。 這里曾一半裝著夢想,另一半裝著你。 而現在,沒有了夢想,我以何種面目再見你。 寇響沒有回答,大步流星地離開了,任由沈星緯在后面大聲唾罵,他頭也不回。 “媽的?!?/br> 沈星緯罵完回頭,便見楊吱穿著布格子裙,孤零零站在身后,手緊緊攥著挎包的肩帶。 即便多年以后,沈星緯依舊無法忘記那天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里,坍塌了整個世界。 ** 寇響已經不記得這是多少次從夢中驚醒過來,那天晚上看著父親被人從車廂里抬出來血rou模糊的樣子,那是他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 他趕來看他的演唱會,他現在近乎成了植物人,在醫院躺了半年了。 這半年的時間,寇響放不過自己。 他曾指著胸口,信誓旦旦對她說,這里,一半裝著夢想,另一半裝著你。 現在的他已經不知道以何種面目相對于她,以何種面目相對于他的伙伴們。 是他帶他們走上這條路,也是他,最早放棄。 燈塔已經熄滅,每個人成長的道路都是孤獨,將來如何,各自安好。 身體極度的脫水讓他本能地伸手拿到床頭柜上的玻璃杯,杯子里的水已經見了底,莫名的煩躁從心底油然而生,“砰”的一聲,玻璃杯被他猛擲了出去,碎在墻上,嘩啦啦落了一地玻璃殘片。 夜,越發深沉了。 ** 高考,伴隨著六月初夏的潮濕雨季,終于來臨了。 楊吱的發揮一向很穩,揭榜的那天她考了年級第二的高分,年級第一是徐嘉茂,這家伙高三整個學期就跟開了掛似的,每一次考試的分數都在坐火箭直線飆升。 楊吱不甘示弱,一直和他勢均力敵地抗衡著,不過高考終究還是棋差一招,讓他的分數領先了,不過兩個人相差不遠,卻把別人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最終的戰役里,三班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年級前五基本上被三班包攬了。 第三名蘇北北,第五名裴青...而這第四名,出人意料,寇響。 他的黑馬程度比之與徐嘉茂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徐嘉茂以前成績就一直很好,基礎在那兒擺著呢,寇響以前可是交白卷年級吊車尾的程度,短短一年時間,從幾百名直接竄到年級第四。 這他媽...瘋了吧。 所有人都愕然驚訝,只有楊吱,她對這樣的結果從始至終保持平靜,寇響的實力別人不知道,她太清楚不過,他根本就是個頭腦天才,不僅擁有過目不忘的超強記憶力,而且他的思維也是相當敏捷,能夠在舞臺上連續幾個小時freestyle不斷片兒的男人。 這樣的家伙,只要稍稍努力一點,就可以把大多數平庸之輩給遠遠甩在后面更何況...... 他可不僅僅是稍微努力一點,他的努力程度,連徐嘉茂都將其視之為是瘋子。 他在高考中能發揮至此,毫不意外。 楊吱仍然記得,高考結束的那天走出考場,深深地呼吸著考場外的新鮮空氣,她的大腦放空了好幾秒。 終于結束了啊,十年寒窗,一朝功成,青春歲月里所有的汗水與努力,所有的歡欣與悲痛,在這一刻,終于塵埃落定。 高考前夕,陸亦曾給楊吱打過一次電話,在得知了寇響的事情之后,她作為一個過來人,告訴楊吱,其實愛情只是生命中很小很小的一件事,當然,你可以難過可以悲傷甚至可以大醉一場,但是絕非現在,你必須振作起來,為了你的母親,為了你的夢想,也為了你曾經的掙扎與不放棄。 楊吱聽進去了陸亦的話,她憋著一股勁兒,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顧,蒙頭往前沖,而她也看得出來,她的伙伴們,他們都忍著呢。 高考結束的那一天,踏出考場的那一刻,楊吱總算是全然松懈了下來。 露天啤酒廣場,幾個伙伴喝得暈暈乎乎,就像是刑滿釋放的囚犯進行著徹夜狂歡。 唯一清醒的人,只有蘇北北。 她嫌棄地看著他們:“你們這幫家伙,喝這么多,是想把自己搞死嗎,別以為高考完就萬事大吉,選報志愿同樣是一場戰役,絕對不能放松?!?/br> 她身邊的裴青眼睛有些紅,聽了沈星緯轉述那日寇響的話,他沉默著,榛色的眸子泛著苦澀,一杯接著一杯酒,把自己往死里灌。 caesar這個名字,是他們一路追尋的信仰,是長久以來固執堅持的希望與曙光。 現在,從寇響口中說出來,從今往后,caesar不復存在。 怎么可能不難過,怎么可能不想要大醉一場。 蘇北北心疼地拍著他的肩膀,裴青抱了蘇北北一下,就是那種把她狠狠往自己胸膛猛撞的抱法,蘇北北感覺自己腦袋被撞得天旋地轉,但那是裴青第一次抱她,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里還參雜著某種興奮的眩暈,周遭都冒起了小星星。 她用力地回抱了他,然后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不要難過,兄弟如衣服,只有老婆才是親老婆。 楊吱推搡著蘇北北,一直在笑話她,什么老婆才是親老婆啊,你還能不能要點臉了。 蘇北北抱著裴青,用眼神威脅楊吱,讓她別壞她好事。 于是楊吱轉過身,對身邊的時緒說,說她理解寇響,真的,特別特別理解,就算是她自己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是她最后的那一通電話,讓寇琛出了事。 她真的理解他,太理解了。 “吱兒,你想多了,真的?!睍r緒亦是醉意朦朧,拍了拍楊吱的肩膀:“我們了解他,他絕對不是怪你,他只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等他想明白了,就會......” “他說的是永遠?!睏钪ㄑ劬锩缮弦粚訚駶?,聲音也嘶啞了:“你忘了嗎,那天在醫院,他說的是永遠?!?/br>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行了?!碧K北北從椅子邊站起來,拽了拽裴青,又拉了拉早已經爛醉如泥的沈星緯:“還要不要活了!裴青,你忘了你說的要考b大的事情嗎!現在就給我打起精神來,不準再喪了!回去好好看看b大歷年分數線,想想你要選報的專業?!?/br> “還有你,楊吱,不就失個戀,天也塌不下來,你給我振作點!你現在傻了吧唧擱這兒難受,人家可在家里使勁兒學習呢,成績超過青兒了!傻不傻啊你們!” 楊吱突然抬起頭來,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然后擦干眼角殘余的淚花,吸吸鼻子說:“我mama說過,凡事保留三分余地,到最后不至于一無所有,我不難過了,一點都不!” 蘇北北疑惑地看著她:“真的不難過了?” “嗯,振作起來!失去一棵樹,我還有一整片森林,有什么好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