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終于想起此行來天龍寺還有正事要辦,徐九微只得打消其他想法,思忖著待到把這事做完后再去魏謹言那里。再說了,萬一她去找他,又被他一頓冷言冷語給堵回來,那真的有點讓人承受不住。 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她蔫蔫地道:“我知道了?!?/br> 本來還想著早上的事情遇到莫藍鳶會尷尬,誰知去了后廳看到他,莫藍鳶斜睨她一眼就垂下眼簾,完全沒把她放在眼里的樣子。 打定主意不跟這個毒舌的死潔癖較勁,徐九微輕哼一聲,在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下。 懷袖和綠衣很快就把早點端了上來,都是從齋堂里直接拿過來的。 幾個饅頭,兩份白粥,還有幾樣小菜,看上去清新可口。 徐九微很久沒有吃這些素菜,不禁覺得新鮮,剛要去拿白粥…… “等等!” 莫藍鳶突然一聲厲喝。 徐九微被他吼得愣住了,手僵在了空中。 “王爺,怎么了?”懷袖和綠衣也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可是有哪里不對?” 莫藍鳶沒說話,快準狠地把徐九微面前的白粥丟了出去,“砰”地一聲,瓷碗摔碎在地上,粥灑了一地。 這還沒完,那些饅頭和小菜也沒能幸免,被他一拂袖全部丟到了地上,稀里嘩啦的格外駭人。 “……”徐九微目瞪口呆。 懷袖和綠衣同樣說不出話來。 眉心擰了擰,徐九微正要說什么,就瞥見潑灑在地上的白粥突然冒起絲絲白煙,發出滋滋的聲響,把那一塊木地板都燒焦了。 她禁不住輕輕“咦”了一聲,心頭一跳。 要不是莫藍鳶在,估計她真的就會毫無察覺吃下去,那這會兒爛掉的就不是地板,而是…… 她摸摸鼻尖,突然覺得莫藍鳶也并沒有那樣不好。 看到這場景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懷袖和綠衣臉色唰地白了下來,趕緊跪下。 “王爺,郡主,不是奴婢們做的!” “這些東西是誰拿給你們的?”慢條斯理擦了擦手,莫藍鳶問道。 看莫藍鳶不是懷疑她們,綠衣和懷袖同時松了口氣。仔細回想了下,懷袖俯首道:“回王爺,早上奴婢跟綠衣去齋堂的廚房時,就有人告訴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然后就把這些吃的拿了出來?!?/br> 綠衣同樣回憶起那人:“是個很奇怪的小和尚,戴著個帽子,看不到臉。奴婢一時好奇還問他怎么回事,他說這幾日出水痘無法見風,而且怕影響到客人?!?/br> 徐九微心頭又是一驚。 她回來的時候剛好就見過戴帽子的人,不過那人看起來是個女子。 應該沒這么湊巧是同一個人吧。 莫藍鳶沒再問什么,轉而喚了一聲:“韓冰?!?/br> “主上?!?/br> 一身黑衣的韓冰突然從后門冒出來,懷袖和綠衣偷偷抬眼看著他。 “去查查怎么回事?!?/br> “屬下領命?!?/br> 韓冰很快就消失在門外,不消莫藍鳶提點,懷袖和綠衣行了個禮便默默去收拾那滿地狼藉,待到清理得干干凈凈方起身道:“王爺,郡主,奴婢去廚房重新拿些吃的過來?!?/br> 廳里很快就剩下徐九微和莫藍鳶兩人,她側眸看了看他,見莫藍鳶完全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不去自討沒趣,抬手倒了一杯茶,剛送到嘴邊,突然又想起剛才那些吃的東西都有毒,頓時感覺如鯁在喉,怎么也下不去口。 “怎么,怕死所以不敢喝了?” 莫藍鳶的聲音傳來時,她抬眼看去,發覺他不知何時回首注視著他,一雙細細長長的鳳眸微微瞇起,唇角帶起嘲弄的弧度。 “誰說的!”她梗著脖子不肯承認,仰首就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把空空如也的瓷杯重重擱置在桌上,挑釁地看著他。 “不就是一杯茶,有什么不敢的?!?/br> 莫藍鳶懶懶環在胸前的手臂緩緩松開。 他先是一怔,然后倏然抓緊她的手,用力到指節微微泛白,遲疑著道:“你——” 被他急劇變化的臉色嚇到,徐九微極其緩慢地扭過頭,呆滯地問:“不會吧,茶里真、真的有毒么?” 莫藍鳶的眉宇皺得越來越緊,艱難地動了動唇,仿佛想對她說什么,卻連半個字都無法出口。 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徐九微驚恐地盯著那個瓷杯,指間一松,“砰”地一聲,杯子滑落到桌上,骨碌碌的滾了幾圈后,最后慢慢停滯不動。 她想哭的心都有了,沒被人毒死,反倒自己去喝有毒的茶! 好不容易有重活的機會,就這么被她浪費了,她都還沒好好享受過……越想越覺得悲慘,她無力垂下頭,感覺整個世界都灰暗了。 聽見她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褐色的眸子里漸漸變得幽深,同時感覺掌中觸及到的溫軟肌膚突然變得發燙,莫名有種想要觸碰得更多的感覺,莫藍鳶怔忪了下。 這是…… 在無人察覺時,他迅速斂去眼底那一絲異樣,輕巧地甩開她的手,嘲諷道:“真是無膽鼠輩,剛才不是還要逞能,這么快就怕了?” 被他的動作弄得差點往后一仰摔倒,徐九微雙手扶在桌沿,保持這個滑稽的姿勢傻傻望了他好一會兒,總算反應過來了。 “那茶里沒毒?”她瞪著他。 莫藍鳶慢悠悠起身,渡步至窗邊的位置,回眸看過來時彎了彎唇:“你覺得呢?!?/br> “你騙我!”她不滿地抿緊了唇。 “是你太蠢?!彼痪o不慢地說道?!岸?,我何時說過里面真的被下了毒了?!?/br> “……” 心火噌噌上竄,徐九微有種把他挖個坑活埋了的沖動。 當然,前提是她能打得過他。 暗暗送他兩記白眼,她果斷把說他沒那么不好的前言撤回。 這廝就是個又毒舌又喜怒無常的潔癖狂魔! “快下雪了?!睂λ龕琅牡梢曇暥灰?,莫藍鳶微微皺眉,看著外面說道。 徐九微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天氣看起來有些陰,但也不至于到下雪的地步吧。 ************ 清晨過后,外面突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凜冽的寒風伴隨著雪花紛紛揚揚拂過,寺中的游客逐漸減少,喧鬧過后,天地間都變得安靜了下來,唯有簌簌雪落聲愈發清晰在耳畔回響。 沐夫人早就作好了安排,徐九微用過早膳后就去了大雄寶殿,跟隨方丈大師誦經祈福。 “還真下雪了啊?!?/br> 徐九微回望被雪花籠罩的天空,對莫藍鳶的“預言”驚奇了一瞬。 讓她更加想不到的是,莫藍鳶也一并前來祈福。畢竟,無論怎么看這廝都應該是個無神論者,讓他去求神拜佛可能只會得到一陣冷嘲熱諷。 “郡主,你看!” 擠在身邊的綠衣突然興奮地捅捅她的胳膊。 “什么?”懷袖疑惑地問道。 綠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看前面。 一抬頭,徐九微就呆了呆。 不知是不是方丈大師特意作了安排,這會兒殿中的人并不多,只有幾名在蒲團上打坐誦經的小和尚,窗外雪花飄揚的景致美如畫卷,卻遠不及那僅著了一身素白衣裳的人更加奪人心魄。 他俯身站在那里,一手按著宣紙,一手提筆在上面寫著什么。一襲白衣,滿頭白發,渾身上下沒有其他多余的顏色,不止沒有顯得黯然失色,反而橫生出一種淡到了極致的絕艷。若孤云出岫,朗鏡懸空。 ——是魏謹言。 未料到會在這里突然看到他,徐九微不假思索就想上前。 “原來是五皇弟,還有郡主?!?/br> 魏謹言忽地抬頭看過來,淡然笑道。 腳步倏然止住,徐九微心里一涼,黯然垂下眼簾。 她險些忘了,現在的她……在魏謹言看來,不過是個不相干的陌生女子。 看起來同樣不知道會碰到魏謹言,莫藍鳶冷然抬眸:“原來三皇兄也在?!?/br> 方丈大師是位年逾古稀的得道高僧,他單手朝徐九微和莫藍鳶施禮,笑道:“兩位施主莫見怪,是老衲委托魏施主幫忙修補一副殘缺的畫?!?/br> “無妨?!蹦{鳶瞥一眼徐九微就未再多言。 “沐施主,這邊請?!狈秸纱髱煶炀盼⒑蜕频匦Φ?。 這里還有其他人在,徐九微只得先斂了復雜的心緒,順著方丈大師指引的位置坐下。 懷袖和綠衣在進入大殿之時就自覺等在外面,不時探頭好奇地看向魏謹言。 雪落在樹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方丈大師端坐在佛像下,閉著眼睛一手敲著木魚,一手轉動著手里的佛珠,口中緩緩誦讀著經文,徐九微看似專心的聽著,眼睛卻總是不自覺飄向窗邊的方向,連莫藍鳶高深莫測地看了她好幾眼都沒注意到。 窗下,那人衣袂翻飛間,她能清楚地看見雪白的袖口處繡著精致的云紋。柔軟的銀白發絲順著他的動作傾瀉在空中,襯得露出的半張臉如上等的白玉,隱隱泛著溫潤的光澤。 他仿佛聽不到外界的喧囂,目不轉睛盯著紙上殘缺不全的畫,一筆一畫認真勾勒。 唔,她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朵黑蓮花專注地做著什么事。 眸光緩緩轉移到他束在眼睛上的白紗帶上,她暗暗嘆息。 知道了他第二世的結局,她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眼睛為何會變成這樣。就如同魏謹言所說,這……大概是他重生回來的代價吧。 看得太認真的后果就是,方丈誦讀完一段經文后叫她過去接受禮佛,她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最后,還是在莫藍鳶陰沉得都快要殺人的注目中猛然清醒。 抬頭對上方丈大師一切了然于心的和藹笑容,還有身邊兩名小和尚想笑卻不敢笑的古怪表情,徐九微羞窘得臉紅脖子粗。 蹲在外面看熱鬧的綠衣忍笑忍得雙肩抖個不停,讓她更覺得丟臉,一手掩在眼睛上方,頭幾乎要垂到地上去了。 只顧著遮羞的徐九微完全沒看到,窗邊的人側過頭,無聲勾了勾唇。 “咳?!?/br> 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徐九微快步走到方丈身邊的位置盤腿坐下,佯裝鎮定跟著方丈一同誦讀下一段經文,只是那紅透的耳垂怎么也掩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