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她急急奔過去,沖雅座里那個坐在床邊的紅衣男子福了福身。 韓冰在她上樓前就發覺了,因為今日是她邀莫藍鳶前來落日樓,所以并未阻止她的靠近。 聽到聲音,莫藍鳶沒有回頭看她,目光依然追隨著浩浩星河,仿佛那是世上唯一能吸引他心神的東西。 被他這般故意忽略掉,秋橫波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半點不耐煩都不敢表現出來。說來也奇怪,從這位五殿下在凌安找到她時,到帶著她來到凌安,送她入宮,他從未對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偏生她只要一靠近他,就覺得渾身發寒,不敢冒犯。 “夫人不在宮中伺候皇上,約主上前來所為何事?”問話的是韓冰。 雖然害怕莫藍鳶,對韓冰秋橫波卻沒什么敬畏之意,尤其她現在貴為皇上親封的夫人,更對他這個侍衛看不上眼了,可眼下莫藍鳶不說話,她只能回道:“皇上這兩日身體不好,早早就休息了,所以我才能脫身出來?!?/br> “說吧,什么事?!币恢蔽醋髀暤哪{鳶總算開了尊口,漠然睨她一眼。 若非秋橫波如今還有用,像這樣的邀約,莫藍鳶看都不會看。 “五殿下,你曾答應過我,若我進宮成為你的棋子,你就助我得到我想要的?!鼻餀M波目光灼灼望著他。 倨傲地點了點下頜,莫藍鳶道:“不錯?!毖韵轮?,讓她繼續說。 秋橫波咬咬牙,道:“我以前說過,想得到三殿下……”說到這里,她的臉上微微發燙,含羞帶怯的模樣顯得分外動人。 雅座里的兩人卻恍若未見,韓冰面無表情,看秋橫波的眼神就如同看一個死物,莫藍鳶則是根本未將她看在眼里,褐色的眸子里毫無波瀾。 “現在我想加一個條件,無論五殿下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哦?” 見莫藍鳶似乎有了點興趣的樣子,秋橫波繼續道:“我想要讓徐九微死!” 在魏謹言離開凌安前,其實秋橫波去找過他,甚至不惜委身想要跟隨他,結果他卻毫不猶豫拒絕了,讓她難堪不已。只要一想到那個占據魏謹言所有注意力的徐九微,秋橫波就克制不住的嫉妒與惱恨。 她總有種感覺,如果沒有這個人出現,現在站在魏謹言身邊的人,會是她。這種感覺完全沒有由來,卻一天比一天深,如同夢魘般纏著她。 乍然聽到那個名字,莫藍鳶眼簾動了動。 “只要五殿下答應幫我除去徐九微,殿下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對皇上……”她點到即止,并未言明,她相信莫藍鳶必然會懂她話中深意。 “你這是在與我談條件?”雅座內沉寂了一瞬,莫藍鳶忽地笑了聲。 秋橫波微微一笑,躊躇滿志:“我只是在和五殿下建議罷了?!?/br>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到樓中的氣氛突然變得壓抑,冰冷的氣息仿佛籠罩全身,讓她禁不住哆嗦了下。 慢悠悠站起身來,莫藍鳶紅色的衣袂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他靜靜走到她的面前,吐出的話卻讓她心中無端一顫:“你以為,你有何資格來同我說這些?” “可……” “別忘了,只要我想,你這條命……能不能留到明日都說不準?!?/br> 莫藍鳶的聲音冷酷而殘忍,毫不留情刺中她的心臟,她驚慌地抬起頭,急切地道:“可是五殿下你別忘了,我們是合作關系,我答應為你潛伏在皇上身邊,讓他……” “所以呢?!?/br> 莫藍鳶偏頭注視著她,褐色的眼底仿若萬丈深淵,讓她心中一陣徹骨的寒涼。 她忽然間明白過來,對于莫藍鳶來說,她不過是一??梢岳玫钠遄?,她若是想借此要挾他,他絕對會毫不猶豫除掉她。得悉這個事實,她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 仿佛根本未看到這些,莫藍鳶丟下一句:“少做些多余的事?!痹捯魟偮?,他人已經走到樓梯口,韓冰緊跟而上。 秋橫波臉色蒼白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眼中翻滾著nongnong的怨毒,蜷縮成拳的掌中,指甲幾乎都要陷進rou里。 樓下,莫藍鳶踏出大門時,有個小二快步迎了過來,笑瞇瞇遞上一張帖子:“公子,這是四樓有位客人剛剛讓我交于您的?!?/br> 韓冰上前接過,面不改色打開,看到拜帖的落款處寫著“柳意”兩個字時難得抬了抬眉毛,低聲道:“主上,是柳丞相,約您明日去蘭亭閣一聚?!?/br> 這倒是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瞥了一眼樓上,莫藍鳶沖那名還候在原地的小二道:“去告訴那位客人,我會如約而至?!?/br> 這一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兩人一前一后走在長街上,韓冰突兀地道:“主上,屬下得到消息,暗閣可能和……三殿下魏謹言有關……” “何時查到的?” 腳下未駐足,莫藍鳶低沉的聲音如平靜的湖面,沒有漣漪。 “今夜剛剛得到的消息,有人看到暗閣首領賀云崢進宮去見過他,就在兩個時辰前?!?/br> “樓中可有異樣?”莫藍鳶問道。 韓冰搖搖頭:“他應當還沒查出風袖樓跟主上有關,否則不會三番四次派人來試探?!?/br> 夜色清寒,街道兩側燈火明耀,將落在地上的人影拉得長長的,風一吹,燭火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跟著輕輕搖曳,莫藍鳶好半晌未再說話,直到韓冰以為他不會再說什么時,他忽然開了口:“之前讓你準備的事情如何了?” “已經準備妥當?!?/br> 他似乎笑了一聲,吐出的話卻透著徹骨的涼意,若蒼山覆雪,終年不化:“那接下來,就給我那三皇兄準備一份大禮好了?!?/br> ********* 冀州位于幾座城池的中轉樞紐之地,地形險要,在帝都的極北方,常年氣溫低下,就算如今已是炎炎七月,到了冀州境內時眾人就感到陣陣涼意不斷襲來。加上這里一直在下雨,淅淅瀝瀝的雨點不斷落下,空氣中泛著潮濕的霧氣,讓人更覺寒冷。 趴在窗戶上好一會兒,徐九微望著外面的沉沉夜色嘆了口氣。 這次魏謹言所帶的人員和賑災物資很多,雨后的道路泥濘不堪,路上一些地方發生了滑坡,顯然不適合再繼續趕夜路,于是魏謹言吩咐所有人員在距離冀州主城十里以外的客棧暫歇,待到雨停后再上路。 隨行的人員里沒有帶杏兒和平安,徐九微獨自一人在房間里待得無聊,想了想便折身去了隔壁魏謹言的房間。房中燭火還亮著,她推門進去時正在說話的幾人同時抬頭看過來。 “哼!”不用懷疑,這冷哼就是看到她進來的湛清。 徐九微一陣窘迫。 早知道他還在商議事情,她就不這么莽莽撞撞跑進來了。 “進來吧。阿九?!?/br> 見徐九微就要退出去,魏謹言忽地出聲道。 湛清目不斜視,從鼻孔里再次哼了哼。 原本她還打算回房,看他這樣她還偏就要進去了。頂著湛清的眼刀,徐九微沖他異常燦爛的一笑,進門再反手關門一氣呵成。 湛清:“……” 魏謹言一手搖著折扇,一手支著額角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屋內還有另外兩名官員,徐九微記得是魏謹言此行的副手。 兩人都剛及弱冠,其中那個生得魁梧高壯的黑臉男子,是這一屆科舉的榜眼文清,文采斐然,待人溫和有禮。而那個看上去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俊雅男子則是這一屆的武狀元楊昊,天性好戰,粗枝大葉不拘小節。 對這位徐姑娘文清兩人早已有耳聞,據說和三殿下關系很不一般,文清是個標準的謙謙君子,所以只好奇地匆匆一瞥就收回了目光。另外位楊昊顯然就不一樣了,一雙眼睛在徐九微身上來回掃了好幾圈,最后才在文清有意的咳嗽聲中挪開了視線。 文清繼續對著魏謹言稟報:“殿下,事情就是這樣,您看要不要讓微臣今夜先行前往,去勸說他們開城門?” 剛剛被文清那么一打擾,楊昊頗有點不耐煩,掏著耳朵不屑地嗤道:“我看這事兒簡單得很。既然那冀州知州敢擅自關閉城門,連殿下的人都攔,那就干脆把他宰了吧,免得礙手礙腳的?!?/br> 聞言,文清眉頭緊皺,顯得那張臉更是不怒自威:“楊大人,你我身為朝廷命官,豈可如此草菅人命! 楊昊咋了咋舌,拍著文清的肩膀道:“我說文大人,你總這般畏畏縮縮,忒不像個爺們兒了!”他說這話時十分輕佻,偏生他生得秀氣儒雅,如此不僅不像在嘲諷人,反倒像是只炸毛的小獸,異常違和。 兩人太過迥異的風格看得徐九微一陣無語,她也大概聽明白了,今夜魏謹言之所以突然下令所有人員暫歇在這客棧,并非僅僅是下雨的緣故,而是前去探路的人報來消息,冀州城門緊閉,當地知州不肯放行。哪怕來的人是這位現在整個大凌朝關注度都非常高的三殿下。 這廂,文清被楊昊的話氣得滿臉通紅,顫抖著手指指著他:“楊大人你——” “難道我說得不對?”楊昊無謂地攤攤雙手,聳著肩道。 一路上兩人不知發生了多少次口角,最后總以說話毫不拘束的楊昊勝利結束,文清則默默生悶氣,魏謹言輕咳一聲,這次及時制止他們鬧下去:“行了。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們先下去?!?/br> 文清擰眉看了楊昊一眼,猶有不甘地低下頭,恭恭敬敬朝魏謹言施了一禮:“殿下,下官告退?!?/br> “三殿下,下官告退了?!睏铌粷M不在乎地揮揮手,邊打著呵欠邊往外走。 兩人離開后,湛清慢吞吞磨蹭著跟著退了出去,關上門前還不忘狠瞪徐九微一眼。 無視掉他,徐九微看向魏謹言:“冀州城里可是有事發生?”無緣無故,當地官員應當不會這般大膽,連前來賑災的官員和皇子都敢阻攔。 “倒沒發生什么事兒?!蔽褐斞怨戳斯创?,語氣平和?!敖酉聛硭麄儠粫惺?,那就說不準了?!?/br> 這話一聽就不會有什么好事發生。徐九微縮了縮脖子,為那位冀州知州默哀了一下。 “既然有人從中作梗,這么想讓我延誤賑災一事,不如我成全他們罷了?!钡晚淹嬷凵?,魏謹言道。 徐九微蹙了蹙眉。 她還未說什么,就見魏謹言站了起來,手中的玉骨扇輕輕一轉,淡笑著面向她:“反正現在閑來無事,阿九,可有興趣隨我去看看冀州城外的夜景?!?/br> 徐九微偏頭看了看窗外,外面黑燈瞎火還下著大雨,街上恐怕連行人都很難看到,哪兒來的夜景可以看……她目光涼涼地看著他。 魏謹言但笑不語。 徐九微正納悶,眸光觸及他唇畔優美的弧度,她突然反應過來些什么。 “好啊?!?/br> ******** 冀州近來已經連續下了半個月的大雨,城里的情況尚且還好,除了較低的地面有積水,行人無法正常通行外就沒有其他。相較起來,城郊就積水嚴重,淹了不少屋宇和農作物,損失重大。另外又有疫病橫行,愈發慘重。 主城的方向城門緊閉,魏謹言帶著徐九微來到郊區的街上,環顧一眼四周,出乎意料的并不是太冷清,道路兩邊的攤販搭好了遮雨的篷布,熱情地朝過往的行人吆喝著。 “冀州緊連著衡州,滄州,楚州三座城池,來往的商旅若要去往別處,必須經過這里,所以常年都比較熱鬧?!彼剖强创┝怂囊苫?,魏謹言徐徐道。 “這樣啊?!?/br> “兩位客官,這冀州的特色飴糖可要買些回去給家中孩子?”一位攤子上放慢了點心和飴糖的白須老人笑呵呵地招呼道。 徐九微搖搖頭,忽然想起些什么,她從錢袋里找出一塊碎銀拿給老人:“老人家,前面這些我要了?!?/br> 魏謹言撐傘靜靜等候在旁,也不催促。 老人面上一喜,笑容更加和藹,連聲道:“姑娘稍等,我這就給你打包好?!?/br> 徐九微用余光掃視周圍,狀似不經意地道:“老人家,今晚下雨,城外的街上人還是這么多啊,不知道主城里是不是也這樣?!?/br> 老人聽完嘆了口氣:“姑娘是從外地來的吧,咱們馬大人下令,為了避免疫病外傳,最近可都不準人進出主城呢,不然這晚上的夜市就更熱鬧了,生意也好得多?!?/br> “發生疫病,朝廷都不管么?”她問。 老人笑呵呵地擺擺手:“這里山高皇帝遠的,朝廷哪兒會管那么多。姑娘請拿好了?!?/br> 接過老人遞來的糖,徐九微與他道了聲謝就回到魏謹言身邊。 “看來冀州百姓對皇上派了人前來賑災完全不知啊?!毙炀盼⒌?。 魏謹言默然不語,看起來毫不意外。 他的腳步不緊不慢,悠閑得讓人發指,徐九微不免好奇:“我們不是要抓緊時間查探城里的情況么?”他這樣子完全不像是出來查探的,反而像是在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