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賀家牛棚。 這廂顧工寫完了信,把筆蓋上別再了外套的口袋上。 胡先知覷了眼老師手中的信,欲言又止。不過想起師弟往日的幫襯,他看見顧工寫完信準備睡覺了,這才躊躇地開口問道: “這是……給師弟寫的推薦信嗎?” 顧工把信折好壓在書里,他淡淡地道:“不是?!?/br> 胡先知在這一瞬間,感覺自己仿佛被噎著了一般。 顧工說:“這是給我兒子寫的,來到鄉下了報個平安?!?/br> 他仿佛透過了弟子平靜的面色,看穿了胡先知心中的失望。 他忿忿地道:“咋,我不給他寫信你很失望?” “我不寫,才是對的。x大的付校長性情最是正直、固執,生平最惡走后門的行徑。有真才實學的人,付校長自然不會錯過?!?/br> “你跟吳庸說讓他好好準備,下點苦功才是正理?!?/br> 胡先知聞言,感激地望了老師一眼。 他很快就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吳庸。 三月,春耕時節,春風吹遍了大地,沉寂一冬的萬物漸漸復蘇,到處一派欣欣向榮之象。 吳庸的好消息也跟插了翅膀似的,飛入了這個小小的鄉村。 他被x大錄用了,聘為助教。他走的時候很多人都去給他送行了,雖然他不是河子屯的人,但好歹也在河子屯住了很長一段時間,跟這片土地扎下了千絲萬縷的關系。 他的戶籍從河子屯調到了x大,是黨支部書記李德宏親自弄的,弄完后還鄭重地在大伙面前叮囑吳庸幾句話。 趙蘭香也去了,因為人的天性本就是愛湊熱鬧。這片山溝溝里出了個教大學的老師,是頂頂光榮的事。這時趙蘭香也發現了,吳庸的戶籍居然是落在河子屯的。難怪大隊的村民都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當然現在趙蘭香的戶籍也是落在河子屯的,因為她是下鄉的知青。 知青下鄉有兩種方式,其中一種便叫做插隊,顧名思義便是插.到大隊里,知青變成普通的社員,跟大伙一塊勞動、年底參與分糧。 顧工原本是b市戶籍的,不過因為他勞改住進了牛棚的關系,他的戶籍自然也落在了這邊,胡先知也是。但吳庸在那次事故中是沒有過錯的一方,而且他是土生土長的b市人,他的戶籍也是河子屯的這就讓趙蘭香很驚訝了。 賀松柏見對象這么驚訝,還以為她原先就知道。他悄悄地遠離了人群,跟著對象解釋地說:“你沒有來之前,吳工已經來了?!?/br> “好像是因為家庭成分的問題,所以被分到了這邊改造?!?/br> 趙蘭香感慨道:“現在有機會去了x大,對他來說也算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了?!?/br> 她不由地想到了紐約大學畢業的阿婆,嘆氣道:“什么時候阿婆也能跟吳庸一樣,有翻身的機會就好了。她老人家肯定比吳庸還厲害呢……” 賀松柏聞言,笑了。 他說:“阿婆不在意這種虛名的,要她去,她還不樂意呢!” “她現在就喜歡你親手做的飯菜,每天教教三丫,跟大姐嘮嗑,這種日子已經很不錯啦!” 賀松柏微微含笑地道。 “她現在唯一在意的,恐怕就是咱們老賀家的下一代的問題了?!?/br> 趙蘭香聽著聽著,臉頰忍不住熱了,漸漸地染上了一片燦爛的蒸霞。 誰知賀松柏這根木頭想的卻是自個兒大姐的事,他頓了頓道:“大姐結婚也有一陣子了,阿婆想必很快就能如愿以償了?!?/br> 說著他苦大仇深地皺起眉,喃喃地道:“說起來,我也得趕緊掙錢了,否則多添了個小娃娃,手忙腳亂地養不起?!?/br> “三丫她小時候就是沒怎么喝過奶、也吃不起好的,現在身體虛得很,經常生病?!?/br> 趙蘭香見他越說越離譜,趕緊把沉浸在做舅舅的美夢的男人晃醒。 “影子都沒有的事兒,你想得也太早了。再說了……大姐現在掙錢也是可以的,指不定手頭上的積蓄還比你多呢!” “你這還欠著一屁.股債,這邊缺錢那邊一堆窟窿的,倒是cao上心了!” 賀松柏聞言,忍不住笑了。 “人總是得多想想有盼頭的事的?!?/br> “這樣干起活來才渾身都勁兒?!?/br> 說著這番話的時候,他濃密的眉宇飛揚,面龐容光煥發,年輕而朝氣蓬勃。 他的拇指微微地劃過她白皙的臉,那里跟桃花一樣艷麗的顏色已經褪去了,他哪里好意思厚著臉皮當著她的面說自己的孩子? 外甥的奶粉錢要攢,他的娃的口糧也要攢。 …… 忙碌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的,賀松柏跟冶鋼廠、煤炭廠簽的豬rou協議很快就生效了。 他每天凌晨十二點殺豬,殺完后李忠讓他的人騎著單車把豬rou運進城里。 辛辛苦苦支撐了那么久只進不出的養豬場,終于迎來了第一筆利潤。他跟李忠商量過后,決定用這筆錢擴張養豬場、買更多的飼料、多雇幾個人。 這邊花一點,那邊花一點,等到兩個人分錢的時候,李忠都傻了眼了。 他哭笑不得地捏著一沓大團結,薄薄一層的嫌少,但新賺來的錢,仍是燙得他心窩子熱熱。 他嘴巴不饒人地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賀松柏沒有他這么嫌棄,他默默地把自個兒的那份分紅納入了懷里。只覺得它已經很多很多了,現在只是剛剛開始賺錢而已,日后地甜頭還能更持久、更長呢! 他點著懷里的五百塊,心里頭美滋滋的,男人年輕的面龐帶了一點神采飛揚。 “先走了,你把剩下的錢拿給鐵柱,飼料那邊也要付定金了?!?/br> 他騎著單車呼嘯地離開了養豬場。 他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天灰蒙蒙地亮了,哼著不成調的小曲,砍柴、洗衣、做飯。 嘭、嘭、嘭,木頭被從中破開的聲音蕩漾在小小的庭院之中。 賀松柏趁著劈柴的空檔,抹了把汗,他回過頭來,看見了站在他對面的姐夫。 只見李大力甩開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速度雖然慢,但步伐卻沉穩踏實。 賀松柏的眼神立即凝固住了,他半晌才高興地道:“你、能走路了?” 李大力點了點頭。 “今天風大,骨頭有點癢,下了地發現能走了?!?/br> 說著他接過賀松柏手里的斧頭,開始劈起了柴。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的李大力,雖然不復以往的英姿,一斧頭下去能輕松劈利落,但他慢吞吞地使著勁兒,也把柴火整整齊齊地劈完了。 賀松柏在一旁默默地看完了,他說:“這幾天你就在家里多走走,多練練?!?/br> “不過也不要cao之過急,能走能干活就是好的?!?/br> 李大力唇瓣蠕動了一下,看著面前這個日漸結實、挺拔的青年,由衷地說了一句: “謝謝?!?/br> 今后的擔子,要由他來分擔。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李大力:接下來是姐夫的主場 小舅子一邊涼快去 柏哥憨憨地笑:遞過斧頭、遞過皂莢、遞過掃把、洗碗絲瓜絡、針線、鋤頭、簸箕、耙子……殺豬刀 平生君:鋤頭簸箕啥的都沒問題,但殺豬刀……這是什么鬼? 柏哥:騙人上船?。海?/br> 第100章 賀松柏跟李大力聊了兩句,李大力經過這一次生病后變得愈發地沉默了。 但眼神卻比以往更深邃, 思考得也更多了。 漫長的復健期, 他曾有過僥幸生還的慶幸、但躺在床上藥如流水地吃著, 養了幾天, 李大力就受不了了。素來肩上擔著一個家的他,頭一遭變成了吸附人骨髓的蛆蟲。 他陷入了煩躁的精神折磨之中, 偶爾徹夜難眠的時候, 想過倒不如死在山崩里落得干凈。 但他的婆娘用善良而包容的心, 容納了他大大小小的毛病,她用那雙糙厚得生滿繭子、根本不像女兒家該有的手,把他從崩潰的邊緣拉扯了回來。 沉穩、有力, 絕不放棄。 她用她的沉默和決心,讓李大力知道,他好歹還是個被需要的人。 李大力嗅著小舅子身上的血腥味, 道:“你先去洗個澡, 這里有我?!?/br> 賀松柏擦了擦汗,很快地去打井水洗澡了。 李大力住在賀家, 該知道的, 也都知道了。賀松柏知道大姐在做衣服的時候, 他也在一旁搭手。 李大力可不像他那個傻大姐, 心思純白, 他當了幾年的大隊長了,見識到的絕對不比賀松柏少。 賀松柏脫了衣服,蓋頭澆了一桶的冷水, 一邊想著眼神愈發地漆黑。 他把渾身的血腥味都洗掉了,換上了破舊卻干凈的衣裳。 趙蘭香這會也醒來了,她很快去做了一頓早飯。 大姐也醒來了,背著阿婆上廁所、洗臉刷牙。 她醒來后就發現丈夫不見了,當她在院子里看見他甩開膀子奮力地劈柴的時候,眼淚跟決了堤的洪水一樣沖下來。 被孫女背在身上的老人家用手,抹掉了孫女的眼淚。 她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的安慰,笑道:“你這下可以放心了?!?/br> “大力是個好孩子,他會幫你分擔活干,你以后不用這么累了?!?/br> 有男人跟沒男人似的,李阿婆找孫女婿可不是誠心給孫女添堵的。她滿意地看著孫女婿高高的身子板,淡淡地道:“以后給他多吃點飯,爭取把rou都養回來?!?/br> 賀松葉戀戀不舍地看了眼丈夫,她含淚帶笑點了點頭,很快背著老祖母去解手了。 這一天的早飯,大伙吃得比以往都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