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女人細膩白皙的肌膚掩映在青翠的玉米莖葉上,被灼眼的日頭照得耀人的眼,那雙眼眸水盈盈的溫柔極了,仿佛把日光都揉碎進了眼里,耀眼又溫暖。 賀松柏沉默地背過身來,悶著頭掄起鋤頭又干了半個鐘頭,把趙蘭香剩下的活全都干完了。 賀松柏不敢把目光放在趙蘭香身上,然而趙蘭香卻把他看了個仔細,翻來覆去地瞅著。他今天穿了身不怎么破的土布衣,短窄的褲子終于遮住了小腿腹,那兩條修長的大腿有型又有勁。干活干得熱了,他想光著膀子,但到底顧念著有女人在,只把袖子挽到最高,露出了麥色的肌rou。薄薄的一層卻結實有力。 瘦是瘦了點,力氣可一點都不小。多吃點補補營養,身上的肌rou就回來了。 趙蘭香從布袋里掏出一只白面饃饃,若有所思。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頓白面饃饃?!崩夏腥嗽谏钜箵е?,無限感慨地嘆息。 二隊的知青去縣里購買農具的時候,她拖了他們順便給捎上一袋富強粉。她用這八斤的富強粉跟食堂的廚子交換了這個月天天吃白面饃饃的要求。 一斤白面可以做10只大饃饃,八斤可以做八十個,她每天吃兩只。剩下的兩斤富強粉當做廚子的勞務費。 趙蘭香遞過一只涼掉了的白面饃饃,舉到賀松柏的下巴位置。 賀松柏的注意力落在她遞上的那團白嫩嫩的饃饃上。 那雪白的面皮兒光滑柔亮,個頭圓潤得可愛。這種上等白面做出來的饃饃,不染一絲雜色,白得仿佛冬天掉下來的雪。據說松軟又甜蜜,能勾起人深埋在心底最真實的餓意,是賀松伯不曾嘗過的滋味。 然而她白嫩的手掌比這只饃饃還軟,瑩潤的拇指剛脫了手套,被捂得白生生的,唯有指尖透出一抹櫻粉,握在雪白的饃饃上有種說不出的誘人。 賀松柏把黝黑的目光從女人身上挪開了,落在黑黢黢的泥里。 “不用?!彼樕蠞M滿都是冷漠,眉目里透出兇意。 他問:“你的糖多少錢?” 趙蘭香:“什么?” 男人更加不耐煩,地說:“三丫拿了你的糖,這些錢換你的糖,拿著?!?/br> 他從口袋里抖出了五毛錢,皺巴巴的毛票塞到趙蘭香的手里。 趙蘭香被他這粗魯的動作,弄得倒退了幾步。 趙蘭香輕聲地道:“幾顆糖而已,還要什么錢?你幫我干活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你快坐下來吃口飯吧?!?/br> 男人見眼前這個女人默不作聲地把路給堵住了,又見她滿臉的笑。他眉心聚攢,不耐煩把將人推到了一邊,掄起鐵鏟轉身就走。 賀松柏那陌生的眼神,又野又冷,像跟刺似的。 趙蘭香長這么大,從來沒碰見過比這更冷漠的目光。 想不到老男人年輕的時候還是冷漠兇殘這一掛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的時候裝得多紳士多溫和,現在年輕時這個1.0版本的就有多刺頭。趙蘭香重重地啃了幾口白面饃饃,使勁地嚼著,若有所思地盯著面前那抹逐漸變小的黑點看。 總有一天讓你好看的! …… 下午趙蘭香回到知青集體宿舍,跟蔣麗兩看兩相厭。她吭哧吭哧地給自己打水洗澡,吃飯涂藥。 趙蘭香連著一個星期都沒有騰得出私人的時間去找賀松柏。不是因為和老男人初次接觸就受到了打擊,而是分配給他們的勞動太多。 繁重的農事占據了她的精力,每每干完活后她都累得直接倒床上睡覺了,勾搭老男人的力氣是一點都沒有了,僅能晚上入睡的時候砸吧砸吧嘴想想他聊以慰藉。 知青的伙食很差,飯菜一點油水都不見,rou沫也沒有,每天三頓糙糧饃饃就著紅薯青菜吃,偶爾糙糧饃饃會換成紅薯粥,趙蘭香跟宿舍里的另一個老知青打趣,這哪里是大米拌紅薯,分明是紅薯拌紅薯,黃澄澄的紅薯片里米粒都是數得著的。 好在趙蘭香不靠集體的伙食吃飯,她的手里還攥著父母給的生活費。 連續在食堂啃了一周的苞米紅薯后,趙蘭香打算周末去買點rou、面粉回來改善改善伙食。 趙蘭香咕嚕嚕地喝完了紅薯粥,一周都不見油花,饞rou饞得厲害了。 老大姐周家珍瞅了趙蘭香一眼,“我看你家里條件也挺不錯的,咋的沒留在城里工作,跑到這鄉下來了?” “我覺得建設新農村天地能實現人生理想,每天都奮斗不息,特別有意思,我就來了?!?/br> 周家珍聞言無奈地苦笑,這人跟人就是不一樣。她要是有趙蘭香的條件是打死也不愿意下鄉的。 她的情況是念完了小學留在城里也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全靠一個有工作的哥哥撐著。那一年為了不增加兄長的負擔,她便毫不猶豫地下鄉來混口飯吃了。 周家珍說:“你力氣不大,干不了苦活。改明兒有空你拎斤豬rou去隊長家,讓他給你派個輕省的活干吧?!?/br> 趙蘭香聽了周家珍的話,抬起頭來看她。 “好啊,多謝你的建議?!?/br> 趙蘭香的嘴角微微地彎起,眼里閃過一絲狡黠。 她那對秋水眸子跟抹了一層油光,皮膚細膩白嫩,烏黑的頭發柔順得跟緞子似的,營養特別充足,看著就是沒吃過苦頭、沒挨過餓的。 不干活的時候趙蘭香就穿著簡單的白襯衫,下身搭著一條黑裙子,柔亮的秀發自然地披肩放下來。樣子十分秀美素淡,穿得也不是很出眾,但卻哪哪看得都合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看。 男知青們望趙蘭香那兒瞅著一眼,干活時候的苦累都仿佛消散了。她就像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惹人的注視。 趙蘭香也不像別的女知青一樣熱衷交際,同男知青們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憐,這樣一來男知青們就更沒有機會接觸到趙蘭香了。畢竟這個年頭男女關系還比較講究,趙蘭香還表現得那么冷淡,男同志們貿然上去搭話頗有目的不良的嫌疑。 一連挨過了周六,大隊長終于放過了這幫新下鄉的知青,蔣麗一大早就搭著伙跟一幫知青到縣里下館子了。 趙蘭香沒去湊熱鬧,只去買了五斤的白面和一塊豬rou,三兩油。 她提著這些東西回到集體宿舍的時候傻了眼了,他們落腳的宿舍一夕之間坍塌了。周家珍慌忙地掄著鋤頭從集體宿舍里跑出來,心有余悸地說:“還好還好,里邊人不多,沒砸死人?!?/br> 趙蘭香目瞪口呆地詢問周家珍:“這是怎么了?” 周家珍說:“好像是趙四趕豬的時候趕得撞到墻了,宿舍就塌了。本來咱們的知青宿舍就是老屋改造過來的,有些年頭了。這段時間雨水豐足了點,老化得特別厲害……我在煮飯的時候突然就塌了,哎——白糟蹋了我那塊三兩的好rou?!?/br> “我非得罵死趙四不可?!敝芗艺浞薹薜卣f道。 村民們本來對這些城里來的知青略嫌排斥,干不動重活還白吃糧食,每年對大隊的糧食指標沒有一點貢獻,反倒還是拖后腿的好料子。第一批知青下來的時候村子窮,籌不齊錢給他們蓋新房,老隊長重新粉刷了一遍老房子就讓這些知青住下了。后來村民們經過漸漸深入認識了這群知青的秉性,再也不愿意掏錢給這些人蓋房了。 這可怎么辦,今晚沒地兒落腳了,周家珍和趙蘭香面面相覷。 第4章 周家珍說:“別光愣著看了,去收揀你的東西吧。瞅瞅有沒有被壓壞?!?/br> 趙蘭香買了好面好rou都沒有來得及享用,便投入了緊張的搶救行李的行列之中。 大隊長李大力得到消息很快就趕來了,他看著坍塌的老房子,濃密的眉毛苦大仇深。因為去年的收成不好,大隊里窮得已經發不起救濟糧了,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哪里還有那么多的余錢再給這些知青蓋房子? 知青們圍著他問他該怎么辦,李大力抹了一把臉很堅定地說:“放心,你們每個人的住處我都會安排好。今晚就暫借住在鄉親們的家里……至于怎么分配,我回去琢磨琢磨。你們現在——” 李大力剛想說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見皮膚白白凈凈的趙蘭香之后這句話就咽了回去。 怎么說把這些嬌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萬一出了啥事怎么辦。 李大力說:“你們跟我過來,大隊放農具的屋子還空著,白天給你們落腳歇息還是可以的?!?/br> 趙蘭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暫時寄放在了大隊放置公有資產的屋子里,幾個人狼狽地面面相覷。 男知青們最辛苦,滿臉的泥灰,大掌一抹臉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臉的女知青逗笑了。蔣麗下午高高興興地回來,發現自己沒收進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壞了,臉陰沉沉的,看誰都不順眼。等大隊長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聲,“這什么破地方?!?/br> 趙蘭香在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明知道這里是個破地方她還要來,趙蘭香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腹了,沒時間去揣測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圍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頓rou包子和素野菜面。趙蘭香特別舍得放油,把那二兩油都用上了。一個小時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強精面粉和半肥瘦的豬rou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餓著肚子守在農具房里的時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農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條。 香味飄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邊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頤的極享受的表情,他們愈發饑餓了。趙蘭香見狀,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塊來吃東西。她把下面條的時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來給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雖然不多,和著熱湯吃好歹能墊墊肚子。 趙蘭香這樣的行為讓沒了房子落腳的知青們心里好受了一些,他們心里對這個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個層次。雖然趙蘭香沒有招呼他們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醬來吃甭提多美了。畢竟面粉可是精細糧,豬rou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頓精細糧,已經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蔣麗是吃飽了肚子才回知青點的,經過一番辛苦的收撿行李的勞動,肚子里的東西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趙蘭香做包子的時候她就聞見那股香味了,誘人得很。聞著那股香氣,比她吃過的那家國營飯店賣的包子還香。但偏偏趙蘭香沒有指名點姓地邀她一塊來吃,蔣麗也沒拉下那個臉去吃。 直到她眼睜睜地看著趙蘭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話都沒有提過請她吃包子的話,蔣麗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氣都氣飽了。 趙蘭香對她哥那熱乎的勁兒就跟塊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時間她哥住院了,她隨意提了一嘴,趙蘭香就急急忙忙地買了一堆營養品,眼睛不帶一個眨的,她哥吃到現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趙蘭香一來到鄉下,連只rou包子都舍不得給她吃了? 她經過趙蘭香身邊的時候,冷冷地說:“我這周末已經給家里寫信了,別想我給你說好話?!?/br> 說完她提起腳大步地邁出了農具房。 趙蘭香愜意地摸了摸吃飽了的肚子,并沒有搭理蔣麗。周家珍轉頭跟她竊竊私語,“你們認識?” 趙蘭香含糊地說,“從一個地方來的,不過不怎么熟?!?/br>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說:“她真是的,大隊長在還擺那副嫌棄臉。大隊長這人是沒得說的,特別盡心盡責。旁的幾個大隊經常有餓死人的事,咱大隊雖然吃不飽飯,但每年都發得夠糧食。要真嫌咱這窮,咋還下鄉哩?” 趙蘭香笑而不語,低頭縫補著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針線穿過她雪白的襯衫,她用素凈的藍絲線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顯得精致美麗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讓給了周家珍瞧。自己撐著下巴望著藍天,心情卻挺不錯的。 知青集體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隊長怎么分配他們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趙蘭香正打著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卻為分配這些知青的落腳點抓破了腦袋。 他說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討論。雖然知識青年這個名頭聽起來很好聽,打著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旗號來的,到頭來真是做建設了,然而卻是建設得他們更窮了。捫心自問,沒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這些知識青年。 李大力耐著性子說:“你們也不用管他們的飯,借住一段時間而已。等知青宿舍蓋好了,也不用麻煩你們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輪流來吧。反正統共也就十來個知青,每家接待一個月,這樣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給他們蓋房子的錢了?!?/br> 村民們這一聽,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隊長你這不是坑咱么?”這是耿直急進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個月這算啥事,多不穩定啊。那些學生娃心里估計也不愿意?!边@是迂回隱晦派。 “還不如抓鬮,抽到哪家就讓哪家接收?!边@是冒險派。 大家推來讓去,紅著脖子討論了許久,李大力決定讓干部們以身作則接收了知青,大隊長、支部支書家接收兩名,副隊長、副支書各一人。剩下的幾個村民自個兒抓鬮。 索性是不管飯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間放雜物的給知青們住就行了。饒是這樣也有很多人不想吃虧。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個,李建國家抽到了三個,賀國慶家抽到了三個,賀愛軍家抽到兩個。沒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氣,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沒有透露出來。反而是拍了拍這三家人,敞亮大氣地說:“放心吧,那些學生娃們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個月還得給你們補貼些房租伙食費哩!” 李建國家的婆娘插著腰,指頭點著名單上的某個知青說:“我們家要這三個?!?/br> 她點的三個分別是蔣麗、趙蘭香、唐清。這三個知青平時都是穿戴整潔又有儀范,模樣伶俐俊俏,看著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兩頭不是下館子就是買rou回來打牙祭,手頭寬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饞。要真接收得到這三個人,指不定也能跟著沾沾光吃點rou。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興了起來,不高興的結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為了爭這些知青里頭的“闊綽人”吵得不可開交,弄得李大力腦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給我閉嘴,吵吵嚷嚷的算個啥!” 李大力這隊長是個面團的脾氣,看起來兇,實則是個老好人。在大隊里很有威嚴,就是大隊里最潑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書最后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誰家愿意主動接受知青的就站出來,光想著占便宜怎么可能?” 最后耐于隊長和支書的情面,有幾家人猶豫地站了出來,減輕了這三家的壓力。平均每家人只接收了1~2人,壓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范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