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宗政清琪聽了晏褚的話愣了愣,今天早朝之上,蕭褚對吏部尚書發難,他原本以為對方是想要扶植自己的人上臺,不知道這里面還有這樣的緣由。 東省百姓民不聊生,為何還有那些貪官污吏在此時發國難財? 宗政清琪覺得自己的胸口悶悶的,一部分是為了自己的識人不清以及自大愚鈍,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在他最大的敵人面前出丑的羞憤,幾種情緒的交雜,讓宗政清琪的臉色格外難看。 “以及陛下所說的撥放賑災款,陛下又可知,三年前烏桓水災,朝廷撥款三百萬兩,最后到達烏桓的賑災款,卻只剩下十五萬兩,最后烏桓百姓干脆落草為寇,成了湖西一帶至今都沒有處理好的麻煩,陛下輕輕松松撥款兩字,可有想過,怎么才能確保賑災款能夠到達受災地區的百姓手里?” 晏褚并沒有就此放過宗政清琪,他接連的質問,一字一句敲擊到宗政清琪的心里,剛剛的志得意滿,仿佛只是一個笑話。 “還有,剛剛得來東省提督的密折,東省境內琉球縣縣令憐恤百姓,私自開糧倉,當地災民暴動,突破了原本縣令設置好的防線,將糧倉席卷一空,琉球縣縣令自知罪孽深重,在縣衙上吊自盡了?!?/br> 天災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人性的,餓極了,什么事做不出來。 這糧倉不開還好,開了糧倉,又沒有做好嚴密的準備,看到那滿倉的糧食,餓急了的災民可顧不上朝廷的律法了,哄搶只是前奏,到時候,那些沒搶到糧食的,和搶到糧食的,必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的爭奪。 而其他鄉縣,看到琉球縣百姓的所作所為,餓極了的他們,會不會也因此受到啟發,模仿他們行事,到時候,東省境內,哪里還有和平可談。 想來那個縣令也是認識到了這一點,發覺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引來了大禍,覺得有愧于朝廷,所以才上吊自盡了。 這也是為什么,例來開倉振糧,都需要先通報上級的原因,因為真到了需要開倉振糧的時候,必然是災情嚴峻到了極點的時候,開倉之前,朝廷會派駐軍守在糧倉外,確保糧食能夠井然有序地發放到每一個災民手里,盡可能防止暴亂的出現。 駐軍同時也起威懾的作用,減少鄉縣內搶奪糧食、食人這樣的慘狀發生。 宗政清琪聽得越多,臉就越紅,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從百官的口中聽來的良策,背后還有這樣大大小小的隱患需要用其他辦法彌補。 “琉球現在爆發了民亂,是否需要趕緊派兵前去鎮壓?” 宗政清琪將自己丟臉的事先擺到了一邊,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處理東省內的災情,這個小小的天災一旦處理不好,很有可能會演變成大亂。 “四天前,微臣已經吩咐東省提督往各個受災嚴重的鄉縣分派駐軍,琉球之亂,只是因為駐軍未到的緣故,想來現在,那些暴亂已經被鎮壓了,不久后,陛下就能收到東省提督的密折了?!?/br> 晏褚的話讓宗政清琪越發羞愧,四天前,那就是朝廷剛剛得知東省旱災的消息后,對方居然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算無遺策想到了民亂之事,自己比起他來,果然還差得遠了。 和這樣老謀深算的jian賊比,他真的能贏嗎? 宗政清琪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江老,我同意太后的選擇,是因為我相信你可以教導出一個出色的帝王,現在看來,你讓我失望了,難道你也覺得,現在的陛下,能夠處理朝堂之上的政事嗎?” 晏褚對著江老搖了搖頭,然后看向宗政清琪:“我知道你不滿我一個閹人攝政,那你就證明給我看,我等著你從我手上奪回你宗政江山的一天?!?/br> 話畢,晏褚端著暖手壺轉身離開,只給他們留下一個披著狐裘,體格看上去消瘦孤寂的背影。 這樣就完了? 宗政清琪和江老都有些詫異,尤其是江老,他以為蕭褚在聽了他對新帝的教導之后,就會將他這個太傅革職,如果對方的氣量再小些,憑他的權勢,甚至可以將他江家一族抄家流放。 江老吃不準,對方是故布疑陣還是真的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根本就不屑于對他動手。 但不得不承認,剛剛晏褚的表現,讓他對這個更多是在傳聞中被提起的jian佞宦官,有了新的看法。 第259章 變態廠公 “江太傅,還是太過迂腐了些?!比f俟蘭聽著兒子的抱怨, 小聲低喃了一句。 她只想著給兒子找一個良師, 而且考慮到江老致仕好些年, 他告老的時候, 晏褚在前朝還沒有嶄露頭角,對晏褚的芥蒂不會太深。 可她忘了, 江老就是因為看不慣成慶帝的昏聵所以才怒而告老的嗎,就他那樣的性子, 又怎么會眼睜睜看著晏褚這樣的宦官總攬朝綱呢。 萬俟蘭琢磨著,兒子身邊也不能只有江老這一個帝師,之前覺得純臣才能讓人放心, 現在想來, 琪兒已經成了皇帝,身邊更要百花齊放才是。 往屆的狀元,現在的翰林院編纂墨遜是晏褚的人, 對方頗有才名,精通算學,殿閣大學士蔣光璐以八股文取長,為人中庸了些, 但能夠左右逢源坐到現在這個位置,那就是他的本事…… 萬俟蘭在心里劃過了許許多多的名字, 帝王身邊一枝獨秀并不是好事, 只有各懷心事的人多了, 琪兒才能知曉做一個皇帝, 不能偏聽偏信,更重要的是自己思考,加上那些人各有堅持,對晏褚的喜惡不一,有那些人的影響,皇兒才能學會用自己的目光去看待那個男人。 萬俟蘭不覺得晏家的兒郎,晏褚真的會做出危害大商社稷的事,即便他想復仇,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也不會拿黎民百姓做賭注,所以只要皇兒用心看了,就會發覺自己以前對他的那些偏見,誤解,都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至于晏褚對宗政皇室做的那些事,萬俟蘭自然會在后面描補,皇兒不會知曉晏褚在他大皇兄三皇兄以及太上皇的事情上扮演的角色,她不希望自己最珍視的兩個人,走上敵對的道路。 “母后!” 宗政清琪忍不住像兒時撒嬌那樣拽住萬俟蘭的衣袖:“你怎么凈幫那閹賊說話,難不成我堂堂的皇帝,還要聽他的擺布不成?” 其實今天在御書房發生的那一幕,對宗政清琪的影響也不小,至少他認可了蕭褚的本事,意識到對方能過坐到現今這個位置,靠的也不全是父皇的寵幸。 他的心里有淡淡的佩服,但更多的還是忌憚。 “隔墻有耳?!?/br> 萬俟蘭原本笑著的臉色收了收,聽著心愛的兒子那樣稱呼晏褚,滋味很是不好受。 “知道了母后?!?/br> 宗政清琪的臉色垮了垮,他還是不是皇帝了,還得看蕭褚那個宦官的眼色。 以前后宮前朝還會遮掩一下對蕭褚的巴結和崇拜,現在一個個高呼九千歲,差一步就比上他這個萬歲了,要不是他是個太監,恐怕直接推翻他這個傀儡皇帝,自己上位了。 以萬俟蘭的聰慧,當然看出了兒子現在的言不由衷,她在心里覺得一絲疲累,卻還是打起精神來,想要開解兒子的心結。 “你覺得蕭都督今天對你的批評有錯嗎?”萬俟蘭看著兒子問道。 宗政清琪想說有,但嘴巴蠕動了好一會兒,都不好意思吐出有這個字。 對方的話句句在理,而且也是他的神機妙算阻止了東省災民的動亂,這時候他要說有,未免也太涼薄了些。 可宗政清琪心里還是有些不忿的,他是皇帝,這些事難道蕭褚不該提前教他嗎,只要他教了,他就懂了,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當皇帝的,更何況他還年輕,總要給他一個學習的機會的。 “你是在責怪蕭都督沒有在東省旱災消息傳來后就告訴你怎么做?” 宗政清琪是萬俟蘭生的,他在想什么,她還能不清楚。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是皇帝,如果這些事都需要蕭都督想清楚了再來告訴你,那你這個皇帝當得還有什么意義,他為什么不推翻了你,直接自己當皇帝?” 萬俟蘭過于直白的話聽得宗政清琪臉色發白,他還是個少年,怎么能受得了一直疼愛他的母妃站在敵人那邊,這么奚落他瞧不起他。 “他就是個閹人,他想當皇帝,朝臣能服他嗎,百姓能服他嗎?” 宗政清琪緊咬牙關,心里犯了倔,母妃不疼他了,小皇帝的心里委屈。 “那他為什么不趕你下臺,換一個更聽話,更好控制的皇帝上臺,以他現在在前朝的掌控力,想要我和你無聲無息的死在后宮之中,完全不會引來外界的抗議,沒了你,還有你五皇弟,還有其他宗政皇室的成員,他們當中甚至還有尚在襁褓里的嬰兒,那些人,哪一個不比你服他,甚至因為他給了他們皇位,他們還會對他感恩戴德?!?/br> 這一次,萬俟蘭狠下心了,沒有因為他露出委屈的表情,就將他摟在懷里輕言細語的安慰。 “他還留著江老做你的帝師,還愿意指導你,而不是一味縱容你,將你寵成一個志大才疏,于國無用的昏君,那就說明,他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壞,他的野心,也沒你想象的那么大?!?/br> “他、他或許、或許還有其他陰謀詭計?!?/br> 宗政清琪已經有些被萬俟蘭這個母后說服了,因為他的腦海里浮現了今天白天晏褚離開御書房時說的那句話,他等著他從他手上奪回宗政皇室的江山,這是不是擺明了對方不會刻意打壓他的立場。 但是少年的倔強讓他嘴硬,不想在和母后的爭辯中那么輕易就認輸。 只是因為心虛,說話的語序磕磕絆絆,也不那么篤定。 “琪兒,用你的心去看,你不是想要成為一個流芳百世的明君嗎,明辨忠jian,就是你的第一課,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壞,這世間的一切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你看到的,聽到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母后希望你能夠拋開那些固有的成見,認認真真看清楚,蕭都督,到底是旁人口中霍亂超綱的jian佞,還是一個有治世之能的能臣?!?/br> 萬俟蘭捏住兒子的雙肩,一臉鄭重地說道:“但想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帝王,你必須學會掌控各種各樣的大臣,他們當中并不一定人人都是忠于皇室的,不少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自己的野心,但這并不妨礙你欣賞他們的能力,怎樣正確將那些人的本事化為己用,這才是你該學的帝王之道,等什么時候,你能夠讓蕭都督為你所用了,那么你就是一個成功的帝王了?!?/br> 萬俟蘭的話給宗政清琪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他忍不住幻想到了他站在金鑾殿侃侃而談,而蕭褚在底下用敬佩地眼神看著他的場景。 憋屈感一掃而空,宗政清琪忽然覺得,自己有了新的目標。 蕭褚不是說讓他從他手里奪回宗政皇室的政權嗎,他不僅要奪回屬于他這個帝皇的權利,他還要他真心實意地臣服于他。 宗政清琪捏緊拳頭,在心里暗暗發誓。 當然,這一切必須得從好好學習開始,他和蕭褚的差距實在太大,頭懸梁,錐刺股,宗政清琪就不信,再過幾年,十幾年,他還比不上蕭褚這個太監。 ***** “你想帶孤去哪里?” 宗政清琪扯了扯身上粗糙的外衫,雖然他里面穿著的襯衣還是上好的絲緞,可外衫的衣領卻一直磨蹭他脖子上細嫩的肌膚,又癢又麻,導致宗政清琪總是忍不住伸手拽自己的衣領。 也不知道蕭褚到底犯了什么毛病,讓宮人伺候著他換上了這樣一件衣裳,還帶他出了皇宮,身邊除了他,以及幾個護衛,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宗政清琪忍不住擔心,對方是不是看他最近學習刻苦,感覺到了壓力,想將他這個皇帝帶出宮外滅口。 這么想著,宗政清琪也顧不上脖子上的難受了,警惕地瞪著蕭褚,想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來。 “現在在宮外,陛下還請自稱我,至于我們倆現在的身份,我是游商蕭老爺,而你是我的兒子,也就是小蕭少爺?!?/br> 晏褚也換了一身常服,比起金尊玉貴的宗政清琪,他顯然更能適應身上這件不算奢華,卻也絕對算不上劣質的衣料,拿著一本古籍,坐在馬車上慢慢翻看。 “大膽!” 宗政清琪氣的火冒三丈,這個閹賊居然敢自稱他老子,膽大包天,狼子野心。 “嗯?!?/br> 晏褚的視線從古籍上離開,就那么淡淡地看了宗政清琪一眼。 “哼,僅此一次?!?/br> 就那么一眼,宗政清琪就萎靡了下來,之前的盛怒一下子就消失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他們在宮外,身邊的侍衛又都是蕭褚的人,惹怒了他對他沒好處。 宗政清琪低著頭揪著身上的外衫,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氣成了一個皮球。 第260章 變態廠公 “你帶孤、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宗政清琪畢竟年幼,在消了晏褚私自帶他出宮的怒氣后, 就被街道兩旁熱鬧繁華的場景吸引。 尤其是那些捏泥人, 扎風箏的攤子, 上面琳瑯滿目的物品, 讓宗政清琪的雙眼都無處安放。 還有那一些沿街叫賣的冰糖葫蘆的小販,扛著扎滿糖葫蘆的靶子, 木串上一顆顆紅艷艷的糖衣裹著圓潤飽滿的果子,他雖然沒有嘗過味道, 光是看著那誘人的模樣,就忍不住口水分泌,想要下去買上一串嘗嘗。 這一切, 歷來只活在宗政清琪的耳朵里。 不同于其他已經出宮開府的皇兄, 以及有一個借了蔣貴妃的光,一家子被封了一個沒有實權的虛爵的外家的皇弟。宗政清琪的其他親人遠在西北,從小到大就沒有出過宮, 只能聽這些去過宮外的皇兄皇帝以及那些從宮外進來的宮女太監描述宮外的趣事。 因為要面子,嘴巴又緊,向來在聽皇弟講起宮外的故事時,宗政清琪總是會表現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來, 可實際上在他的心里,早就對皇城另一邊的世界, 起了好奇探究的心理。 這一次晏褚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將他帶出宮, 看到了他夢中曾經幻想過的場景, 宗政清琪轉頭再看向晏褚那張臉的時候, 也順眼了不少。 只是這馬車怎么不在京城最繁華喧鬧的市集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