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還真是這樣！

    魁青糊他一臉后，便施施然走開了。

    被放開時，李杭之松了一口氣，臉卻有些熱。他剛才還以為、還以為老劍要對他……啊啊啊，果然直男愛自作多情？就算現在天下大同，可也不是關系好點就是基佬的！何況魁青還是把單純的劍，人家可能根本沒那個意思，戒指什么的送了就送了。

    幸好這幾天他很穩，什么都來不及問，要是問出去了或者表現出什么，豈不是要丟盡顏面??？

    李杭之懊惱又后怕，頂著滿臉大□□繼續給客人發忘川水。

    剛才還熱情非凡的鬼伴娘們，此時已經被打擊得沒有調戲他的興致，因為從她們的角度來看，那個滿身煞氣的高大男人，分明是把老板壁咚并強吻了一遍，似乎還挺激烈的，吻得老板臉都白了。

    嚶嚶嚶，好不容易看到個帥氣小哥哥，結果他斷袖！

    可以說非常失望了。

    女鬼們失魂落魄，再加上老板被糊一臉，也確實失去原有的吸引力，于是便老老實實地上了樓——顏控和花癡就是這么膚淺。

    樓上的情況交給亖亦仙和千靈，李杭之雖然很想第一時間觀摩，但作為工作人員，他要忙的事情還很多，清點賓客數目，流水席也得時刻注意，以及要在吉時點上白燈籠、白燭火，放鞭炮。

    正待他拎著提前準備好的鞭炮走出外邊時，有一股淡淡的福爾馬林的味道飄過來。

    李杭之抬起頭朝那個方向看過去，正好看到一個僵直的影子緩緩走來。

    ——是只僵尸。

    它像木乃伊一般全身繃帶，步伐緩慢，也比鬼族要沉重，大白燈籠散發的微光在它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現在臨近子時，那福爾馬林的味道和木乃伊的造型被襯托得有點陰森。

    它沙啞著聲音問：“是……日月客棧吧？”

    李杭之雖然是一個人，但也不怕直面一只僵尸，因為他知道魁青肯定在暗處盯梢，就主動地走上兩步：“抱歉，今天有喜宴，不接待其他客人了哦?！?/br>
    “我是來喝喜酒的?！蹦侵唤┦f著，在胸口處的繃帶里掏了掏，掏出一張喜帖遞給李杭之。

    那喜帖上還沾著厚重的尸油……

    李杭之實在不敢接那張黑帖，就借著白燈籠仔細比照了一下，發現確實是喜帖。

    剛才清點賓客確實少了幾位，這在婚宴上屬于常態，不可能所有人都來齊，總會有人臨時有事來不了，或者遲到的。

    李杭之確認他的身份后，親自帶他上樓。

    在電梯間時還疑惑地問：“大哥怎么來得這么晚？”

    僵尸沉默了一下，道：“臨時有事，夜路難行，但故人結婚，我怎么也得來討杯喜酒……”

    十八層的燈光已經暗下來，亖亦仙正一手新娘，一手新郎，老神在在地給新人們致著辭，其余鬼客人的注意力全在上面，沒有鬼注意到這位遲到的僵尸。

    為防止阿慶所說的發瘋出現，貼心的李老板給僵尸先生斟了一杯血酒，他抿了一口，說：“香味醇厚，馥郁芬芳，謝謝款待?！?/br>
    李杭之看它唇邊被血染紅的繃帶，頗為一言難盡，想到自己還得放鞭炮就匆匆告別，進到電梯才發現魁青就在那里等著呢，便叮囑道：“你幫忙盯一下僵尸，我總覺得鮮血還是滿足不了它們?！?/br>
    魁青不屑，這些吸血族在非人類種族里實在低級得很，除了力氣大點，他一概不放在眼里。

    關上電梯門時，亖亦仙的祝詞已經到結尾：“……本王預祝章小姐和馮先生喜結良緣、早生鬼子！”

    遲到的僵尸先生認真地聽完這句話，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摸出了一枝白色的小雛菊，輕輕放在禮物臺上。

    李杭之分明看見那朵小雛菊非常干凈，并沒有一絲一毫的尸油，而僵尸先生看向新人的背影，不知為何傳達出一股濃厚的眷戀之意。

    下樓點白燈籠和白蠟燭時，李杭之還在回想那朵小雛菊。他依稀記得，雛菊的花語是“暗戀”、“無法相見的愛”……

    突然靈光一閃，腦洞大開——今晚怕不是會發生搶親吧！

    不是他要唯恐天下不亂，而是鬼族婚禮，還有僵尸出席，這么群魔亂舞的組合不發生點什么意外好像說不過去……

    但顯然他失算了，那名僵尸先生在敬酒環節時，新人還沒走到它那桌，就悄悄離開了現場。

    它不會使用電梯，是一層一層走下來的。

    也實在難為它，因為日月客棧的樓梯有個詭異的現象，它就像隨機播放列表，誰也不知道下一首歌是什么。李杭之曾經進樓梯間巡查，明明上一層還是13樓，下一層卻到了98樓，至此再也沒進去自我折磨過。

    幸好僵尸先生足夠幸運，它居然走了兩層就走到一樓，連出來時它自己都很不可思議。

    但它顯然沒什么心情，很快就匆匆離開。

    鞭炮在此時炸響。

    李杭之偏偏看到了它的身影——畢竟這么大只想看不到也困難。他心里覺得古怪，沒有打草驚蛇，只是不太放心地尾隨了幾步，誰知道卻那僵尸突然就嗚嗚哭了。

    哭聲很小，幾乎被淹沒在炮竹聲中。

    可大喜日子，這壓抑無比的哭聲就讓人心底發酸了。李杭之猶豫幾秒，還是大聲問道：“你還好嗎？”

    那僵尸回過頭，看到是李杭之時用力齜了一下牙，結果還沒發功，就被一波劍風掃飛。

    魁青冷哼著瞬間出現在眼前，一臉我的人你也敢齜的兇惡。

    “住手，它也沒什么惡意?！崩詈贾鋵嵑苊舾械?，雖然它剛才齜牙，但似乎是它下意識的反應，因為自己并沒有感覺到多少敵意。

    僵尸先生委屈巴巴地縮了縮，揉揉眼睛，卻還是不停地流出淡黃色的眼淚。

    “別哭了，有什么委屈，你同我說說？”李杭之問，“你特地來喜宴上送代表著暗戀的雛菊，是和新娘子認識吧？”

    僵尸搖搖頭。

    “不是？那總不能是新郎吧，哈哈……哈……？”

    李杭之越笑越僵硬，因為魁青和僵尸先生都在默默看著他，無聲地問——為什么不能是新郎？

    僵尸認真地說：“我不認識新娘，我認識新郎官。他是我……暗戀了一輩子的人?！?/br>
    它的聲音渾厚，體型呈強壯的倒t字，絕對不可能是女性。

    李杭之笑容徹底消失——這下好了，斷袖斷到了日月客棧，橫跨陰陽！

    他早該想到，小雛菊的花語除了“暗戀”，又隱含著某種意思的好嗎……

    第47章 鬼娶親03

    僵尸先生似乎追憶到什么往事, 說完那句話后，半天都沒吭聲, 只是傻站著啪嗒啪嗒掉淚。

    李杭之見它這樣傷心, 既不好走開，也不能叫它搶親，只好默默陪著。但沒什么同情心的魁青就不樂意了, 他還想聽小故事呢，尤其聽起來還是男男小故事, 他生平只知道一般情侶都是男女雙方，從不知道同性如何相處, 于是就催促道：“快給本座講講?！?/br>
    僵尸先生愣愣地抬起頭，有些畏懼他身上的氣息。

    李杭之莫名心虛起來，生怕魁青就此啟蒙某種思想意識, 便道：“人家都傷心欲絕了，你還揭人家傷疤……”

    誰知僵尸大概是一直苦苦壓抑自己太久, 從未被人關注過感情問題, 魁青這一催促, 讓它傾訴欲暴漲。就像小朋友跌到后沒大人在, 他會自己爬起來，但有大人在就會哭戚戚求安慰。

    它激動地打開了話匣子, 訴說塵封已久的前塵往事。

    ——一段屬于普羅大眾的平凡、無奈的心酸暗戀史。

    它和新郎官相識于六七十年代, 倆人都處于風華正茂的年紀，新郎官是個城里人，僵尸先生是窮小子。因為知青運動新郎官下放到他們村, 于是便這樣認識了。僵尸先生完全不識字，是個純粹的文盲，對能讀書寫字的知青非常崇敬。幾年相處，這份崇敬卻變了質。新郎官把僵尸先生當兄弟，僵尸先生卻早已對他暗生情愫?？煽嘤诋敃r時代的保守，這份感情始終沒能宣之于口。

    知青運動結束后，新郎官重返大城市做生意，小文盲一路追隨，眼睜睜看著他生意越做越大，身邊環繞鶯鶯燕燕，自己卻沒辦法說出口，最后大受打擊，黯然離他而去。

    新郎官雖然不懂他的情意，但真真切切確實是看重他的，他的突然離開令新郎官很在意，打聽到地址后就特地去尋他。

    可是即便如此，兩人再次相見依然沒有任何改變，新郎官說，我要結婚了，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希望你做我伴郎。

    僵尸先生的前半輩子都是目不識丁的大文盲，獨獨寫過一封只有四個字的情書。被邀請做伴郎的時候，它手里還捏著那張小紙條，準備破釜沉舟向新郎官勇敢表白，卻聽到了令人心碎的喜訊。

    最后這紙條被它自己撕掉了，天知道，它為了寫好那四個字，花費整整一個晚上，但是它不能說，不能交出去，它不怕被拒絕，它怕的是最后換來的是對方厭惡、忌憚的眼神。

    后來新郎官沒能結成婚，他在回大城市的路上出了車禍。

    僵尸先生充滿自責，它把這一切歸結于自己，因為若不是它任性出走，新郎官就不會跟來，說不定這場車禍就不會發生。

    其實生死有命，也許新郎官的命數就到那個節點，但他的離去讓當時的它傷心欲絕，必須有一個理由來緩解這份傷心，它死軸的腦筋轉不過彎兒，就全部用愧疚來填補空落。

    僵尸先生后來接觸到一些玄學，聽說念誦經文可以讓死者積陰德，這樣能夠讓死者在底下過得更好些，于是它真的開始念誦經文，一念就念了幾年，直到它自己也死去?；蛟S是它常年浸泡在經文中，魂魄竟然遲遲未散，留存在rou身中，變成一具天然的僵尸，自此入了尸道。

    新郎官原本不過是普通人罷了，因為那幾年的誦經，他鬼運當紅，很快在鬼界也混得風生水起，成為在鬼民中少有的“年輕有為”，豈知那都是自己舊友累下的功德加持。

    僵尸先生在鬼界有自己的一點耳目，知道他要結陰親后，突然有那么點不甘，覺得生時未能說出口，死了卻依然要笑看他娶妻生子，自己的堅持好像很傻。

    于是掙扎了數日，最后心里邪念一起，特地安排了十只僵尸，預備來搶親。

    李杭之聽到這里，驚詫道：“所以樓上那僵尸其實是你的部下？”

    僵尸先生點點頭，它入尸道幾十年，還是有點道行的。

    魁青哼了哼：“既然你都安排了，怎么不行動？”

    他的語氣，頗有種褲子都脫了結果你給我看這個的抱怨。

    僵尸先生抬起頭，望向看起來只有兩層的小樓，幽幽低啞長嘆：“因為……剛才我看到了他對新娘子露出的笑容，那么開心，好像眼里只有她。我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已經死了，早就跟陽間的前塵往事一刀兩斷；而我，不過是他的過去時，雖然身死，但生活在陽間，他連喜帖都沒有想到發給我，顯然已經忘卻我了?！?/br>
    生前瞻前顧后，覺得自己取向可笑，不容于世，死后才知道后悔?？上б呀洓]有辦法說出口，現在去告訴他只會徒增煩惱。

    李杭之奇怪道：“那剛才的喜帖……？”

    “是真正的喜帖，但不是他書寫的，是那只叫阿慶的小鬼?！?/br>
    僵尸低下頭，專注地看著自己的大腳趾：“人鬼殊途，鬼和僵尸也是殊途。我修尸道，逆天而行，他與我一起很辛苦，很危險?！?/br>
    這句話不是說給他們聽，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李杭之也點點頭，不說別的，猴子和小芙蓉就挺辛苦，雖說能常常見面吧，但比起普通情侶要可憐許多，很多約會他們都無法完成。

    如果僵尸先生真的搶走新郎官，又沒感情基礎，豈不是強取豪奪的狗血虐戀嗎？性向和種族之間的鴻溝哪有那么容易跨越？

    魁青不置可否，人鬼殊途那是因為人或者鬼還不夠強大，不足以抵抗天譴，若是真正的強者，別說天譴，天道都不一定放眼里。

    僵尸先生擦擦眼：“我終于喝上了他的喜酒，知道他好，我也就放心了，死心了，從此以后，經書也不必再念?！?/br>
    李杭之突然想到什么，“你說死心，卻還送了小雛菊……”

    僵尸先生有點調皮道：“上面有我的法力，顯示專門送給他的，我到底暗戀這么久，雖然無法說出口，但讓他好奇一陣子、困擾一陣子還是不過分吧？”

    李杭之：“好吧……一點都不過分?！?/br>
    反而覺得一直默默暗戀、默默念經、又默默放棄的僵尸先生很可憐，就這么在一個沒有希望的人身上蹉跎幾十年，一無所獲。

    僵尸先生傾訴完后，意外地輕松，它說自己今后的目標是好好修行，然后就道了別。

    李杭之目送它離去，心中有點波瀾，正準備和魁青一道回客棧，卻發現剛才一直陪伴的老劍莫名消失了。

    他甩甩頭，只好自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