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有些人’是誰?”容嫣納罕問。隨即恍然,難不成是指寧王叛亂?她突然意識到,虞墨戈這般匆忙回京,只怕也不只為了自己吧。 容嫣還想繼續問,卻被丈夫按住了?!澳悴判?,身子還弱。好生養著,以后的事咱們慢慢說,乖?!彼H了親妻子的唇,把她滿腹的話都壓了下去。容嫣無奈,只得意味闌珊地頜首,窩在了他懷里。 她確實累了,有多久沒有靠在他身邊,感受他的熱度和呼吸,此刻她只想抱著他再不分開了??墒恰?/br> “三少爺!”門外熟悉的聲音響起,容嫣聽出來了,是九羽。 虞墨戈凝眉看著妻子,沒應。九羽慌張又道:“三少爺,時辰到了,不能再耽擱了?!?/br> 九羽性子沉穩,若非急迫他不會這般惶恐。容嫣望著丈夫,眸底千般不舍,卻還是勸道:“你去吧,我和孩子等你回來?!?/br> 虞墨戈望著妻子,眉心蹙得越發的深了。良久,他淡淡一笑,與妻子耳鬢摩挲溫柔地道了句:“快了,待一切都結束,我再不與你分開了?!闭f罷,翻身下床,頭也未回地出了大門。 他也是不舍,不然不會在千鈞之際特地回宛平看妻子。多虧他提前回來了,不然錯過她生產他必定悔恨。他陪了她兩夜,可這根本不夠,即便是一生都不夠。所以,為了這個承諾,他必須去親手結束這一切…… 虞墨戈突然離開,都個招呼都沒打,寧氏得知后好不怨兒子。然為了不給兒媳添堵,也不敢多言,每日唯是把話題都放在兩個孫兒上。 容嫣想要親自喂養兒女,無奈她奶水偏就不來。越是不來她越是急,然越是急這奶便越不生。好在喬嬤嬤尋了些催奶的法子,產后第八日,容嫣終于有奶了。 可奶水有是有了,還是少得不足以喂養兩個孩子,看著懷里的小家伙們,她當娘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自打生了孩子,她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 寧氏瞧著她不解,勸道:“瞧你,咱又不是請不起乳母,保證把孩子給你養得壯壯的?!?/br> 容嫣搖頭?!八麄冞x擇了我,可我這個母親卻對不住他們。沒給他們康健,連親自喂養都不成,我都不知道如何彌補才好?!?/br> “可萬不能這么想?!睂幨蠂@道,“他們能來到這世上,做你的兒女,是他們的幸事。你若總是抱著虧欠的心思,和當初我對晏清有何區別?!笨粗鴥合闭兜赝约?,她又笑道:“你只是眼下瞧著他們可憐,再過些日子,把他們養壯實了,或者再大些,淘氣起來有的你煩的。聽母親的,安心養你自己的身子,咱們虞家的孩子都是福星,哪個也錯不了?!?/br> 被寧氏勸得安心,容嫣抹淚笑了。軟聲道:“我現在能理解母親了,養孩子真是不易?!?/br> “對啊?!睂幨闲χc頭,然想到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兒子,她臉色黯了下來,沉吟道:“孩子便是離開自己身子的那顆心,沒有‘身子’護著,永遠牽腸掛肚……” 楊嬤嬤帶著下人照顧得體貼,容嫣月子坐得穩,只是一直沒瞧見云寄。嬤嬤道打那日她說錯了話,便內心愧疚。尤其引起小姐早產,險些害了小姐,她悔郁彌深,自罰似的把自己關在后罩房,沒兩日便病倒了,在后罩房折騰了三天才緩過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敢見小姐。 她是什么性子容嫣怎么會不清楚,其實她一點都沒怪她。過去便過去了,眼下不是母子平安嗎,想必她吃了一回虧必會長個教訓。于是讓楊嬤嬤寬慰寬慰云寄,不必耿耿于懷了。 況且,若不是她說出來,自己還被蒙在鼓里呢…… 二月春分,容嫣出了月子。她身子恢復得還好,只是這心里忐忑不寧,自打虞墨戈上次回來又離開后,如人間蒸發,一點消息都沒有。唯一讓她稍稍安慰的便是兩個孩子眼下胖了許多,能瞧出個囫圇模樣了。 姐弟兩長得倒是像,只是眉眼狹長,挺鼻薄唇,怎么看都找不出像自己的地方,用寧氏的話說:簡直跟他們爹爹小時候一模一樣。 每每聽到這話,容嫣都會嘆息:這個兩個小東西,真是白生了??蓢@息之后,心里卻是無限的滿足。若是虞墨戈看到長開的兒女們,他得有多高興。 有孩子陪伴,寧氏和容嫣一天天過得還算歡心,可孫氏卻是愁眉不展。因為邸報上關于虞抑揚的消息越來越多了,且每有一個是好的:不是寧王攻破了河間,便是把虞抑揚逼退到了保定…… 朝廷軍節節后退,寧王大軍卻勢如破竹。再這么下去,寧王早晚要兵臨城下,京城難?!?/br> 寧王叛亂,只是兄弟之間的皇位爭奪,并非改朝換代。民眾雖受苦,卻也不至于苦不堪言,誰做皇帝不一樣,該怎么活還是怎么活,寧王再不賢,還能昏聵過今上?所以最慌的莫過于紫禁城內,和朝堂之間。 而身為將軍的虞抑揚除了平定寧王,他也沒有任何選擇。 容嫣看得出二嫂的憂慮,可她怎就覺得這事沒那么簡單。虞抑揚在遼東抵御悍勇金兵,稱得上是常勝將軍,怎么會連個非正規的叛軍都抵不住。還有虞墨戈呢?沿??官烈琅f,除了秦敬修沒有一絲關于他的消息,所以他一定在北方,且以他和二哥的關系,他不會看著二哥陷于困境而不救的。即便他不救虞抑揚,他也不會置妻兒母親于不顧吧—— 要知道宛平可是京城的南大門,是寧王北上的畢竟之路,虞墨戈豈會把自己最重要的人安置在危險之中,應是他從未擔心過寧王會跨過這戶門吧。 于此,容嫣更是不明白自己夫君到底在籌劃什么了…… 第112章 禪讓 果不其然,二月剛過, 細柳出芽, 漫山桃花只待怒放, 已越過保定攻入了順天府的寧王大軍, 被隔在了涿州。 涿州距京城百里,若破,京城岌岌可危。 皇宮內外無不惶惶,朝廷上下更是雞飛狗跳。京城里, 唯一安靜如常的便是敬王府了。 陳湛按虞墨戈囑咐, 穩坐王位, 任朝中如何紛亂他一概不參與, 不但不參與,干脆連面都不露了,以身體抱恙為由深藏府中。 他藏了起來,貴妃急了。 陳湛被封王,躲在自己府邸連個頭都不冒,老老實實做他的縮頭烏龜。寧王攻不進來便罷, 一旦攻城, 只要陳湛肯伏首稱臣, 那他這個叔父也不會冒天下之不韙, 對一個沒有威脅的人趕盡殺絕。倒是一直被皇帝想要立為太子的陳泠, 她自己的兒子危如累卵。他母子倆還不得是案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啊。 越想越是怕,邵貴妃真悔沒給自己兒子也討個王爵之位, 好也有個退路啊…… 她想找退路,可偏就有人非要往上推他們母子。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帝自己—— 就在桃花盛開,紅艷了京城之際,寧王援軍已到,破了涿州直奔宛平。眼看著大軍浩湯推進,氣勢糾糾,皇帝膽都快碎了。大同,宣府,遼東……所有他能想到的兵馬他一概往回調,可根本來不及了。昌平侯攜子守衛京中,連不被荀正卿看好的徐井桐也提起十二分精神,戎馬金戈,鎮守南大門…… 朝中慌亂,群首瞻望內閣第一人荀正卿。 荀正卿倒是鎮定,然他一句話,皇帝不鎮定了。 “為鼓舞士氣,請陛下御駕親征,討伐叛軍,名正言順——” 御駕親征?陳祐禎冷哼,他真拿自己當那個曾經出征討伐韃靼的皇兄了?他可沒那么傻,也根本做不到。然朝中眾臣皆與首輔同心,群臣跪地苦諫,陳祐禎如何不肯,然荀正卿又開口了。 “陛下若是不肯,請禪位于二皇子陳泠?!?/br> 原來他是在這等著自己呢,陳祐禎心中萬般無奈,突然笑了,狂笑不止。而邵貴妃聽聞則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是想要兒子繼承皇位,可不是這么繼承,而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朝廷如今一片混亂,連京城百姓都開始惶惶不安,躲的躲,逃的逃。就在此時,虞墨戈突然出現了,不僅僅是他,還有他身旁的昌平侯世子,以及瞧著眼生的一眾人…… “你們身為臣子,不守護君上,庇佑百姓,到這來作甚!”陳祐禎指著建極殿前的一眾人呵斥道,聲音朗朗,中氣十足,直沖云霄。 虞墨戈淡然一下,仰視著皇帝慵然而道:“回陛下,昌平侯世子領左掖軍五千,護于紫荊城外,侯爺則都統五軍營戍衛皇城。何來的不護君上,不庇百姓?” “護城?護城便應該帶著五軍營及三千營的精銳騎兵南下攔截寧王,何以在此耀武揚威包圍皇宮,目的昭昭,你當朕不知嗎?你是想逼宮吧!” 陳祐禎目眥盡裂,指著殿下怒吼。然卻被虞墨戈身后,一聲清越的“父皇”驚住了。 陳湛從眾人身后繞出,從容鎮定道:“父皇此言差矣,您德厚流光,深明大義,主動禪讓怎么能說是逼宮呢?!?/br> “你!陳湛!”陳祐禎怒不可遏,青筋暴跳吼道。 敬王卻不慌,施大禮,一副恭敬模樣應:“兒臣在?!?/br> 他越是淡定,陳祐禎越是暴怒。怒氣沖頂,他臉色像是被熱水燙過,紅得怕人。他一聲不語,然半晌后,竟漸漸趨于平靜……他托著嘶啞冷漠的聲音居高臨下道:“你現在是沒逼宮,可我若是不同意禪位于你,你接下來如何?” 果然和虞大人預料中的一模一樣,陳湛淡然應道:“父皇如是不同意,兒臣自然會退居敬王府,不在踏出府邸一步,至于逼宮,兒臣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來?!?/br> “僅此而已?”陳祐禎不能相信,警惕問道。 “僅此而已?!标愓炕氐??!爸劣谒麄?,也會隨我一同退出紫禁城。但這之后,我非君主,對他們下不了任何令,他們自然也不會聽從與我,他們還是您的將臣?!?/br> 將臣?護他入皇宮,威脅君上,他們還會是自己的將臣?他們確實不是“逼宮”,他們只是“要挾”而已。陳湛若走,他們一定也會跟著撤軍,不僅僅從皇城撤軍,甚至從順天府撤軍,那么寧王便會長驅直下,入宮為王。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寧王不會留下他的,他只有死路一條…… 陳祐禎冷笑,想當初他是如何心思深沉的一個人,從皇兄手里得了這天下,竟沒想到最終沒算過自己的兒子。這算不算“青出于藍”??! 陳祐禎目光轉視虞墨戈。只憑陳湛,他是想不出這一切,更無從安排的。背后支撐的只有他?!罢f吧,我若是同意了又會如何?!?/br> 這回回聲的不再是陳湛了,而是他對視的虞墨戈?!俺寄吮菹轮?,陛下若是同意禪讓,臣定會輔佐新君,擊退叛軍?!?/br> “你確定能夠平定寧王?” 虞墨戈淡定道:“臣確定?!?/br> 話畢,建極殿安靜得只聽得到空中飛過的群鴿之聲…… 陳祐禎還能說什么?他已經走投無路了…… “不行!”殿門外,一聲渾厚的喝聲劃破寂靜,荀正卿一身朝服穩穩走入殿門,不亢不卑地經過眾人,站在天子腳下,虞墨戈面前。 “虞大人,您隱藏的夠深啊?!避髡浔涞?,隨即陰測而笑?!皩幫跫磳⒈R城下,你說退,他便會退,難不成你們是沆瀣一氣,狼狽為jian?” 荀正卿言語激憤,虞墨戈卻不以為然,淡淡應了句:“不是?!?/br> “既然不是,你又何以保證能夠一舉擊退叛軍?便是以這五軍營和三千騎兵嗎?是你小看了叛軍,還是高估了自己?” 虞墨戈搖頭?!耙膊皇??!?/br> “那究竟為何!虞大人,你敢說嗎?”荀正卿眼神狠厲,步步緊逼。 虞墨戈看了眼敬王,又望向仍居高臨下警覺的陳祐禎,沉思片刻,鎮定道:“沒什么不可說的,既然陛下想要知曉,臣必知無不答,無以隱瞞?!?/br> “寧王能夠肆無忌憚,是因為他有后備軍及整個山東府做支撐,若是把山東平定,攔截援軍,他沒了根基和支援,前進不得,后退無方,只能束手就擒?!?/br> 荀正卿聞之冷哼?!罢f得倒是輕巧,平定山東,你當時紙上談兵,動動唇舌便可嗎?” 虞墨戈輕睨了他一眼,唯是對陳祐禎道:“山東部署以備,只待一聲令下,但這聲令,我怕是只能聽新帝的?!?/br> “不可能!”荀正卿堅定道,內心卻是匪夷所思?!罢{兵令握在我兵部手里,你何來的軍隊部署?” “我沒有軍隊,我只有匪人千萬?!?/br> “虞墨戈!”荀正卿幾乎撕破了喉嚨道?!澳憔谷还唇Y匪徒!” “勾結了,如何?”虞墨戈臉色登時冷了下來,目如霜劍,逼視荀正卿?!笆纵o大人,您若是再拖下去,便是我想抵抗,也來不及了?!闭f罷,他再次望向陳祐禎—— 陳祐禎努力鎮定,鎮定,再鎮定,可顫抖的雙唇還是出賣了他。他喉嚨滾動,盯著自己這個不待見的長子陳湛,眸低那種恨,無以言表。終了,隨著他一聲長嘆,對著黃天大喚一聲: “讓!” 第113章 輪回 陳湛順利繼位。 陳祐禎望著兒子,到底還是沒有算過他。其實陳湛一直在籌劃著這一日, 寧王叛亂不過是個契機而已。 許這也是一種輪回吧, 端詳兒子的那張臉, 不管是輪廓亦或是神情, 他越發覺得他像極了自己的皇兄陳祐禛,像得他不敢再看,寬袖一擺,回后宮去了。 邵貴妃聽聞建極殿前的皇帝禪讓, 立書將皇位傳給了陳湛, 她瘋了似的追到了乾清宮, 哭嚎著嗔怪皇帝背信棄義, 明明說好了會把皇位傳給兒子陳泠的,是他金口玉言道:自己的一切都是陳泠的。 陳祐禎已經夠心煩意亂了,被她吵得腦仁疼,指著邵貴妃喝道:“對,朕的一切都是他的,如今寧王叛亂, 這國之危難也是他的, 他肯收、敢收嗎!” 他是不喜陳湛, 但如今邵貴妃所為更讓他厭惡。承平盛世她繞著自己討皇位, 面對國難, 荀正卿提出御駕親征時,又畏畏縮縮不敢接了。眼下見皇位給了陳湛,又來胡攪蠻纏, 她拿自己當什么?陳泠的墊腳石?還是她邵氏權貴之路。她好意思說自己背信棄義,她邵氏又何來的信和義! 陳祐禎越想越是心寒,一聲冷哼,再不看邵貴妃一眼,遣侍衛將怔愣住的她拉出去了…… 此刻,臨危受命的陳湛按虞墨戈部署,傳達軍令,一面攔截寧王大軍北上,一面調集山陜各衛所兵力直搗山東。 具體事宜交給了五軍都督府,由昌平侯指揮。眼下,陳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待皇帝退位詔書一下,陳湛便先行繼位,登基大典推至寧王叛亂平定后。建極殿上,陳湛穩坐皇位,帶著超出年齡的鎮定掃視一眾大臣,當目光落在首輔荀正卿身上時,停住了,灼灼似要把他穿透一般…… 荀正卿依舊挺直,從陳湛繼位的那時起,他便知道這一刻會到。不過他并不怕,樹大根深,有他有聯系的勢力盤根錯節,他不信陳湛有這個魄力能夠扳倒自己,何況他豈來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