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見下人拾掇前面游廊,容嫣折身穿過花園的拱門去后院了。然才走進小竹林,便聽聞身后窸窣聲。她心下一動,駐足,猛然轉頭,一眼對上了身后人幽沉含笑的目光—— 是虞墨戈。 容嫣長舒了口氣。方才那一瞬,她還以為是徐井桐,真是被他給折磨怕了。然細琢磨,這口氣里怕不止虛驚吧。望著眼前人,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心始終在一個不易察覺的高度提懸著,如今終于歸位了…… 虞墨戈是不懂她這口氣的含義,但他瞧得出她今兒氣色頗好。 容嫣望了望左右,瞧著沒人好奇道:“表姐夫他們呢?” “還在論政,講八股制藝?!?/br> “那您怎來了?!?/br> “不感興趣……況且我興趣也不在那……” 不在那在哪?容嫣怔住,然看到他勾起唇角瞬間懂了。目光無措間,臉頰紅得似她斗篷衣襟上的海棠,與之相映,嬌媚更勝一籌。 “開心了?”他下頜微揚,輕佻道。 容嫣想了想猜出他所指,嫣然甜笑,聲線婉轉道:“嗯,和弟弟分開那么久,整日掛念,如今可算是見到了?!?/br> 見她笑靨如花,滿足得不得了,虞墨戈心都跟著吹了春風似的。憶起她曾經夢魘,他可是清楚她究竟有多思念親人。 他悠然上前,靠近她。她怎么還是那么小,小得他忍不住去湊近,貼在她耳邊道:“我們也好久不見了,你想我了嗎?” 氣息撲在耳邊癢癢的,溫暖而曖昧。容嫣的臉登時紅云布滿,捏著耳朵朝后躲了躲??伤指松蟻?,她再躲,他再跟…… 一直將她逼到了六角亭下,她倚著亭柱無處可躲了,怯怯抬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狹目微揚,矜貴清雅的臉浮著一抹輕笑,還在等著她的回答,于是喃喃道: “想,想過……” 想過? 虞墨戈眼眸一凝,盯緊了她。 什么叫想過?是某一特定時刻想起了他,還是某一段時間她在想他? 不管是哪個,這個“過”字都極其討厭,將本應該持續的事情偏就定格在了過去。這可不行! 虞墨戈笑意愈濃,勾起她下頜,指腹她微翕的櫻唇上撫過??磥硭€真應該仔細教教她該如何正確“說話”了。 “晚上我來接你……” 第25章 書房 “小姐?” 后院西廂,紫珠看著面色惶恐的徐靜姝喚聲。徐靜姝似沒聽到, 直直沖到八仙桌前慌亂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一飲而下。 水喝了, 心情仍未平復, 握著杯子的手一直在抖。她又提起茶壺,手抖得厲害壺蓋叮當作響,嚇得紫珠趕忙接了過去。 徐靜姝恍惚而坐,目光凝滯。 即便早就有所揣測, 可當真面對時她依舊不敢相信。 虞少爺和容表姐……他們竟然…… 不可能, 不會的。虞墨戈什么女人沒見過, 怎能喜歡個和離的女人, 她嫁過啊,嫁過了! 方才那幕甩不掉地印在腦子里。他脈脈看著她,手指輕柔地撫過她唇……如果不是親近之人如何能做出這種動作…… 靜姝不敢相信,可她真再找不出任何開脫的理由。容表姐的美連女人都為之動容,更何況是放浪不羈的虞墨戈—— 對,虞墨戈是什么樣的人, 留戀聲色何曾被羈絆過, 他不過玩玩罷了。 可容表姐呢?她是這樣的人嗎…… 越想腦仁越疼, 可再疼也比不過心里酸, 酸得眼圈都紅了。 “姝姐兒可在?” 門外, 常嬤嬤試探著喚了聲,邁進了一只腳。紫珠前去招呼,靜姝忙揩了揩眼角, 正襟端坐。動作一剎完成,可還是被眼尖的常嬤嬤逮到,眼波一轉含笑上前。 “姐兒腿腳可快,我這從東院出來愣是沒追上。哎,到底是老了,想想姐兒像瀾姐兒那么大時,玩捉人游戲我還得三步停兩步地攆著你,生怕一步快了捉住你便沒得玩,惹你惱了?!?/br> 提起兒時,徐靜姝彎唇笑了。常嬤嬤是母親的陪嫁大丫鬟,自小便拿她當疼親閨女一樣疼。除了乳母呂嬤嬤,整個侯府就和她最親了。然母親去世后,她沒跟著靜姝留在后院,而是冒著不受待見的風險主動要求伺候續弦夫人。說到底還不是為這幾個孩子,怕新夫人虧待了他們。 不過好在伯夫人是個內斂的,進門十余年無功也無過。尤其世子夫人進門后,她更是什么都不管了。不過今兒這事,她覺得伯夫人是份好心。 “姐兒都及笄一年,不能耽擱了。如今世子夫人有孕勞心不得,伯夫人還不是怕誤了你才為你cao這份心,她是真真為了你好?!?/br> 靜姝知道,左右還是繞不出這個話。平日禮佛抄經不問家事的人,今兒突然要見孫女,還把自己也喚去了。去了才知,竟是要為她張羅婚事。雖不高興,她也沒多說什么,趁著瀾姐兒歇晌便跑回來了。這一跑,便瞧見了花園那幕…… “我知道姐兒心里別扭,因她是你后母,好像急著你嫁似的。但將心比心,即便是你親母到了眼下也不得不張羅了。伯夫人是好心與你商量,你這一跑,可知伯夫人有多尷尬,手不敢伸,話不敢提了。于她而言你嫁誰不是嫁,她若不上心,誰也挑不出個毛病來,可姐兒你虧啊。你還等著世子夫人嗎?她如今滿心滿腹都是肚子里那個,連世子爺都拿她金貴著呢,豈會因你cao勞。再等,就真的錯過去了?!?/br> 靜姝偏頭不語,嬤嬤知她是不想聽。沒親娘疼的孩子,到底招人可憐。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小姐的心思多少猜得出。于是握著她手問:“姐兒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小手稍稍一僵,嬤嬤便懂了,追問:“可是虞家少爺?” 眼見小姐眼圈紅了,她嘆了聲。家里常來這么個俊朗無雙的男子,哪個情竇初開的姑娘不會春心萌動。這事也怨世子,心里頭除了他那個嬌妻,可曾為meimei考慮過。 “姐兒,能理解??赡銈儾皇且宦啡?,走不到一起啊。他畢竟是英國公府三少爺,他那名聲便是咱吃不消的。你若真嫁了他,如何讓你母親安心。不行,真的不行?!?/br> “如何不行?”靜姝最不愿聽的便是這話,她激動得絞著帕子的手都發白了,咬唇道?!拔遗洳簧纤麊??” “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事。論門第,你是侯府嫡小姐,嫁給他說得過去,可你們之間差得不是門第?!?/br> 常嬤嬤也不知該如何與她解釋。在她眼里,虞墨戈不管是個仙還是個獸,都不是她家小姐能降得住的,還是尋個踏實穩重得好。 見靜姝眼淚都快下來了,常嬤嬤只得收了話道:“我也不多說了,小姐自個想想,凡事別鉆牛角尖便好?!闭f著,又勸了幾句便回東院了。 望著常嬤嬤穿過二門離開了,徐靜姝靜默不語,可心里卻是翻江倒海。 不配,憑什么她就不配,她不配容嫣便配嗎? 花園那幕再次出現,靜姝面色越來越冷,轉身進門對紫珠道:“去吧叫呂嬤嬤叫來……” …… 別院,云毓院正房。 容嫣被虞墨戈捧在懷里顛簸,意識縹緲,腿酸疼得快撐不住了。頭埋在他肩窩,顰眉咬唇,隨著一波波顫動抖聲道:“還沒好嗎……” “……快了?!彼谒叺退?,忽而停了,問道:“……有沒有想我?!?/br> 不是問過了嗎。 容嫣沒應,他掐著她細腰重重顛了一下,她驚得連忙點頭,“想了,想了……” 這便對了。 他滿意一笑,貼著她耳邊柔道:“我也想你了?!闭f著,順勢含住了她的耳珠,撩撥挑弄,動作起來。上下的酥麻齊齊撞向心頭,攻城略地,她徹底淪陷了。 容嫣一直以為這種事都該是纏綿溫柔的,然今兒才知那是虞墨戈一直遷就她—— 沉沉浮浮,三魂七魄都快被撞出來了,眼下她終于明白他一直有多忍,明白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 許是因累乏,許是因溫暖,容嫣一夜睡得踏實。直到貓叫聲綿綿入耳,久繞不去,她才緩緩睜開眼,睡眼惺忪地盯著床腳雪白的絨團愣了半晌。眼見它喵嗚一聲撲了過來,驚得她拉起被子蜷身鉆了進去,一頭撞入了他懷里。 虞墨戈被她撞醒,下意識去撈,托著她腰身貼緊了自己。 他抬頭瞥見床腳的雪墨,勾了勾唇,扒開被角看著窩在自己懷里的容嫣笑道:“你怕貓?” 她眼睛都沒敢睜,額抵在他胸口“嗯”了一聲。 頭頂一聲輕柔的笑音,他又把被子蓋上了,喚了一聲,小丫鬟入門把貓抱走了。 他隔著被子拍拍她,示意可以出來了,容嫣扒著被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小腦袋。 剛從被子里鉆出,青絲散亂,襯得她雪肌更白,皓齒咬著紅唇帶著不經意的誘惑。虞墨戈撐頭看著她,只覺得她比貓還可愛,趁她松氣之時,伸臂將她拉了回來,一口吻在她的香肩上,吮吸輾轉不夠,他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被貓擾得沒睡醒便起了,天還早,虞墨戈留她用早飯。容嫣拒絕了。倒不因別的,她頭晌要去趟翰墨軒,給弟弟挑一只好筆。 “何必去買。我這有,送他一只便是?!?/br> “不必?!比萱绦Φ??!拔医o他買就好?!?/br> 虞墨戈沉默,舌尖在下齒輕輕劃過,笑了,聲音輕若彈珠,勾著魅惑地尾音道:“可我想讓你陪我吃飯呢?” 這,這語氣,算撒嬌嗎? 容嫣愕然,結果還是敗了。 好似被摸透了般,他總能戳中她內心的柔軟。瞧著凌厲清冷,他從未給過她任何壓力,卻將她掌控在手心里。 這頓飯吃得和容嫣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往日在臨安伯府,他要么和徐井松闊談,要么獨自淺酌,好似很少見他吃東西。 然眼前人,安安靜靜,端坐在桌子對面目不斜視。舉箸的長指輕動,不疾不徐,矜貴優雅得像幅畫,讓人覺得自己是在仙宴,對面便是清清冷冷的神祗。能把飯吃得帶了光環,容嫣還是頭一次見到,一時看愣了。 “吃粥?!?/br> 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面前的桌子,容嫣猛然回過神,對上他淡淡的目光登時窘住,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趕緊拾起湯勺喝眼前的那碗燕窩rou糜粥。 虞墨戈輕笑,給她夾了塊棗泥卷。她揀起咬下,細細咀嚼,小腮幫鼓鼓地,帶得臉頰上的緋云飄動,宛若春暉。 好似得了某種樂趣,見她吃下后他又夾了一快。 容嫣看看棗泥卷,又瞟了眼對面人,默默地舉箸再次咬了下去。 又是一聲輕笑。 看來養她比養雪墨更有趣。 虞墨戈興致頗好,這頓飯吃了許久。容嫣一直陪著他,到離桌時才發現吃了多少。這哪里是早飯,怕是午飯都帶出來了。 吃過飯在庭院里走了會兒,虞墨戈便帶她去了書房。這還是容嫣第一次進除了云毓院正房以外的房間。 書房,對這個時代的男人應該是個特殊的空間,是隱私所在,也是品味象征,不會隨便讓人出入的。 她還記得秦晏之的書房,典型的文人雅室:一榻一幾,一桌一爐,文房四寶,古琴字畫;桌幾上都擺有花瓠,里面插著梅花蘭草,四季不斷;香爐里熏煙裊裊,偶爾也能嗅出淡淡的茶香,馨甜繞鼻……他的書房是淡雅溫馨的,可每每踏入都讓她不能理解他怎就是那般寡情。 不過虞墨戈的書房倒極符合他性子,清清冷冷的。除了靠窗的一桌一椅,及身后的一架獨扇山水插屏,三面都是書架,堆滿圖書卷軸,雖零但不亂。桌角畫缸旁有一鶴形香爐,沒燃,倒是茶爐尚溫。容嫣嗅著像龍井的淡香,然較之稍濃,沒猜錯的話應是陽羨。 在秦府時,郡君給她講過茶類。陽羨,她想到茶仙盧仝的那句:“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笨墒前殃柫w茶的霸氣描得是淋漓盡致,亦如眼前的這個人—— 容嫣繞了一圈,除了西墻博古架前的哥窯冰裂紋青瓷缸里養了幾條錦鯉,整間房沒有一絲鮮活的氣息,一個字——冷。 虞墨戈讓容嫣去桌前稍等,他去博古架挑筆。 容嫣低頭看著桌上未完的字跡,突然發現原來握劍的手也可以寫出如此漂亮的字來。不僅漂亮,更是多了幾分文人少有的遒勁朗逸。 前世學過書法,識得出這墨下的筋骨,她忍不住揀了根未浸墨的干筆去摹……許是摹得太認真,竟沒發現他已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