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梅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歲寒自賞,傲雪脫俗,她可沒那氣節。人生夠孤單了,偏還選這么個意象來襯托,真想要注孤生? “海棠吧?!比萱绦Φ?。 海棠耐寒耐旱,生命力強;溫和而不張揚,又有離愁思念之意。她也希望自己如此,能在這個陌生的環境扎根,平安順遂。 楊嬤嬤若有所思地應下了。海棠繡得不多,還真得尋幾個好看的樣子來。聽街坊道臨街有個繡坊,不若去瞧瞧。正尋思著,忽而又想到什么,皺眉道: “聽護院道,最近有幾個陌生人鬼鬼祟祟,總朝咱宅子望,都好幾日了?!?/br> 容嫣手里的筆頓住。 楊嬤嬤看了眼她手邊的《農政》,壓低了聲音試探道:“不會是……虞少爺的人吧?!?/br> 容嫣搖了搖頭,繼續翻著賬簿。 “讓護院留心點,把門都鎖好,別管其他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虞o(╯□╰)o:老婆要種地……這、這…… 容(╯‵□′)╯︵┻━┻:種地怎么啦~瞧不起白手起家呀! 虞:……我去鋤地。 九羽_!:……少爺,您拿的那是鎬…… 第18章 盜竊 楊嬤嬤不明白容嫣那話何意,不過隔天她便懂了。 是夜,她和云寄在西廂歇下。年紀大了睡眠少,又怕擾云寄,便去正房西耳室點著油燈做斗篷。 直到二更梆子響起仍無困意。 然不多時,忽聞一聲悶響,好似重物墜落。她以為是夜深出了幻覺,可緊接著又是“咚咚”兩聲。這回她聽得真切,是從正房和后罩房之間的墻壁傳來的。耳室墻薄不隔音,她貼著北墻聽到似有人語聲和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驚得她趕緊一吹,熄了燈,悄悄跟了出去。 西耳室和后罩房不通,她繞過容嫣所在的正房,從東面的門廳望去,果然有幾個黑影閃過。 楊嬤嬤登時脊背發涼,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家里遭賊了! 容宅人少房間空,容嫣便將財物都歸置到后罩房,她和楊嬤嬤各一把鑰匙。 楊嬤嬤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鑰匙還在。那這些人定是外來的盜賊,瞧他們那架勢還不得把后罩房搬空了。這可不行,這是小姐的全部家當,沒了這些還讓不讓人活了! 她轉身便要喊人,身后一只手將她拉了過來,連下捂住了她的口。 月光下看清了眼前人,她驚喚了聲:“小姐?” 容嫣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出聲,朝后看了一眼,見沒人發現趕忙拉她回了正房,把門鎖上。二人趴在次間的北窗屏息凝神地聽著,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一切都安靜下來。 容嫣推開小窗縫探望,月光下后罩房的門半敞,人都不見了—— 她長舒了口氣,讓嬤嬤把燈點上。 “就這么讓他們走了?”嬤嬤手抑不住地抖索,急得眼眶都紅了。 容嫣握住她手鎮定道:“不走又如何,護院都在前院倒座房,等他們趕來盜賊早就跑了。再者被他們發現,會讓你繼續喊嗎?一時慌亂傷了你怎么辦?” 年紀大了眼窩就是淺,楊嬤嬤淚花滾落?!拔一盍诉@么大歲數,夠本了,是傷是死不要緊。那可是您所有的家當,沒了它往后的日子可如何過啊?!?/br> 容嫣笑了,拿著帕子給她摸淚?!叭耸腔畹腻X是死的,在乎那么多干嘛。錢可不及人重要。放心,那不過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在前院東廂呢?!?/br> “您什么時候移的?我怎不知?”楊嬤嬤詫異道。 “昨個移的,你去繡房的時候。怕你驚心回來便沒告訴你?!?/br> 楊嬤嬤更驚訝了?!澳浪麄儠??” “猜測而已,以往萬一?!?/br> “那為何不都挪到東廂房!還讓他們盜去那么些?!?/br> 容嫣搖了搖頭?!百\不走空。后罩房若是空的,不會翻其他地方嗎?他們也不知我究竟有多少財產,許搬空了后罩房便不想其他了?!?/br> 楊嬤嬤還是不甘心?!安荒芫瓦@么算了!報官吧!許還能追回來的?!?/br> “報,當然要報?!比萱躺袂楹V定。隨即又莞爾道:“不過現在還是睡吧,一切都待明早再說?!?/br> “這……” 楊嬤嬤都不知該說什么了。小姐竟如此淡定,一點都不急。她不急,楊嬤嬤可睡不著。 容嫣知道她心里惦記,便拉她睡在了正房。楊嬤嬤也不想走,兩個人在總歸安全些,她守著小姐守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容嫣便遣護院去報官。 被盜總額近千兩,這案子可不小,縣尊派了縣丞孫遇知和張捕頭一同去的。 二人揣測了一路,定是因容家小姐買地的消息傳出去,才讓人起了賊心。虧得沒聲張地先把地買下來,留了家底,不然這一盜空,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衙門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把這案子破了,追回贓款。 張捕頭才過而立,雖是捕頭也不過是個二兩的職,哪見過這么多錢。感嘆容家小姐還真闊綽,買了地還有這么多錢。 孫縣丞哼了哼?!岸嫉浪碗x的,你可知道她嫁的是誰?通州秦家!建安郡君的嫡孫,分她這點錢,算個什么?!?/br> “如此還要和離?”張捕頭驚道,一張麥色粗獷的臉寫滿不可思議?!罢媸欠胖鸶C奔鳥巢??!可也是,人家那鳥巢也比咱這雞窩富貴?!?/br> “但凡是個女人誰愿和離,更何況夫君是英杰俊才的秦主事。和離不過是留顏面罷了,聽聞成婚五年無所出,不和離等著被休?倒也算個聰明人?!睂O縣丞哼笑,又戳了戳張捕頭?!扒皫兹漳愦哪侵苋??也和她有關!” “嗯?有何關系?” 孫縣丞才四十出頭,但老態盡顯,尤其一笑眼睛都被褶子擠沒了。他低聲道:“我是聽縣尊提的,錢員外告周仁的證據都是她收齊的。由此鉆了個空子,低價買了錢員外的地。誰叫前任縣丞去得早,沒個靠山,那周仁賠的呀,分文不剩?!?/br> “這女人厲害啊,那我倒要好好瞧瞧……” 張捕頭見到容嫣時,愣了—— 聽了一路的故事,又是和離,又是精明算計,他腦袋里呈現的形象要么兇如夜叉,要么長頸鳥喙氣勢咄咄。 可眼前這個,說沉魚落雁也不為過。嬌柔貌美,裊裊婷婷,也不過十七八歲。一笑一顰,一言一舉,綽約而不失氣度,從里到外透著矜貴。 張捕頭心里不由得嘖嘖感嘆:娶妻如此,就是一輩子不生,當菩薩供著也值! 眼見著張捕頭視線癡迷不離容嫣,孫縣丞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眼神提醒他:陳侍郎都請不動的人,可不是他能惦記的! 容嫣沒在意,從容泰然地將事情原委道來。聲音輕柔軟糯,卻自帶清冷的氣場,讓人敬由心生。她話語清晰,時間、地點、作案過程……該交代的沒有星點疏漏,最后還將所盜之物的明細列了出來。為方便府衙辦案,現場更無一人去過,沒有絲毫破壞。 張捕頭訝異得嘴都合不攏了。幸而她是個女人,不然自己這飯碗還不得保不住。 進了后院,穿過門廳,眾人發現地上有許多零零亂亂的黑灰腳印,從后罩房的門口,一直延至墻根,翻墻而過。 容嫣解釋:之前聽下人道常有人窺探容宅,她便留了心,擔心財物被盜,便在箱子和后罩房的青石地面灑了薄薄的碳灰。房間暗,又是夜晚盜竊,不易被發現,所以盜賊留下了這些。 容嫣回首,看著縣丞和怔愣的張捕頭,微微一笑,道:“如此,便不怕破不了案了吧?!?/br> 張捕頭緩過神來,忽地朗笑,佩服地點了點頭。他算是領略到這女人的厲害了。不過自己好歹是個捕頭,總不能太丟人。于是蹲下身來仔細分析腳印。 大小來看,是男人無疑,至少三人;從墻壁模糊的腳印看,幾人身手不錯,起碼年輕尚輕。鞋印邊緣整齊,不是流民抑或山賊所穿的草鞋;其中一個鞋印,應是方頭高筒氈靴,這靴子保溫極好是儒生常穿的。不過儒生可翻不過容宅的高墻,那么此人定是個喜好張揚之人…… 聽著張捕頭分析,容嫣感慨:若是現代技術,掃個指紋分分鐘便解決了,如今卻不行??上胂?,也不對啊。自古便有按手印簽契約一說,軍隊還有《箕斗冊》,利用的不都是指紋嗎? 她四處查找,看了眼箱子,無意問:“這……是指???” 張捕頭循視而察,的確是幾個清晰的墨黑指紋,這可極有用??!他看了眼淡定的容嫣,明白她是在不動聲色地提點,不由得笑了。 要拓指紋,箱子被衙役抬走。 臨行前,縣丞和容嫣道了幾句安撫的話,容嫣含笑道謝。張捕頭站了半晌卻不知該說點什么,三十出頭的大漢,竟在笑姑娘面前羞了。道了句:“小姐放心,張某人定破此案?!北慵t著臉隨縣丞去了。 …… 云毓院,書房。 虞墨戈站在哥窯冰裂紋青瓷缸前,看著水面,心不在焉。水中幾尾紅白錦鯉嬉戲游逐,擺著尾巴,討好似的等著他手里的魚食投進來。 唯一的一只藍衣錦鯉竄上來,嘴巴拱出水面,蕩出層層漣漪,使得水中映的那張臉也跟著晃了晃。 他回過神,手里魚食一盡撒入了水里。小魚紛紛搶食,水面徹底打亂,那張臉也被揉碎了??呻S著波蕩漸輕,碎片一塊塊拼接,最后那張臉再次出現。 俊美如玉,清冷寡淡。 虞墨戈抬手,從左額沿著眉骨一直撫到眼尾。沒有疤痕的觸感,唯有平滑緊致的皮膚和茂密豐眉。 到底是過去了,還是沒發生…… “爺?”九羽聲音響起。 虞墨戈驀然收手,轉回圈椅上悠然坐下。聲音平靜無波:“去請了?” “去了,不過未必會來,容宅昨晚遭賊了?!?/br> 搭在椅背的手突然一僵,舉眸看了默立的人一眼。九羽解釋道:“小姐無礙,唯是財物被盜一空,已經報案了?!庇谑菍⑹虑榇蟾胖v出,虞墨戈聽著,僵住的手漸漸松弛,最后握緊椅背問道:“看清人了嗎?” 九羽明白他問的不是容嫣,而是自己派出去跟蹤容家小姐的人??伤枰牟贿^是容嫣的行蹤而已,夜間也沒有必要跟了。 “沒有?!?/br>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仰頭闔目,手下意識去摸眉骨?!皬慕駜洪_始多派幾個人,不間斷地盯著,一定把人護好了,不可出一點差池?!?/br> 九羽看著他,應聲:“是?!?/br> 剛說罷,便聽門外小廝曲水來報:“容家小姐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總是在寫“容嫣”“楊嬤嬤”的時候,下意識叫成“容嬤嬤”……笑哭.jpg 第19章 捉賊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br> 容嫣邁進云毓院正房,虞墨戈便含笑道了句。 他應是知道容宅被盜的事了。 其實她也以為自己不會來。今兒和楊嬤嬤去寺廟本是想請張平安符,可繞到藏經閣便不自覺地踏上了那條熟悉的小徑…… “前日約好的,今兒當然要來?!闭f著,又從衣袖里摸出本書冊,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猶豫道:“這《農政》我看過了,來還你?!?/br> 瞧她那不舍勁兒,虞墨戈淡笑,兩根修長的指頭夾過書,攤在掌心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