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原先她是跟母親說好了,先應付著他們,等到母親十一月份也到了北平再說。 可是她住在這云家,天天被窺伺著,應付著那幾人,這房間,自己的東西,怕不是每日都要被那個什么叫阿環的丫鬟翻個遍。 雖說她應付得來,可是外面的日子那么開心,自己要做,可以做的事情那么多,她還想著快點摸清情況,早點為自己和母親的將來作打算呢,可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和云佰城還有袁蘭繡他們身上了。 今日云琪腦抽,難得又有凌夏這個神助攻,她當然就把握住機會把這事給攪和出來。 阿碧的手頓了頓,沉默了下去,沒再出聲。 寂靜中,只聽得阿暖又道,“阿碧,我想娘親了?!甭曇舻偷偷?,像是呢喃般。 阿碧心頭一酸,眼淚都差點冒出來。 她忙收了手,眨了眨眼,想把淚意收回去,她現在給云暖挑著細瓷,可不能淚眼模糊的。 云暖側頭看了她一眼,收了剛剛的傷感,咧了嘴笑道:“這有什么好傷心的,你看我不是也沒什么嗎。你放心,我那封信寄到延城,母親定是不會再等到十一月份,怕是很快就要上京了?!?/br> 八成祖父祖母都要一起過來,屆時就把事情一次性解決好了。 想到很快就能見到母親,云暖覺得身上的那點子疼痛實在算不得什么了,真真切切的高興起來。 云佰城和袁蘭繡的主臥房。 云佰城看著袁蘭繡,眼神探究,好一會兒,他才問道:“蘭繡,你讓云暖到北平來,究竟是為了什么?” 袁蘭繡是他的枕邊人,她的性子,他十分清楚。 這么多年來,袁蘭繡都對陳氏母女的存在深惡痛絕,并且因為當年自己先在北平承諾了她,一定會娶她,然后和她一起留洋,更是要了她的身子,回到延城之后卻又陳氏成了親,有了孩子,自己有所理虧,她更是恨得理直氣壯。 可這一次,她先是勸自己把云暖接到京中來,云暖貌似乖巧,實則處處挑釁,他看出袁蘭繡明明屢屢被刺激得不輕,但面兒上對云暖卻是真的沒得說,就是今日云暖在外這般羞辱她,她竟然還替她說話。 云佰城是自私,卻并不蠢,有些事情只要不觸及他的利益,他不想理會罷了。 袁蘭繡肯哄著云暖,對他來說,本是巴不得的事。 可現在到了這個地步,袁蘭繡還要哄著云暖,為什么? 袁蘭繡被問,面色轉換,內心各種天人交戰,事到如今,她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云暖根本不是她當初以為的一個很好擺弄的一個小姑娘? 她觀阿暖的行事前前后后聯系起來也實在覺得玄乎和驚懼,覺得她的性子并不可控,此時以她本心,根本就不想再和她牽扯,而是更想把陳氏和云暖都趕出云家門,再無瓜葛才好,只是她大伯逼著她把云琪送給馮厚平,她已經推出了云暖,再無退路了而已。 可是單憑她自己,沒有云佰城的支持,就算她能用陰私手段害了云暖失身于馮厚平,但最后怕是不單止半點好處落不著,說不得還會引來云暖的瘋狂報復,還有那延城的公婆,也斷斷饒不了自己的。 她想要讓云佰城來推動此事。 袁蘭繡思忖良久,最終咬牙跪下,落淚道:“老爺,這事,我一直都想跟您說,可是卻每次話到嘴邊都開不了口,老爺,對不起?!?/br> 說到后面已經泣不成聲。 袁蘭繡在他面前可從來不曾這樣過,云佰城越發狐疑,先前的倦意一掃而光,眼睛盯著袁蘭繡,道:“說,到底是什么事,哭,哭有什么用?” 袁蘭繡這才拿著帕子按了按淚,小心掂量著道:“老爺,是,是我大伯,前幾個月的時候他到我們家中,偶然見到了阿暖的相片。老爺您知道,阿暖她生得出色,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的?!?/br> 她這話還沒說完,“砰”一聲,云佰城捏著拳頭就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臉色已經黑成了豬肝色。 袁蘭繡給嚇得一抖,眼淚都給收了回去,然后又驚恐又莫名其妙的看著云佰城,不知道他這怎么突然就怒成了這個樣子…… 她……她還沒說完呢。 她都懷疑他今天是不是被刺激得有些失常了。 然后她就聽到云佰城咬牙切齒地罵道:“老色鬼!” 袁蘭繡先是一愣,老,老色鬼?她還沒提那馮厚平呢!但隨即便反應過來,敢情自己丈夫口中這老色鬼指的是自己的大伯! 袁蘭繡的臉色立時漲得跟豬肝似的,又羞又急的解釋道:“老,老爺,您說什么呢?!不是我大伯,是馮次長,外交部內政處的馮厚平馮次長!” 馮次長?! 云佰城驚愕地看向袁蘭繡。 袁蘭繡就急急解釋道:“老爺,是我大伯看到阿暖的相片,想到馮次長似有意娶個二房,就拿了阿暖的相片給馮次長,原也只是無意為之,誰知馮次長還,還真就看上了阿暖?!?/br> 袁蘭繡說到這里偷偷瞄了一眼云佰城,發現他神色青紅交換,卻不似先前那般的暴怒,心稍微安了些,就小心翼翼繼續道,“老爺,馮次長那人,他倒不是完全看中了阿暖的顏色,而是您知道,他雖是新政府的高官,但婚姻卻不太如意,嫡妻身份高,卻體弱多病,不能有子,姨娘倒是生了一對子女,但那姨娘出身風塵,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可馮次長他是外交部政務次長,需要一個體面的太太出來交際,甚至是要和外國的官員交際應酬的?!?/br> “所以馮次長就一直都想要找個出身好的世家姑娘做二房,阿暖是我們云家的姑娘,外家雖沒落了,但也是前朝勛貴世家,名頭好聽,又生得那般長相,家里還一直有請西式教習,洋文也說得,再沒有比阿暖更滿足馮次長要求的條件了?!?/br> 袁蘭繡好像一直在夸著阿暖,但最后卻說“再沒有比阿暖更滿足馮次長要求的條件”,好像嫁給馮厚平做二房是個多么值得驕傲的事情一般。 第11章 心思 云佰城的面色一直隨著袁蘭繡的話在變幻,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姨娘,他云佰城還丟不起這個臉,可是 如果這個二房是馮次長當正經太太娶回去,要出去交際應酬的,就另當別論了。 其實現在新政府下,這樣的二房太太也挺多的,出身比云家好多了的也有很多。 不得不說袁蘭繡很了解他,抓準了他的心思。 云佰城的內心在交戰,一面覺得那可是馮厚平,新政府外交部的政務次長,嫡妻又無子無女,女兒嫁過去除了沒有一個正妻的名分,其他也是一樣了,可另一面他又覺得再了不起的二房也仍是二房,自幼根深蒂固的思想讓他很難接受讓自己的女兒去做個二房姨娘...... 而且,就是父親和母親那里也絕不會同意的。 云暖說她已經將自己和陳氏離婚一事已去信延城,還不知道父母會怎樣震怒。 袁蘭繡覷著云佰城的臉色,知道他肯定一時不能完全接受,心中又轉了兩圈,加了砝碼道:“老爺,其實我聽我大伯說......那馮大太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那馮大太太和侯姨娘斗了這么多年,怎么甘心死后把位置讓給那侯姨娘坐,這次說是馮次長在選二房,還不如說是馮家在選下一任的馮太太......聽說,這次馮大太太要搞這個生辰宴,還請了這么多的夫人姑娘去,就是想選個合了自己眼緣和心意的姑娘給馮次長好壓一壓那侯姨娘......” 這純粹是袁蘭繡為了說動云佰城胡編亂造的大戲,可偏偏這大戲聽起來還挺合情合理,聽得云佰城果然心思又松動了幾分。 馮厚平政務次長的太太。 云佰城的確心動了,可是他也并不是個傻的,他盯著袁蘭繡,像是要把她上下都探出個洞來。 他道:“馮次長的太太?蘭繡,你并不喜歡阿暖,或者說這么些年來你都深恨著陳氏母女,若真是有這么好的事,你會想著她?蘭繡,你是不是還有什么瞞著我?” 袁蘭繡早被云佰城盯得發虛,聽他責問,借機眼淚就飆了出來,掩飾了眼神的閃爍。 她癱坐到地上,靠著床邊,狀似極無措悲傷的抽泣了好一陣,哀哀道:“是,老爺,是......我是有事情瞞著你?!?/br> 說到這里又是泣不成聲。 “老爺,馮厚平他,他一開始看上的,其實并非是阿暖,而是我們的阿琪。他想要個夫人會和洋人交際應酬,我們家阿琪在英國長大,最是符合他的要求,他便找上了大伯......因著這個,大伯,大伯才將阿暖推了出去?!?/br> “老爺,馮厚平的太太這個位置好是好,可是馮家那侯姨娘卻不是個好相與的,馮太太那樣的出身,都被她打得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可是我們家阿琪......老爺,我們家阿琪她看著伶俐,可是您最清楚,其實她被我們嬌養大,哪里有一點子心眼,但凡她有一點心眼,也就不會被阿暖耍著轉了,我怕她若是嫁到馮家,怕是要被侯姨娘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啊?!?/br> 這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但她不舍得自己親生女兒是千真萬確的,所以說到這里,她都不需要演,就悲從心來,神色半點看不出作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云佰城是信了至少八成了。 袁蘭繡伸手抓住了云佰城的衣裳,繼續哭著道,“老爺,我們的阿琪,老爺,我求求您,阿琪她不似阿暖,您看出來了,阿暖她雖小,卻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心眼,她嫁到馮家,才會成為真正風光能干的馮太太,而我們阿琪,她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云佰城看著袁蘭繡呆呆的出不了聲。 他只有云琪和云浩一子一女在自己膝下長大,自然父子父女情深。而云暖,這么多年在此次云暖上京之前也不過就只見了幾次面罷了,又因著某些心結,哪里有多少父女之情? 若真要嫁,袁蘭繡的話其實和他心底所想也是差不多了。 可是...... 云佰城看著袁蘭繡的發頂,喜怒難辨的問道:“所以,你本來是怎么打算的” 袁蘭繡抓著云佰城衣服的手一頓,心里咯噔一聲,斟酌著,越發小心翼翼道:“也,也沒怎么,老爺,我還能做什么不成?那日馮大太太生辰宴,她想見見各家姑娘,我就是想帶阿暖去馮家給馮大太太看看......” 云佰城仍是面無表情,袁蘭繡再繃不住,哭著趴到云佰城的大腿上,道:“老爺,我錯了,是我的錯,我有私心,阿琪是我十月懷胎,我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一點點帶大的,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 也不知隔了多久,云佰城的手終于搭到了她的發頂滑到肩上,然后重重的嘆了口氣。 ****** 翌日一早,阿暖帶著拖著行李的阿碧下樓,就看到了坐在廳中的云佰城和袁蘭繡。 云佰城看到阿碧拖著的行李,臉上的怒氣又是一閃而過,昨日好不容易作出的心理建設,想要好好對待這個女兒的心情又被破壞殆盡 這個女兒跟她的母親陳氏一樣,總是有讓人脾氣失控的本事。 他正忍著積蓄的怒氣,一只柔軟冰涼的手按到了他的手上,讓他頓時又清醒了許多。 袁蘭繡按了按云佰城的手之后,就先起了身,溫柔對阿暖道:“阿暖,昨日的事我已經問過阿琪,都是阿琪的不對和那凌姑娘的挑撥,并非你的錯。昨日都是你父親誤會了,這才發了大脾氣?!?/br> 云暖的目光在袁蘭繡和云佰城身上溜了一圈,此時,她都有點驚嘆了,在籠絡和忽悠云佰城這事上,不得不說,袁蘭繡還是有點本事的。 阿暖這一大清早讓阿碧拖著行李大喇喇的表達自己要離開,還是存著試探之意。 她如果真想著安安靜靜簡簡單單的搬離云家,只要今天下午放學不回家,直接去陳家不就是了,反正她大部分的行禮根本就沒帶到云家來,而是讓全叔拿去了自己買的公寓,云佰城好面子,大概也是做不出跑去學堂跟她發作的事。 她不過是再想試探一下罷了。 果然,現在看來,袁蘭繡八成應該是勸動云佰城了。 當然了,如果云佰城仍是怒火沖天,甚至擺出舊式家長的態度,將她關在家中,限制她出門 隨便他唄,她還真不怕他鬧得大,他鬧得越夸張,自己要離開云家,面對一向疼愛自己的祖父祖母時也更容易些。 且她惜命得很,雖然她自己也有一定的武力值,并不怕云佰城,但有備無患,昨日也已經通知大舅二舅那邊,今日上午她不去學校,他們就會過來敲云家的大門。 且說袁蘭繡說完,云佰城咳了兩聲,就對著阿暖道:“阿暖,昨日的事情是我沖動了,家丑不可外揚,那些事本是我們云家的家事,有什么事情回家好好說就行,何必大庭廣眾之下......” “所以別人說我是鄉下姨娘生的我就該認了?以維持您的體面?”阿暖打斷他道。 自從昨晚鬧了那么一場,阿暖也不裝了。 云佰城的臉僵了僵。 袁蘭繡見狀立即打圓場道:“阿暖,這事兒都是外人給攪和出來的,罷了,事已至此,說開了也就算了,阿暖,你父親就是一時氣急,難道你還要因著這個和你父親鬧脾氣,離家出走嗎?” 說著就伸手推了推云佰城。 云佰城深嘆了口氣,面上現出難受和疲憊之色,道:“阿暖,你別再鬧了,昨日是我的脾氣急了些,我也是不想我們云家的家事鬧得滿城風雨?!?/br> “你既然已經去信延城,你祖父祖母他們得了信,必會擔憂,為免著他們誤會,我準備今日就回延城一趟,接了你祖父祖母入京。你母親的事,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樣......阿暖,你且就先在家中住著,待祖父祖母入京了再作安排可好?” 阿暖看看云佰城,再去看袁蘭繡,前者表情復雜無奈沉重,后者勉強掛著點笑,但實在僵硬得可以。 云佰城這般著急回延城去,還想做什么?看袁蘭繡那表情,怕是兩人達成了什么妥協吧。 還真是天生一對。 阿暖只覺得自己過往還高看他們了。 ****** 云佰城回了延城,阿暖名義上便仍是留在了云家,但實際上她當日放學后就直接坐了陳家的車去了陳家,然后一直到云老太爺和云老太太上京,都再也沒回去過云家。 云佰城不在,袁蘭繡不愿與阿暖有任何爭拗,這事也就這么著了。 此時袁蘭繡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識到,她對阿暖的態度已經從最開始的輕視竟是變得十分忌憚和小心翼翼了。 這日阿暖回到陳家,入了外院大門,往公館走時,卻察覺有些異樣,她側頭看過去,便看到了院中停著一輛有些眼熟的汽車,車牌號0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