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眼紅別人之前也不先打聽打聽清楚,她自己不嫌丟人,我都嫌丟人!” 云佰城被云老太太連譏帶諷給罵得臉色通紅得回去了。 迫于面子問題或者某種憤懣不可說的心情,這事他還不想跟袁蘭繡直說,只能從自己私房里掏出錢來,或者找了自己幼時的東西送給兒子云浩,又哄又騙的才算勉強安撫了袁蘭繡。 另一邊廂袁蘭繡還一直都瞧不起陳氏。 她覺得陳氏不過是延城一個舊式小鄉紳家庭出身。 陳氏母女吃的,穿的,用的,戴的,都是云家的東西,她還覺得,那娘倆占用的一直都是她的資源,哄著糊涂的云老太爺和云老太太,奪了本來應該屬于她和她兒子的東西。 以前離得遠,幾年也未必見一面,這事也就沒激發出來,現在阿暖就這樣一身豪富的戳在她面前,可不是把那心底的那些不滿和憤懣又給硬生生給挑了出來。 可這事要云佰城怎么辦? 云佰城陰了臉,想了半天才終于道:“你從來未曾在鄉下侍奉過父親和母親他們,老人家偏心也是正常的,至于阿暖,她不過是個女孩兒家,終究是要嫁人的,母親能給她的,也就是那么些個首飾罷了,你何必跟她計較?!?/br> 越說袁蘭繡臉色越黑。 什么叫“也就是那么些個首飾”? 那么些個首飾本來都應該是屬于她的! 那女人已經跟自己丈夫離婚了! 想到這里袁蘭繡簡直委屈得想哭,她才是自己丈夫的妻子,云家的正經兒媳婦,憑什么云家的家產被那個女人拿了,她吭都不能吭一聲? 云佰城瞅著她那樣子,嘆了口氣,語氣軟了點,道:“蘭繡,是你要接了她過來,現在才來第一天你又受不了,那你到底想要如何呢?” 那你到底想要如何呢? 袁蘭繡呆了呆,滿腔的怨憤頓時像漏了氣的皮球,癟了下來。 老太太的私房,云家的財產,這些可以慢慢籌劃,可眼前重要的,卻是要哄好那死丫頭,讓她嫁給馮厚平馮次長。 不過,該和自己丈夫說的話還是得說。 她重新調整了神情,對云佰城哀婉道:“老爺,我也就罷了,但是阿琪是我們捧在手心里嬌養大的,她這樣日日對著那丫頭,難免心里就會失衡,這可如何是好?而且,她要去阿琪的中學讀書,那些個女孩子最是勢利,眼睛也都尖得很,若是發現那丫頭樣樣都比我們阿琪精貴,她們會怎么想?我們阿琪還怎么做人?老爺......” 云佰城有些煩躁,他道:“罷了,回頭我會和阿暖談談,她那些首飾什么的在學校就不要隨意佩戴,平日里能不戴的也別戴,畢竟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br> 也只能這樣了。 雖然袁蘭繡心中很想讓云佰城把云暖帶入京的東西都查上一查,更甚最好能交上來全部由自己保管,不過 她自己也知道這是癡心妄想罷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還是馮次長那里比較重要。 當晚,云暖房中。 阿碧收拾完了云暖從延城帶過來的行禮,瞅了瞅床上那一堆先時云琪送給自家姑娘的西洋款的長裙和學生裙,撇了撇嘴,道:“姑娘,難道您真要穿這些個衣服去學堂嗎?” 太太,大舅太太還有舅老爺他們都寵自家姑娘,西洋的東西也好,北平或者南面時興的衣裳首飾也好,每年不知道要送給自家姑娘多少,這么幾件舊衣服,姓袁的女人和大姑娘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真當她們姑娘是鄉下來的窮親戚不成? 云暖正坐在梳妝臺前把玩著今日陳二舅送給她的那把勃朗寧,聽到阿碧的話就轉回頭看了那堆衣裳一眼。 其實其中有幾件還不差,款式也是時新的,云暖從云琪那糾結的神色中甚至看出這些裙子并非是云琪不喜歡而扔給她的 云暖是什么人,她瞅著云琪那副樣子,心頭略微一轉,便大致猜出了云琪的小心思。 這些衣服怕是學校不少人都知道是云琪的,屆時自己若真是穿了,就既滿足了云琪的虛榮心又能拔高她的形象...... 她嘴角翹了翹,道:“塞衣柜吧,不必理會......唔,說不定還是有些用處的?!?/br> 她不想著法子用上一用簡直對不起袁蘭繡母女的“熱情”嘛。 阿碧又撇了撇嘴,卻沒再理會那衣服,而是轉身就捧了一個首飾盒出來,問道:“姑娘,這些要拿出來嗎?” 云暖瞅了瞅阿碧懷里的東西,那是自己從延城帶過來的些首飾,不由得就想起今日里袁蘭繡和云琪那的憋得快變形的表情,一時高興簡直笑彎了眼。 阿碧瞅著自家姑娘這沒心沒肺的模樣,雖然知道她心中向來有成算,也有些發愁,畢竟這兒可是袁氏母女的地盤。 她道:“姑娘,這樣真的好嗎?……財不露白,若是,若是她們起了貪慕之心,在姑娘的婚事上動手腳可如何是好?” 東西事小,可若是那袁氏母女起了壞心,貪慕自家姑娘的嫁妝,使壞把姑娘嫁到袁家……姑娘畢竟是住在她們屋檐下,再聰明伶俐,也不能保證不被算計到。 云暖的手指搭在那把勃朗寧上,冰冷的觸感讓在這炎熱的夏夜摸起來格外的舒服。 她笑道:“不,不會,她們該是有別的謀劃?!?/br> 要不然干嘛明明忍得那么辛苦還要過來跟自己示好。 她只是在試探試探她們而已。 況且袁家現在也不差那幾個錢,窮的不過是袁蘭繡母女罷了。錢財動人心,她倒是真希望她們發一發瘋,她也就名正言順的一走了之了,但她們越能忍,所謀可能就越大。 而且,袁蘭繡可能只會些內宅的算計,但袁家卻不是。 第6章 調查 云暖入京的第二日一大早,陳大舅陳泯之就派人給云公館送了拜帖,道是午后過來云公館探望外甥女阿暖。 云佰城七年前回國,之后就一直在北平任職,而陳大舅五年前到北平,但這卻還是陳大舅第一次登上云公館的大門。 因著陳氏的特意隱瞞,或者也是云佰城的心思從來沒往陳氏或者陳家那邊放,云佰城根本就不知道陳家的情況,陳家人的近況,更不知道陳氏的兩個弟弟竟然都在北平。 云佰城收到陳大舅的拜帖之后猶豫了一下,特意未去府廳,而是請了假留在了家中招呼陳大舅。 云佰城和袁蘭繡見到陳大舅都吃了一驚。 陳大舅這稱呼聽著年紀挺大,其實他挺年輕,不過剛剛三十罷了。 他同樣繼承了陳家的好相貌,生得十分好看,又有著百年武將世家與生俱來的冷冽剛硬,因此十分的吸引人。此時他穿了深色西裝,氣質內斂成熟,讓云佰城和袁蘭繡很難將他與自己印象中“舊式古板腐朽沒落”的陳家聯系在一起。 可是他和陳氏生得那么像,甚至和阿暖都那么像,都是典型的陳家相貌,想讓人懷疑他的身份都不行。 說到這里,陳家三姐弟,陳氏和陳大舅相貌生得十分像,但二舅陳澈之雖然也非??∶?,但卻不知為何和其長姐兄長并無半點相似之處。 阿暖見到陳大舅很高興,小臉都在發光,她本就生得極美,這么一放光,簡直能閃瞎人的眼 看得袁蘭繡和云琪眼睛疼。 這也是云佰城從昨日見到阿暖之后,到今日第一次看到她臉上有這樣的神采。 云佰城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 互相招呼完畢,陳大舅并沒有什么興趣和云佰城寒暄,更是從頭到尾也沒理會一直用眼神打探著他的袁蘭繡,直接就和云佰城擺明來意,道是想接阿暖去陳家住上一段時間。 云佰城轉頭看阿暖,見她面上表情雖不顯,眼睛里卻盡是歡喜雀躍的星華,就知道她怕是恨不得自己立時就應了。 云佰城心中越發不悅,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陳大舅,道是阿暖剛到京中,這幾日他還要給阿暖安排學校入學,補習功課等等并不適宜外住。 陳大舅也不堅持,淡道:“說的也是,不過說到去女學……” 他看了一眼阿暖身上明顯有點大且舊的青色學生裙,皺了皺眉。 這套衣服是阿暖特意從昨天云琪給她的衣服中選的一套,忍了十分的不適給穿上的。 陳大舅抿了抿薄唇,崩了臉道,“過往每季內子都會寄上六七套京中時興的衣裳裙裝給阿暖......” 說完這句又掃了一眼阿暖,繼續道,“內子已經替阿暖準備好了秋裝料子,這兩日趁阿暖還未進學校,我接她去讀讀身量,選選款式吧?!?/br> 大約陳大舅說的太過含蓄,或者云佰城實在討厭陳大舅那副和陳氏神似的傲慢又嫌棄的表情,沖動之下就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阿暖的衣服,我們自會替她準備,不需要......” “可是父親,jiejie的身材比我胖很多,她的衣服我根本不合身,而且我從小到大還沒穿過別人的衣服,我這兩年的西洋裙和學生裙大多都是舅母幫我定制,舅舅托人寄給我的……這個衣料我也不習慣,我一定要穿jiejie給我的衣服嗎?” 阿暖眼神誠摯的看著云佰城,很認真地問道。 云佰城:....... 云琪氣得差點蹦起來,她,她......什么叫她比她胖很多?這個不識好人心的壞胚子!她真想劃花她的臉! 陳大舅的面色已經冷得能掉冰渣,他黑著臉站起身道:“什么意思?阿暖從小到大哪一季不添置十幾套衣裳,用料都是最上等的料子,何時要穿別人不要的舊衣服了?云處長,這就是你說的要替她準備?拿了別人的舊衣服塞給她,讓她穿著去女學?” 云佰城的臉色漲得通紅,他想反駁,可是這事他還真是這么打算的,當時袁蘭繡很熱情的說阿琪聽說阿暖要到京中來,非常高興,特地挑了很多衣服和首飾給阿暖,他可沒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他還覺得袁蘭繡體貼,女兒懂事呢...... 而且過去這么多年,他可沒有買過一件衣服一件首飾寄回去送給阿暖過。 暫時他還沒能厚臉皮到在這種情況下把陳泯之給罵走,道女兒是我的女兒,我想給她穿啥就穿啥......當然他內心深處非常清楚陳家人性格有多冷硬,嘴有多毒利,他敢這么說,這事到最后可能上升到什么程度他都不敢想。 他也可以跟陳泯之打腫臉充胖子說自己會幫阿暖添置新裝......可是“從小到大哪一季不添置十幾套衣裳”的阿暖,還有動輒上百幾千銀元的首飾配飾......他轉頭看睜著雙古怪笑意的眼睛看著自己的阿暖,那話到底咽了下去。 若是他這般為著口氣頂了下來,不說蘭繡和大女兒會不會鬧翻天,就陳氏那樣的養女兒法,他怎么可能有錢去那么給阿暖揮霍? 云佰城硬生生把話和著一口老血給憋了回去。 阿暖瞅著云佰城竟然理智的沒爆發還挺遺憾,她昨兒晚上還列了個清單準備給她這個便宜父親呢,那上面每件東西她都能說出個花兒來,只要云佰城說出口,她就能逼著他去兌現,然后逼著云佰城和袁蘭繡跟自己反目或者將她掃地出門,嘖嘖,真是可惜呢。 陳大舅見云佰城赤著臉只咬牙不出聲,冷哼了聲,道了聲“云處長,那我明日便派人過來接阿暖”,便沖阿暖點了點頭,干脆利落的告辭了。 陳大舅一走,阿暖看云佰城和袁蘭繡各具特色的面色,心中笑翻了天,但還是狀似什么也不知道的木著臉中規中矩的跟云佰城微行了一禮,在云佰城復雜的目光中退下了。 云佰城此時也沒心思和云暖說什么,云暖剛提腳回房,他便去看袁蘭繡的面色 他擔心袁蘭繡不定又要跟自己怎么鬧呢。 可意外的發現袁蘭繡雖面色十分難看,卻根本無心跟云佰城吵,只有女兒云琪在云暖身影消失之后捂著嘴就跺了幾下腳,哭著跑回自己房間去了。 而此時的袁蘭繡心思都放在另一件事上 那陳家在北平竟然還有人,且看那樣子竟然混得不差,那陳泯之會不會影響她原本的謀劃? 若是不能將云暖送給馮厚平,那馮厚平定然不會放過自己女兒的,而且她大伯原先的意思,也是要她犧牲女兒的 不,這事決不能出意外。 第二日,陳大舅前腳將阿暖接走,袁蘭繡后腳就急沖沖的回了娘家,她尋了自己大哥袁敏和去調查陳泯之。 而云暖去了大舅家,先和舅母姚秀說了一會兒話。姚秀是陳大舅在美國認識的,她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全家都在美國,因著陳大舅要回來,便跟著一起回國的。 陳家人厭惡洋人,連帶的對在美國長大的姚秀也很不喜歡,還是陳氏勸了自己父親,陳老太爺才勉強接受了她,及至后來發現姚秀雖然是在美國長大,但國學和教養都很好,這才又對她改觀了些。 姚秀在延城也住過一段時間,一直和云暖相處得很好,說是舅母,其實更似姐妹似的。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又逗了一會兒三歲的小表弟,陳大舅就喚了阿暖去書房,然后從抽屜了抽了一沓資料給她。 這些都是阿暖在來北平之前,寫信讓陳大舅幫忙調查袁蘭繡,袁家,還有云佰城的資料。 第7章 廖珩 阿暖已經和母親陳氏商量好,十一月份母親過來北平參加二舅陳澈之的婚禮之后便會想法子留在北平,再不回云家,也和云佰城再無干系了。 祖父祖母雖待她們母女不錯,可感情是真的有,但有些東西揭開了看,卻只會更傷人。 當年陳氏和云佰城未成婚前,云老太爺和云老太太已經知道云佰城和袁蘭繡的事情,云佰城的信中甚至更告知了云老太爺和云老太太,告訴了他們自己打算和袁蘭繡一起留洋。 但云家將此事瞞了陳家,然后緊急書信命令云佰城回延城,讓兩人成親。事后卻在明知道袁蘭繡應該會和云佰城一同留洋,也并未阻止云佰城離開,及后袁蘭繡有孕,云佰城和袁蘭繡在英國成親,云老太爺和云老太太仍是瞞了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