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臺下的眾人望見了,一瞬也頗有些訝異,相互交頭接耳地低議。 這樣意味難明的題目無異于最難作文,沒有一個明確所指的物體,亦沒有一個具象的東西,全憑自身的理解來行文作詩。望清題目的一瞬,臨霜也赫然愣了一下,而后清蹙了蹙眉。 “空?”坐在臺下,沈長昱的神思有一瞬間的迷惘,他凝思了一下,而后輕笑,偏頭看了看沈長歌,“三哥,這是什么意思?” 沈長歌沒有說話,只是一直輕仰著頭,凝神注視著臨霜。 臺上,臨霜闔眸思索了少頃,慢慢睜開眼。 似乎心中已有了可應對的方法,她站在原地沉嘆了口氣,而后執起筆,在紙上開始提筆寫字。很快,一行行整潔的簪花字列在紙上,一首詩詞書寫完畢。 撂下筆,臨霜將那一頁紙拿起來,輕輕吹干了紙上的水墨,而后將那首詞遞到了婢女的手中。 得到了瀲陽郡主的應允,婢女頓了一頓,將那一首詩高念出聲—— “夜綻云開秋月明,燭影搖曳袖紅。得語脈脈話無蹤。幾回夢斷,孤影對長空。 冷雨暗彈竹聲怨,千愁似線波中。長河落柳影重重。古祠深殿,清泠葉和風?!?/br> 這是一首臨江仙詞,那“葉和風”三字的余韻方才落下,臺周的氛圍瞬時靜定了一瞬,而后浮起一陣輕微的贊嘆聲。 誰曾能想到僅是一個隨侍而至的丫頭卻能是這番的才識深藏脫口成章,四下的人們不禁脫口贊辭,連連夸耀。臨霜僅是默默地站在原地,雙目垂斂,眸目輕瞥間,望了望最偏處的沈長歌。 沈長歌只是微然輕哂,雖神色沒什么波動,眼神卻已有著些許贊意。 臨霜感覺到了,緩緩壓下了氣息,心跳不由輕快了些許。 圓臺另一側,蕭瑞的目光微微凝住,面露訝異,“你不是說,她只不過是個侍讀,竟還會行詞作詩?” 沈長歆輕啜了一口清酒,微哂道:“畢竟她是沈長歌的侍讀,他身邊的,無論人或物,不都一向是最好的?!?/br> 蕭瑞神情微頓,目光倏地沉下了些許,忽地諷蔑地一勾唇。 臺上,臨霜朝著瀲陽郡主躬身一禮,恭敬說道:“郡主,奴婢已以依題做出一詞,不知此詞,可否能令滿意?” 抬頭盯了她少頃,瀲陽郡主微然一笑道:“我題這一‘空’字,也不過突然想起,佛經中所說的,‘若復著于空,諸佛不能度’,你能以月明、以燭影、以情語、以竹聲釋這一‘空’字,確實是有種似空似實,說實卻又空的感覺。切題且詩意優美,我自然是滿意的緊?!?/br> 她這所給出的評價無疑非常高,臺下的人聽言,不禁也紛紛點頭應和。臨霜禮貌拜謝過了,起筆寫下了為下一人所設的詩題,而后步下了臺,走回了沈長歌的身側。 “還好嗎?”方才一站定,沈長歌立即轉過頭,仔細端凝了下她的臉。 臨霜點點頭,伸手碰了碰有些緋紅的面頰。那一杯酒雖烈,卻還不至于令人迷醉,笑道:“少爺,我沒事的?!?/br> 沈長歌輕笑,悄聲扣了她的腕,低聲說:“剛剛那首詩不錯,作的很好,” 臨霜的臉頰微微一熱,輕輕將手從腕他手中抽回,有些畏羞地避開眼。 沈長歌也不在意,只是笑哂,“你再等我一會兒,等下過了未時,我帶你離開?!?/br> 輕應了一聲,臨霜乖覺地點點頭。 這一邊第二輪的酒樽已緩緩入水,隨著鼓點漸起,水徑中的水重新緩緩流淌起來,水流潺潺,如溪擊玉。因已有了臨霜打頭陣,眾人已不太像起初一般關注那酒觴潛流何處,只等著水止觴停的那一刻便可。臨霜亦不再留意,百無聊賴地看著周遭的景象。 酒樽已飄過一周,緩緩地復又飄回在起初的地點。很快眾人耳邊的鼓聲倏然一停,同一時刻,水徑中的水流也瞬間停住。 眾人好奇地抬頭望去,想要一探這流觴的第二杯當屬于誰,可就在抬眸的一瞬,卻都愕然地怔住了,四周瞬時有一陣的沉寂。 酒盞靜靜地躺在水流之中,而它所對的,卻又一次處在沈長歌與沈長昱之中——臨霜的方向。 第104章 退席 怎般也沒能想到會是當下的狀況, 臨霜一剎也瞬時怔住了,剎然地抬起頭。 沈長歌與沈長昱見狀亦是錯愕,迷茫地對視一眼, 而后抬起頭, 帶著些許疑惑的意味望向主位上的瀲陽郡主。 瀲陽郡主卻只是微微一笑,想了想, 望向臨霜,“這也太巧了。不過, 這樽盞又一次飄蕩到你的方向, 你可愿再作一首?” “我……”臨霜微僵, 再一次看著那杯直面自己樽盞無措。 “還是重新再來一次吧?!辈坏人龑⒃捴v完,沈長歌已淡然道:“大家此來,本都是為了游戲的, 若是幾次三番都歸到一個人身上,豈不是太過無趣了些。這一次,便換我來吧?!?/br> 出手將樽盞自水徑中取出,沈長歌起身, 剛想邁上臺,卻見瀲陽郡主緩緩搖了搖頭。 “規則就是規則,哪有他人代替的道理?即便她不愿, 也不該由你來作這一首?!彼Φ?,旋即命人重呈上了三盞半碗大的酒盞,一一將酒斟滿了,望著臨霜輕指一下道:“你若是不愿上臺, 我自然不強求,只消將這三杯飲下便可?!?/br> 看了看那三杯酒盞,臨霜心中一怵,想了想,還是上前自沈長歌手中將酒樽接過了,喏喏道:“還、還是我來吧……” 言畢不等沈長歌的答話,臨霜便自行邁上了圓臺,如先前一般仰面將酒飲盡了。 好在這次的題目是臨霜所設的,無論如何都可熟稔許多,提筆而揮,不過半刻便寫完了。新做的一首詩自然依舊筆端新穎,華美端麗,再次獲得了眾人的稱贊。 走下臺的時候,臨霜的腳步微微發虛。 方才臨近沈長歌,沈長歌已經一把將她扶住,看得出她的微醺醉意,他眉目微擰,沉聲問詢:“怎么樣?” 此次用來行令的酒乃是宮中的貢酒,入口綿軟,可后勁卻極烈,如若一不小心飲多了,怕是會醉倒不及。 “還好,我沒事的……”臨霜搖搖頭,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神思保持著清醒。她按了按太陽xue,揮散掉大腦中一絲昏沉,重新看著場上。 當第三杯酒再次漂至臨霜的面前時,在場的所有人登時變得雅雀無音。 如若說第一杯與第二杯尚還可以用巧合而言,那么這第三杯,無疑會令人有種刻意之嫌。在場之人面面相覷,便連蕭瑞與沈長歆都莫名有了些許詫異,狐疑地抬眸,看了看瀲陽郡主。 瀲陽郡主的神色卻異常的平靜,指尖在案上輕點了兩下,忽然也仿似不明所以般輕哂了下,說道:“今日這是怎么了?可是這位姑娘才藝太盛,竟是連這春風水流都不禁想要姑娘再三登臺現藝,也真是稀奇了?!?/br> 蕭瑞遲疑道:“瀲陽,要我見,這甘露釀太烈,那丫頭連飲兩杯,怕是會有些難受。還是再重新擇一人吧!” 瀲陽郡主聞言只是輕笑,笑盈盈地望著遠處的臨霜,“如此也未有不好,不過,那也要先問過這位姑娘是否愿意才是?!?/br> 她的笑容絲毫無害,可正對著她的目光,臨霜卻莫名覺得她的視線如同一支鋒利翎箭,帶著直戳胸扉的迫意。 不敢說不愿,臨霜的話語滯住了,迎著她的目光神思微頓。 側眼望沈長歌,只見他神色未動,然而暗凝的臉色,已然有了一些冰冷。 極怕他會心有不悅,這一次,不待沈長歌說話,她便立即主動將酒盞撈出,一把邁上臺。 在微醺的狀態下作過了第三首,臨霜走下臺,后涌而至的酒意仿佛是一陣強過一陣的風浪,催得她思緒都有些昏沉。寬袂之下,沈長歌悄無聲息地握住她的腕,這一次不再令她站在自己與沈長昱之間,而是將她掩在了身后。 第四杯酒樽入水的時候,場上的眾人都再沒了聊笑的心思,只紛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樽酒觴,想要一見這一次是否又會再次飄到臨霜的身前。酒觴在水徑中緩緩漂流,逐漸地,就見那酒盞慢慢飄至了沈家兩兄弟的身前。 眾人神情頓凜。 在臨近酒樽即將臨近沈長歌的時候,眼見著那酒樽已有停駐的趨勢,沈長歌忽地立起身,面無表情道:“我們走?!?/br> 輕握著臨霜的腕,他轉身便走。 沒能想會突發此幕,場上的其他人皆徒然愕住了,氛圍一時有些尷尬。 “少爺……”臨霜有些迷茫地喚了一聲。 “站??!”主位的瀲陽郡主面色一凝,很快出了聲,目光緊緊定住了那兩道淺碧天青的身影。 沈長歌卻置若罔聞,甚至腳步都未曾猶疑過一秒,拉著臨霜便要離去。 “三哥!”一旁的沈長昱也立即起身,眼疾手快地將他拉住了,對他緩緩搖了搖頭。 靜滯了半秒,座上的瀲陽郡主忽然起身,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你這是什么意思?!” 冷冷地看著沈長歌的臉,瀲陽郡主話語冷冽,藏蘊了一絲怒意。 頓了頓,沈長歌平移目光,視線靜靜投在她的臉上。 “這話,或許該是我問郡主才是!” 許是他的目光有些過冽,瀲陽郡主竟被他望得神情一閃,下意識瑟了一瞬。 默默向前踏了兩步,他微微垂首,直視著她的眼,“郡主,世事過猶不及,所以,這種捉弄人的把戲,也當該適可而止。臨霜體弱,飲不得烈酒,所以這流觴宴,還請恕我不能奉陪了。望郡主見諒?!?/br> 他言畢,漠然調開了目光,拉著臨霜自她身側擦過。 瀲陽郡主的臉色登時白了一白。 在當下眾目睽睽的場景下被人駁面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更何況這流觴一宴又乃是她自己主動發起,如今聽他這一言,更令她不覺感到又羞又愧,惱羞成怒。胸口滯了一口氣,她忽地轉過身,盯著他的背影冷冷道:“你竟敢這樣與我說話?你好大的膽子!” 沈長歌的腳步一停,靜立在原地站住了。 一席的眾人眺目而望,更是神色各異。沈長昱立于一旁,神色無措;沈長歆默默相望,面龐饒有興意。瀲陽郡主雖無實權,但也總歸也是皇親,且淮川王位高勢大,故在場眾人除卻蕭瑞,其他人對這位瀲陽郡主幾乎是無不心存敬忌的??啥褚娚蜷L歌這般,看樣子,已是將她徹底開罪了。 許是也想到了這一層,見他一直靜靜站著,瀲陽郡主的臉上不禁有了些得意??蛇€未等她再次開口,卻見沈長歌已轉過身,神情漠然地看著她。 沈長歌道:“郡主說的不錯,所以,這樣與郡主說話的人的是我,倘若郡主有任何不滿,大可完全沖我來,還望郡主勿要牽連我身邊的其他人!” 瀲陽郡主更加愕住了,心中大為不可思議,僵硬地張了張嘴,“你!” 懶得再同她過多糾纏,他只淡漠地撂下這一句,不再管她究竟又說了什么,拉起臨霜,很快在眾目睽睽之下離去了。 · 坐在一葉舟艙之中,臨霜背靠著一個軟墊,緊緊地閉著眼。 沈長歌從舟艙外俯身進來,斟了一杯涼茶遞到她的面前。臨霜睜開眼,順從地接過了茶杯將茶飲下了,搖了搖頭輕吐了一口氣。 “感覺怎么樣?”隨手將茶杯擱在了桌上,沈長歌伸手在她頰間探了探,“可還難受得厲害?” 臨霜搖搖頭,他的手背微微有些涼,觸在臉上帶來絲絲沁膚的涼意。盡管頭腦中仍是眩暈得想吐,她仍是強捺著難過沖他笑了笑,道:“不難受?!?/br> 怎會看不出她正在強忍,微沈長歌默了一默,淡淡道:“等會兒臨了岸,我馬上帶你回府。你若是想吐便吐出來,不必顧忌什么?!?/br> 說著他起身,想出艙吩咐趕舟的人再稍快一些,臨霜卻忽地出手將他拉住了,“少爺!” 沈長歌站住了,回頭看向她。 臨霜遲疑道:“少爺,您就這樣直接走了……能行嗎?還有您剛才……會不會得罪了瀲陽郡主……” 沈長歌頓了一頓,復又坐回在了臨霜的身邊,對她笑道:“你放心吧,沒事的。這種宴會本就是為了閑聚,何況我與她的口角之爭,一無關于朝事,二無關于家府,即便我真的將她開罪了,她也不能將我怎么樣?!?/br> 臨霜點點頭,心中卻還是不免有些擔憂,不禁郁悶道:“也不知我究竟是何處得罪了那個瀲陽郡主,讓她要這樣一直針對我……” 沈長歌略一沉吟,唇角忽然又輕淺浮起了一抹笑容,道:“或許,是因為我?!?/br> “因為你?”臨霜一下更詫異了,愣愣地抬起頭望向沈長歌,訝然道:“為什么?少爺,你曾認識這個瀲陽郡主?” “可能算是有過些交道吧?!鄙蜷L歌的顏容十分淡然,“不過,我不大記得了?!?/br> “哦……”輕點了點頭,臨霜還是有些迷茫。 “不過,臨霜?!膘o了少頃,沈長歌忽然又開口,鄭重地看向她,“你記住,一定要遠離這個瀲陽郡主?!?/br> 他這話說的十分認真,顏容神態也是異樣的慎重。臨霜的神思都不禁一瞬凝住了,大腦中縈蕩的醉意都莫名散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