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臨霜執筷的手略微一停,默默咽下了口中的菜,道:“你剛才……確實動氣了?!彼阶现裨愤@般久,也是第一次看他那樣氣憤的情緒,這在之前還從未有過。 靜了靜,沈長歌道:“那你知道我是為了什么?!?/br> 淺淺“嗯”了一聲,臨霜低埋下頭,“我錯了少爺……”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眹@了一聲,沈長歌低聲道:“臨霜,我不可能每時每刻都護得了你?!?/br> “……”臨霜愣愣地抬頭瞅他。 “雖然你和我現在離得很近,但是我們并非時時刻刻都在一起,我總有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但那個時候,一旦你陷入陷地,我希望你無論何時都要先為自己考慮,想辦法讓自己有法脫身。我曾經和你說過,有的時候,你可以選擇隱瞞什么,但是那必須是在你確認自己的安全無誤時,否則,你這些隱瞞根本毫無意義?!?/br> 手僵硬地滯在半空,她訥訥地低下頭。 “你知不知道,這一次若我沒趕回來,你會發生什么?” 她怔了怔,嚅嚅道:“重杖三十,逐出公府,變賣為奴隸,永生奴籍……” “沒錯?!鄙蜷L歌定聲道:“你也知道了,這后果有多嚴重,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先要為自己著想,然后再去考慮其他?!?/br>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定定地思索了什么,忽然看向他問道:“少爺,我聽翠云姑姑說,你此次行獵,未經稟告便回京州,是會受懲的……是嗎?” 沈長歌聞言卻略頓了一頓。 目光一閃,他忽然一笑,輕松道:“是??!所以你看,你這一次的禍端惹得有多大,還連累到了我。所以這一回,你若是不答應我,可對得起我?” 臨霜一凜,胸口登時被歉疚涌滿了,喉嚨有一瞬的啞塞,“少爺,我……” 沈長歌卻止住她的話語,“好了,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想了。你只要記得我說的,以后凡事都要先為自己考慮,任何事情都不要瞞我,明白嗎?” 抿了抿唇,臨霜輕點了點頭。 沈長歌微笑。 燈燭微爆了一下,燭光微漾,看著她,沈長歌的眸睫略略凝了一凝。他靜滯了幾秒,又復又抬起頭,忽然道:“還有,臨霜?!?/br> 他的神色異常正色,望得她也不由自主凝重起了神色,訥訥看著他。 “你如實告訴我,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br> 臨霜微訝了一下,輕微低了下眸。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她自然不會再多加隱瞞,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語,很快將事情全部一五一十地敘述了一遍。聽完她的話,他微微一怔,暗思道:“所以,當時你去西院,是錦心讓你去的?而過來搜房的,是錦瑜。她第一次來搜房的時候,什么都沒有搜出來,而第二次,是特意等你把紫珠拿出來的時候,才進來的,是這樣嗎?” “嗯嗯?!迸R霜點點頭,“當時我聽知書入畫她們兩個說,二小姐丟了紫珠,我怕她們會把我的紫珠翻出來誤會我,所以才連忙跑回內苑。結果沒想到,我剛把拿出來不久,錦瑜就帶人進來了?!?/br> 他默了默,微微輕哂一了一下,起身折到桌案邊取出兩個錦盒,而后將其中的墨色錦盒放在她的手邊,“你看看這個?!?/br> 臨霜依言打開,就見其中一顆紫珠熠熠生輝,不由錯愕看他。 他旋即打開手中的另一個,現出其中同樣一枚紫珠,并列放在她面前。 臨霜大驚,怔愕,“少爺,你找到那顆紫珠了?” “嗯?!鄙蜷L歌淡淡道:“在錦瑜的房?!?/br> “錦瑜的房?” “是?!彼麌@了一聲,隨手捏起墨色錦盒中的珠子,道:“不過她不承認她藏了這紫珠,我猜測著,這紫珠未必不是她拿的,但她或許真的不知這紫珠在她的房里?!?/br> 臨霜微怔,似一時未懂他話中含義,凝神想了一想,疑惑,“少爺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把紫珠放在錦瑜的房里?然后,陷害錦瑜?” 沈長歌一笑,將指尖的珠子丟回錦盒,點了點頭。 她一瞬心中只劃過一種可能,試探地說出口,“問蓉嬤嬤?錦心?” 沈長歌不置可否,只是眉目一凝,又問道:“不過臨霜,我想知道,你與二嬸可是有什么糾葛?為何當時,她會堅持揪著你不放?” 他這一問方才脫口,臨霜卻赫地怔住了,支吾地張了張口,“這……” 她在猶豫,他一瞬看出這其中必有何因由,不容置喙道:“實話實說,不要瞞著我?!?/br> 臨霜只覺心頭一陣發虛,咬了咬唇,終于開口,“少爺,如果我告訴你一件……非常駭人聽聞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驚訝。因為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彼麥芈暣驍嗔怂脑?,安慰地道:“你只要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就好,就算有什么差錯,我也不會怪你?!?/br> “好吧……”話已至此,她舒了一口氣,將之前所有所聞所見、顧慮與判斷全部說出來。 便見沈長歌登時目露詫異,“你說二嬸和三叔他們——” 臨霜猶豫點點頭,“少爺,我也只是偶然一次撞破,只是聽聲音,極像是二夫人與三爺的,所以也不能確定!我也知道這件事非常怪誕,少爺不信也正常,但是我懷疑……” “不?!鄙蜷L歌卻忽然吐出這一字。 沉默半晌,他卻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倏地抬起頭,“我相信?!?/br> 第90章 誅心 沈長歌自重生以來, 一直想不透的一件事,便是上一世的時候,三殿下與沈長歆是如何知曉那動用鎮遠軍的兵符在他的手上。在當時, 明明這件事僅有他的父親沈震域與兄長沈長歡知曉, 而在恁般困境之下,他本是可以設法脫開三殿下與沈長歆的掣肘, 利用兵符去調遣軍將,可卻不知這件事是怎般被沈長歆勘破的, 最終反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那時候他一直懷疑沈長歡——這個他同父異母的兄長, 他想著或許他會如自己的父親與二叔沈震林一般, 因世子之位對自己有所忌憚。但回到這一世后,他雖與沈長歡同樣接觸不多,但暗下多般觀察才發現, 沈長歡雖與他關系疏冷,卻一向為人正直,百折不撓。這樣的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選擇放棄忠義, 說起來,連他都有些不信。 而直到臨霜的這一番話,卻忽然點醒了他?;蛟S, 披露這個消息的,并非是沈震域和沈長歡任何一人,而是看似根本不相干的人—— 他的三叔,沈震杰。 定國公府的三爺沈震杰在公府中可謂一個十分特殊的存在。 他是老夫人最小的兒子, 自誕下起,便一直體質抱憾,又生性愚鈍,所以即便年齡最小,但在公府中卻一向不受重視。那時候,他上有沈震域、沈震林兩兄弟少年恣意,名滿京州,又有親姐沈君瑤才華橫溢。故,府中每當提及,眾人總會將最為平庸愚鈍的他落下,久而久之,竟令他在公府乃至整個京城眾人的眼中都失了存在感。 然而雖然如此,沈震域自小與沈震杰卻一向交好,因沈震杰才是沈震域名義上真正的親弟,自小他對這名幼弟便百般維護,多加寵溺。也是因此,沈長歌一直覺得,即便他的三叔沈震杰在后來的那場爭執中,并無什么大的影響力,但他也該是一直向著父親,是父親這一邊的人。 而如果,他與二房其實還暗中藏著這層關系的話…… 定的看著面前的那顆紫珠,沈長歌只覺茅塞頓開。他輕笑了一下,暗暗凝住眸。 · 幾日之后,臨霜趁著沈吟嬌不在,去過一次風華苑,聲稱要見錦瑜。 錦瑜在當日被杖責過后,這些時日以來便一直在風華苑調養?;蛟S是沈吟嬌遷怒,作為侍讀的她不知何由被敕令搬出了內苑,只在外苑的一處十分簡陋的耳房落腳。臨霜去的那一天正值下雨,進去的時候,錦瑜正半伏在床上淺睡,屋中正淅瀝瀝地流著雨滴。雨水稀稀拉拉淌了一地。 臨霜收了油傘,走進屋,胡亂撣了撣身上的雨水。錦瑜聽見動靜,迷迷蒙蒙地拗過頭,卻在看清臨霜的一瞬,驟然清醒。 “你來做什么?看笑話么?”她的眉頭猝然皺起,冷冷道:“這里不歡迎你,滾出去!” 臨霜卻沒滾,走上前在她身邊坐下,道:“我來看看你,你怎么樣了?” 錦瑜卻好似聽到了一個笑話,冷哼一聲,“貓哭耗子假慈悲!” 臨霜輕笑,毫不動氣道:“你這話說的不對,我要是貓,那你是什么?自己罵自己耗子么?” 錦瑜被噎了一下,整個人的怒氣被瞬時激著了,怒喊:“你滾出去!滾!誰讓你來的!快滾!” 她顯然是恨極了,邊喊邊忍不住上前想要打她,然而她身上還有傷,剛一動作邊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只能憤恨地瞪著她。 臨霜悄無聲息從她身旁避開,站在她面前定看了她一會兒,忽地出聲道:“錦瑜?!?/br> 錦瑜漠然地回視她。 頓了頓,臨霜手指輕蜷,問道:“你實話說,二小姐的紫珠,是不是你拿的?” 錦瑜一頓,面龐忽地劃過一抹厲色,“怎么,你偷了紫珠,說服三少爺護住了你,懲戒了我,現在,又想誣賴是我偷了紫珠么?你做夢!” 臨霜漠然盯視著她,“我究竟有沒有偷紫珠,你錦瑜心知肚明!” 她的話語冷淡而凌厲,是種她從未見過的冷漠之色。錦瑜一瞬怔了怔,沒有說出話。 隔了半晌,她冷哼著撇開眼,“你別以為三少爺護著你,你就能將這件事賴在我身上!” “是么?”臨霜輕哂了,默一下忽然走上前,從袖中取出一個墨色的錦盒丟給她,“你打開看看?!?/br> 愣了愣,錦瑜狐疑地握住錦盒,打開。 她訝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見臨霜又突然摸出一個藍色錦盒,在她面前徐徐打開來。 “你——”錦瑜一瞬大驚失色,震驚道:“這紫珠——怎么會在你那兒!” “為什么不能在我這兒?”臨霜對她笑笑,隨手將錦盒闔好了收起來,問她,“難不成,你知道這紫珠該在哪兒?” “我……”錦瑜一扼,方知自己方才說錯了話,生生將話語吞回,眉間一厲,道:“果然是你偷了紫珠!” 臨霜反而笑了,搖搖頭,“現在這屋里只有我們兩個,你說這個,也沒有人能聽到。而且,這紫珠現在在你的手里,不是么?” 錦瑜愣了下,手中的錦盒似乎瞬間變得極為燙手,一下脫開手擲出去,喊道:“你……你要誣陷我?你怎么這么惡毒!” “所以你也知道被人誣陷是種什么滋味了?” 她輕飄飄將錦盒接住,緊盯著她,笑容一剎消失得干凈,鄭重道:“王錦瑜?!?/br> 錦瑜死死盯著她。 “說實話,你和我之間雖然諸多矛盾,但說起來,我一直都不大明白,我究竟是哪里招惹了你,讓你能這樣三番五次地針對我。在紅楓苑也好,在碧云閣也好,我對你一向都是心存敬重的,可是我不懂,你又為什么要這樣害我?” 定了一定,錦瑜白了她一眼,“我沒有害你?!?/br> 臨霜輕笑,本也沒想她會真正說出什么,繼續道:“其實你不說我也大抵能猜得出來,是因為問蓉嬤嬤和錦心,是么?” 對面沉默了一瞬,沒有說話。 “你很相信問蓉嬤嬤和你meimei錦心么?”臨霜低低問道,目光一瞬不瞬看著她的眼,“那如果我告訴你,這枚紫珠,正是三少爺從你的房中找出來的呢?” “你說什么?!”她話音剛落,果然就見錦瑜遽驚地抬起頭,不可置信。 “在你被杖責的時候,三少爺早就派小開找人,趁你們都不知的時候到你們的房中仔細搜尋個遍。就在你原來屋中床柜的抽屜里,小開發現了這盒紫珠,而當初大小姐將紫珠送給二小姐以前,本是想送給三少爺,三少爺沒要才轉送給了二小姐。而三少爺辨認過,這一顆,就是大小姐送給二小姐的那一顆?!?/br> 臨霜靜靜道:“而我沒猜錯的話,錦瑜,這顆紫珠,應該就是你從二小姐的房中拿出的,對嗎?” 整整怔了好一會兒,錦瑜忽地開口,“不可能!”她驚愕道:“如果這紫珠在我屋里,當時二小姐搜房的時候,怎么可能沒搜到!而是還是在床柜那么明顯的地方!你在騙我!” “所以這就是關鍵?!迸R霜淺淺笑了,淡聲道:“我相信這紫珠此前并不在你房中,因為二小姐搜房時并沒有搜出,可是偏偏在小開第二次找的時候卻找出了,只能說明在二小姐搜房后,有人將這紫珠放入了你的房內,至于那個人是誰……” 她刻意頓了一頓,“當初你將這紫珠拿出后,你給了誰了?” 錦瑜徹底怔住了,逐漸地,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身上逐漸開始顫抖,怒喊:“不可能!陸臨霜!你在騙我!你在騙我是不是?不可能!” 臨霜靜靜看著她,“我若騙你,我便不得好死?!?/br> 定了定,她將那個精致的墨色錦盒放在桌案上,“這枚紫珠留給你。你若是不信,就再等上些時日,自會有人讓你相信這些是真的。我這次來,就是想來告訴你,你一直相信的人,可卻不一定都是真心待你的。小心你為他人做了許多,最終卻是被他人給利用了還不自知?!?/br> 說完,她轉身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