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臨霜聞言眼神亮了,默默將書本抱緊,乖巧點頭,“我知道了少爺?!边t疑了一下,又問:“那……少爺,明天的進學……” 她說著,語調微微拉長,只睜大了一雙眼,一眨不眨地看他。 沈長歌怎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微默了默,掩唇低咳,“明天你也不必伴我去?!?/br> “???”臨霜一愣,還來不及失望,便急切道:“為什么呀少爺?我身上的傷都是小傷,沒關系的!您的衣服……奴婢也已經想辦法補好。奴婢保證!奴婢絕對不會再犯昨日的錯誤,您就讓奴婢跟著您吧!” 沈長歌頓了頓,卻只是緩緩搖搖頭。 臨霜失望,眸里的亮光漸漸暗了,想了想,“那,少爺,我什么時候能再跟您進學?” 沈長歌輕哂,似乎真的想了一想,輕指了下她懷中書卷,“等你把這些都記熟了,就可以跟去了?!?/br> “什么?”臨霜徹底驚住了,訥訥看了看懷中的幾卷書,略一估量,呼吸輕滯。 “這、這也太多了……如果是這樣的話,豈不是我一年半載都不能再跟你進學?”她腦筋一轉,又興致勃勃提議,“少爺,要不這樣吧!我把這些帶去太學!我在太學里也可以背書的!您就讓我跟著您吧!好不好?” 她的眼睛睜得溜圓,目光清澈,這樣飽含哀懇地看著他,倒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摸樣。沈長歌壓下暗笑,轉身繞回桌案,調侃道:“這是不可能的?!?/br> 臨霜悶悶盯著他。 “彩月當初剛到長昱身邊時,曾也這么說,可是到了太學,就不是說得那般了。你在太學,照應自己不說,還要時時顧我,又有那些小丫頭成天圍著,想來可不僅僅只是一年半載就能完成的了?!?/br> 臨霜默默低下臉,心中一索,又立馬尋到了一個由頭,“可是少爺,若我不伴你進學,那老夫人和長公主那邊?” 沈長歌怎能想不到她是想利用老夫人與長公主的說辭來壓迫他,卻似早有所備,淡定一哂,“這個你放心,祖母與母親那邊我自會向她們告稟,你只需要按我說得做就好?!?/br> 臨霜一聽,急了,“可是……” “好了?!鄙蜷L歌輕聲截斷,看著她,笑容淡然,“你若早一天記熟,就能早一天跟我去,所以,看你了,臨霜?!?/br> 他話語雖說得平和,語意卻分明不容回寰,臨霜的話停住了,又幽幽怨怨地盯了他一眼,徹底郁悶下來。 · 自那一天之后,臨霜便再未同沈長歌一同去進學。 初時臨霜還因這命令獨自郁悶了好些天,可是漸漸的,她便收整好心情,重新振奮。沈長歌既與她承諾,只消她將那些書本完全記熟便可再次允她跟隨進學,她便誓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些書文全部捉摸透徹,不令他,也不令自己失望。 倒是安小開對沈長歌所下的這一道命令十分不解,只以為是臨霜何處惹惱了沈長歌,這才讓沈長歌做此決定。不知為什么,自從那一天他無意“撞破”了沈長歌與臨霜的“親密”,再面對臨霜時,總令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難過,他一直想找機會問清臨霜因由,可是自從臨霜被不允伴學,兩人見面的機會都幾乎極少,幾乎唯有早、晚兩膳期間可能會面,又要忌憚著沈長歌,時間一久,他也便只能無奈放棄了。 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逐漸的,公府之中竟逐漸傳開了一點流言。 眾人傳那個曾經受了老夫人親點,置在三少爺身側的侍讀丫頭不知何處觸了沈長歌的厭諱,所以雖有侍讀大丫頭的名分,卻不被允同三少爺伴學,傳言一開始本僅是在東院的小范圍內,可是漸漸便連后院、中院等都有所痕跡。安小開偶然聽說過一次,告予沈長歌,當即敕令著制止,可是雖壓下了明面的風聲,卻沒能阻止暗中的風氣。這說法卻越來越盛,便連眾人再次見到臨霜時,陽奉陰違間都不免頗帶染了些鄙夷。 然而臨霜此時卻根本無暇顧及那些閑言碎語了,她如今一門心思,只全部撲在了那些書本文卷之中,每一日卯時便起,用過膳便開始修習,夜晚月上中庭方才將將入寢,便連睡時都幾乎懷抱著書本,大有當初擇選侍讀時的勤懇氣勢。她想著,無論外面的人都紛傳些什么,只要她努力完成沈長歌的囑咐,重伴他的身側,便可一朝駁堵了所有捕風捉影的傳言。 期間,老夫人召過她一次。 大抵是聽說了外面那些傳聞,見到老夫人,臨霜不免有些慚愧。當初她受老夫人親指,除卻她自身,無疑也是承托著老夫人對她的期盼,而今方才入苑不久,她便接二連三惹出意外,分外內疚難堪。 老夫人卻不曾加以責備,只說她的事情,沈長歌早已向她報備過,讓她安心補習即可,不必過于思慮,顏容神容依舊是恁般的平順慈和。臨霜感激應下了。然后未過多久,府中那些流言竟如煙塵般消散不見,似乎什么都從未發生過。 很快的,時令已入了秋季,紫竹苑內的花漸漸謝了,銀杏樹的葉子化得一片金黃。每當陽光燦爛,映透了樹葉便猶如一簇的黃金層層疊疊。 這么久以來,她幾乎已習慣了現下的日子,卯起亥居,讀書抄卷,偶時也會應知書入畫的召喚,至前苑同她們說笑談天。等到傍晚,沈長歌下學歸回,她便勤快替他更衣盥手,再共用晚膳,席間她會問起書中所見不懂的問題,聆聽他一一耐心解答。偶爾心血來潮,他會臨時對她進行抽考,她就緊張而仔細地慢慢回憶,生怕一不小心答錯了問題。 更多的時候,她更喜坐在苑中的銀杏樹下,四周風輕云淡,陽光晴好,她將書卷攤于雙膝,陽光透過樹隙灑下斑駁碎點。她便在那靜謐幽然的環境之下,就著破碎陽光默默讀卷,看著他在書上所標注的細致注解,字跡行云漂亮,解意挈領通透,連心緒都跟著平靜。 偶爾讀過古詩,看著那些婉約之詞,“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莫名地心弦微漾。怔怔凝視著那墜落書頁的金黃葉子,那么一瞬的恍惚,仿佛癡癡墜進一場冗長幽渺的夢境。 第60章 前夢 臨霜的確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的天空便如今一般晴好盎然,卻似是早春,萬物復蘇, 冰雪初融。一個身形纖挑的女子立在一顆梨花樹下, 梨花晶瑩雪白,她的衣裙卻似比梨花更晶瑩的白色。身后似乎有人呼喚, 她錯愕地回眸,停頓一秒, 然后微笑, 有風輕拂, 衣袂輕飄,姿容絕代。 她一瞬看清了,那女子竟是她自己, 可是卻又不像是她自己。 那明明還是她的容貌,她的模樣,可是卻比她更加美麗成熟,亦更加飽有韻味。 然后場景忽地變了, 四周似乎是一片楓林,楓葉火紅,將她的面容都映襯成一片緋紅顏色。她慢慢伸手, 接住了一片墜落楓葉,目光盯凝著楓葉笑意盈盈,似乎向著身側的人說了什么,那人應了一聲, 目光望的卻始終是她的臉,神色淡淡,眸光卻是異樣柔情。 遠遠的,她似乎看到了,這個人…… 而后四下的一切幾乎都翻轉了,梨花不見了,楓林也不見了,陽光殆盡,黑暗如同寐魘般入侵,似是一間潮濕陰冷的囚所,四周充斥著惡臭與壓抑。她蜷在角落,渾身是血,十指手臂血rou模糊。很快囚門開了,有許多獄卒上前拉她,扯她,她拼了命般掙扎,其中一人對她鄙夷一唾,驟然揚掌,在她臉上狠狠一摑。 外面的大門忽地被踹開,疾風卷著微雪掠進,打頭的男子一身墨藍勁衣,手執長劍,手起劍落間解決了那個打人的獄卒,很快其他獄卒也似紛紛慌了,猝然拔刀,砍向的卻是她的方向。他疾掠過去擁著她閃避,背后卻忽地落上一道深長刀痕,血很快滲出來。 將她掩在身后,他回身,似乎從身上取出什么,目光一一從眾人面前,眉宇間是種凜人的煞氣,漠然道:“回去告訴那個人,他想要的,我可以給。但若敢動她,我必與他玉石俱焚!” …… ………… 臨霜…… 臨霜…… 耳邊似乎有人一直在喊,聲音空空洞洞的,聽不清晰。 朦朦朧朧間,臨霜猝然睜開眼,卻只見頭頂銀杏搖曳,碎光斑駁,兩個相貌相同的女孩站在不遠處內苑的門口外,神情含憂地望著她。 她一瞬竟有些發愣,恍惚間一時想不起自己身處何地,眼前又是何人。 “臨霜,你做噩夢了嗎?”見她醒來,其中一個女孩關切地問。 臨霜愣怔了半天,胸口劇烈的心跳逐漸平息下來,恍然回神,才思起這是知書入畫。她拭了拭汗,慢慢點點頭,含混地應付過去。 知書輕輕笑了,指了指她遺落在地上的書,柔聲道:“這里有風,你睡得姿勢又不對,難免會招魘??烊ハ窗涯?,過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飯!” 她們兩人為經允許皆不可入內苑,只能站在遠處這樣遠遠召喚。臨霜點頭應了,撿起書本站起身,走到溪池旁,不自覺停下腳步,看向水面倒映的臉。 是噩夢啊…… 可是,她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夢到這些? 夢里的那個女子,像她,卻又不像是她,她不敢貿認,但那氣息在她感受看來,卻又異常熟稔。最重要的,那些情景場地,多數都是在紫竹苑里,而那個一直在她身邊的人…… 即便只望背影,即便隔遠相見,她也能夠清晰的認出來。那個人,可不正是…… 三少爺…… · 過幾日,中院藏書閣這一日有人來話,稱翠云姑姑差人送書時順路轉告臨霜,先前她拜托翠云所修補的衣裳已經修補完好了。 臨霜躬身拜謝,說自己閑時會親自過去取,目送著帶話的丫頭回了,轉回內苑簡單換了身衣裳,準備去往藏書閣。 臨霜今日卻不知怎的,自晨起便一直腹痛難忍,心緒郁郁,便連讀書都沒了興致。她本不想動,但想著翠云喚她過去,想必也是經久不見,趁機見一見她,也便打起精神,簡單囑咐過知書為她煮了壺熱茶,親身趕往藏書閣。 臨霜沒有猜錯,翠云此次叫她,除卻為還衣裳,也的確是太久未見,想著尋機與她敘敘話。此前府中各處流言四漫,翠云便一直擔憂臨霜心情受其影響,想見,卻又不敢妄見。如今見她精神奕奕,笑意依然,除卻臉色有些微蒼白,再沒了其他不妥,也便放下心來。 臨霜安慰過她,與她說明了一直未曾伴學的真實緣由,令她不必為己擔憂。翠云聽罷,得知她已可正式讀書,又算半承授于三少爺,不由也為她感到些慰藉。 午時留在藏書閣陪著秋杏阿圓用過午膳,臨霜謝辭了在閣中小休的邀請,只想著快些回去,翠云看出她今日面色不好,也未有多留。匆匆回到紫竹苑,臨霜最先將沈長歌的衣服懸晾好,又回屋淺憩了一會兒,起身去外苑取早前令知書入畫為她烹煮的茶。 紫竹苑的茶房統一都是處在外苑的。 大梁茶道興盛,沈長歌自然也是愛茶之人,便于外苑內的一個小屋辟出一處茶房,便于藏茶供茶。為了方便,平日苑內之人煮茶也多在此地。 正值午休,臨霜沒有驚擾知書入畫,自行去了茶房取茶。走進去時,一排煮爐之上,僅有一壺茶壺燒的正沸。她走上前將茶壺取下,剛一打開茶蓋,便聞到一陣濃郁沁人的茶香。 她輕笑了下,以布巾墊著把手,提著茶壺走出去了。 便在她走出茶房之后,茶房的門扉后,一道影子無聲從后步出來,長久地凝視著她的背影,許久不曾離去。 · 傍晚,沈長歌依舊同往常一般下學回苑。 臨霜彼時正在屋里休息,聽見了苑中傳來的響動,猜到應是沈長歌回了,立刻起身,匆匆整斂了下衣容,趕往前屋。 “少爺?!?/br> 沈長歌正在掛衣,聽見聲響,抬起頭,對她一笑,“臨霜?!?/br> 她笑一笑,主動走上前,替他掛好了衣裳。 “今天怎么樣?” “挺好的?!币律罀旌?,臨霜回過神來,低低答了一句。 沈長歌聞聲淡笑,“那就好?!?/br> 她沒有接話,只是一直垂眼看著腳尖,想了又想,抬起頭問道:“少爺,我什么時候才能跟你去進學?” 沈長歌微怔。 望了她一會兒,他輕揚了一抹笑,溫聲問:“那些書,你都已記好了?” “……”一說起這個,臨霜的眼神黯淡了,神容又郁下來,“……沒有?!?/br> 沈長歌輕輕一哂。 他剛想邁步走向她,卻見她低下的頭又忽地揚起來,眉宇間橫著抹悶躁之色,道:“可是我想伴你去進學!我不想再聽她們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沈長歌一怔,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略帶詫異地看著她。 臨霜后知后覺,看他略微驚愕的神情,方才感到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對??稍捯衙摽?,追悔莫及,她只能愧疚地低了臉,艱難地張了張口:“我……” 感覺她有些不對,沈長歌走上前,頓了頓,雙手撫住她的肩,“你怎么了?” 臨霜幾乎說不出話來。 其實在紫竹苑這幾個月,她與他之間已漸漸熟悉了許多。她也慢慢發現了,他為人嚴謹淡薄,卻并不嚴苛,只是因為他素不愿與人接觸,加之時常不茍言笑,所以才會令人覺得冷漠。在這些時日的相處中,他會對她笑,也會對她和顏悅色,因為他的態度,更使她不再像一開始那般拘謹束縛,偶時甚至更敢放開了膽子,與他開一開玩笑,或是刻意撒嬌。 可是,她還從未如今天這般對他疾言厲色過。 心里的懊悔一重壓過一重,臨霜簡直懊惱極了,期期艾艾,幾乎就要哭出來,“少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 “沒關系?!陛p撫了撫她的臂膀,沈長略一沉吟,聲音溫和,“這樣吧,就快到元月了,你若實在想跟我去太學,就再等些時日,等過了年,我帶你去,如何?” 臨霜反而怔了,愣愣地抬起眸,有些不可思議,“……真的?” “嗯?!?/br> 他的音容神態始終十分和煦,卻更令她感到十分羞愧,低低張了張口,“少爺,我……” 沈長歌搖頭止住她的話語,仔細端詳了下她的臉龐,問詢:“你今天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搖了搖頭,“沒……可能是昨晚沒太睡好,勞煩少爺掛心了?!?/br> 沈長歌看著她,“那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用顧忌我這邊,等下記得過來吃晚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