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玲瓏松了口氣,小心翼翼踢開瓶子,悄悄走進去,又召喚著后面的人趕快跟來。 臨霜卻有些狐疑,猶豫了半天,道:“彩月,我看……要不算了吧,這可是太學!要是被發現了……” 彩月笑道:“你放心吧,沒事兒!這屋子以前本來就該是我們待的,以前我們也常來,都沒被發現!” 她推搡著臨霜,直令她快些跟進,臨霜無法,只能隨在琳瑯身后邁進房間,盡量不令自己發出任何聲響。 現下正是詩文課,課室中傳出老太傅的講聲,字正腔圓,鏗鏘有力。悄悄溜到窗前,眾女列了一排,透過窗紗努力地向外瞧。 “那是劉太傅?!敝钢弥绪煲聦捙鄣睦咸?,彩月介紹,“他可是太學里資歷最深的老太傅,一向最喜用功有才之人。且常不顧門庭,只要有才,無論寒門貴族,皆愿施教,連陛下都稱他為‘國之中堅’之士?!?/br> 臨霜點點頭,從他身上移開目光,落向課室的其他人。 課堂之上秩序井然,十六名少年白衣翩翩,八排二列,乍一瞧各個皆是恣意矜傲。 “臨霜,那兒,那兒!”目光仔細在室內巡了一周,彩月眼睛一亮,為她指住一處地方,“三少爺在那里,二排列三!” 沿著她所指的方向,臨霜果見那道少年背影。透著殘舊的窗紙與紗屏,影影綽綽的,清瘦而挺拔,此刻他正隨著老太傅的講解,專心致志地抄撰著書文,淡然沉定。 望見他的身影,臨霜心中微頓。 原來讀書進學時的他,是這個模樣的。 …… 室中劉太傅的講解似乎講述完畢,步回課臺,闔上書卷,朝著室中的人平平一掃,道:“好了,我今日的詞韻一節便是這些了,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便由你們自己,來分組對韻吧!” 室中的十六人同聲稱是。室外暗間的眾女們聞聲一喜,壓著聲音歡呼期待。 “分組對韻?”臨霜不解,扭頭看彩月。 “嗯?!辈试滦α?,卻沒解釋,只道:“看著吧,等下,你就知道了!” 第49章 對韻 只見課堂之上, 十六名少年齊齊起立,有序行至課臺前,自一竹筒中抽取了什么。很快的, 十六名分排兩列, 自左右兩排坐位紛紛坐下,相對而列。 隨著劉太傅一聲令下, 兩列人互相執禮。靜了片晌,列在第一列首列的一名少年起身出列, 脫口道:“風高秋月白!” 定了一剎, 第二列中一少年立即站起身, 道:“雨霽晚霞紅!” 兩個人相互頷了一首,回列了。 少頃,第一列第二名少年起身, “依依河畔柳!” “郁郁澗邊松!”——第二列很快有人對上。 “晚霞明似錦!”第一列第三位少年起身。 “春雨細如絲!” “樓外春陰鳩喚雨!” “庭前日暖蝶翻風!” …… 聽著堂上一組組的對詞,彩月跟著臨霜小聲解釋。 “這分組對韻啊,就是把這些人共分兩組,就是你現在看到的, 東列是甲組,西列是乙組,先由甲組出韻, 可以是五律,可以是七律,也可是半闋詞,順序就按排位來, 乙組只要有人對上,就可以進行下一個。等到乙組能一直對滿了十組,就可以換乙組出韻,甲組對韻,同樣十組為限。直到有哪組沒對上了,這組就是輸了,便整組受罰,多半是罰抄詩文!” “哦哦……”臨霜點點頭,大抵明白了,又問,“那你剛剛讓我看什么?” 彩月輕笑,“其實每一次分組對韻,不管三少爺在甲組還是乙組,幾乎都是三少爺那一組勝!你等瞧著吧!三少爺每次出韻都與眾不同,這一屋除了太傅,幾乎就沒人可對得上!” 臨霜微怔,見周遭眾女皆是一臉興致勃勃的模樣,不禁也向堂上看去。 …… 室內一組一組過得飛快,幾乎甲組上半句方一出詞,乙組便立即有人起身合轍押韻。沈長歌此次抽到的是乙組,坐在隊列的末端,一直沒有起身合韻。他似乎也不心急,只靜靜聽著其他眾人的韻詞,神情淡然。 不過一會兒,甲組已輪至第十人。 等到乙組第九個對韻人坐下了,一個身影才慢慢站起來,向著乙組長輯一禮。 看著這個人,臨霜有些發愣,心中竟突感有些熟悉。透過窗紙的小孔,她仔細辯著他的眉目,一道記憶飛訊一閃,“……二少爺?” “原來你見過二少爺?!辈试碌脑捄芸旖o了她答案,確鑿這人正是公府的二少爺沈長歆。 彩月道:“甲班除了三少爺以外,還比較厲害的也就是二少爺了,二少爺每次出的韻也都怪怪的……不過三少爺肯定能對得上!不信我們瞧!” 便見室中沈長歆稍頓了一頓,定聲開口:“我的韻詞便是——人已去樓空,切莫待回首,誰人渴望登峰處?” 他說著,目光似乎有意無意間掠過乙組的隊尾,微微一笑。 這一次,乙組再未馬上站出人來。 整個室內靜了一剎,很快泛起了一陣低議。 暗間的女孩子們也同樣微怔,面面相覷,蹙著眉頭相互嘀咕。 “人已去……” “莫回首,回首應該對……” …… “這什么啊……”彩月揪了揪自己的發髻,面露苦惱。 臨霜沒有說話,目光微凝,斂著心緒微思。 靜默半晌,堂中沈長歌靜靜起了立,神容淡然。 “情未續思愁,沙場戰未休,唯吾執筆印血書?!?/br> 他話音靜落,周圍默了片剎,接著便忽浮起一陣震訝。 沈長歆定了定,唇角輕勾,露了一抹笑,平靜坐下了。 “哇!”—— 暗間的眾女同一時間泛起了一陣驚呼,也顧不上聽不聽得懂,直嚷著好。似乎聽到了這邊的聲響,室中的有人微愕,紛紛投過視線。 沈長歌一瞬看向窗口—— 臨霜一怔。 “噓噓噓!”眾人見狀一凜,忙又壓著唇將聲音壓下來,縮著腦袋從窗口躲好了。 緊縮著頭,臨霜避在暗間的窗沿下,大氣都不敢出。便在方才那一瞬,似有若無的,她竟感到他投來的那兩道目光似乎同自己相遇。盡管她知道,他與她尚還有一屏一窗相隔著,更不能確定他那一瞬看的是不是她,可便是那一線視線,便莫名令她的心咯噔一跳…… 她壓著胸口輕滯呼吸,靜吐出一口氣。 等了片晌,等到室內終于又傳來劉太傅的話音,眾女方才略略松了氣息。 試探著再次冒出腦袋,就見那老太傅似正向著沈長歌贊譽了什么,沈長歌恭敬謙辭,而后靜然回了坐。 乙組已對滿了十組,接下來該換乙組出韻。同甲組一般,按照序列,乙組一位一位排列下來,起立出列出韻。很快,列首的幾位皆一一過完,待第九位對韻者落了座,一道身影拂袖起身—— 女孩子們登時凜住了神色。 彩月眼神驟亮,眼睛都幾乎看得直了,握緊了臨霜的手,道:“臨霜臨霜!到三少爺了!” · 臨霜緊挨著窗框,目光透著淡白的窗紗向里瞧,朦朧淡影間,她僅能望見他一道模糊濛濛的影子,靜靜自坐間站起身,榻前兩步,列到組列正前。 她呼吸微窒,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風姿矜傲的白衣少年長身玉立,眉目肅然,面龐更是有種沉穩的淡然。原地靜立了片刻,他斂睫閉目,似乎陷進沉思。 默了幾秒,沈長歌淡漠開口,“稟太傅,學生已有韻詞?!?/br> 劉太傅點點頭,命他已可以說出了。 靜默一剎,沈長歌沉下一息,唇齒輕翕: “朔風驟雪霜雹冽,寒梅孤殘葉,未至冬宵節,寒徹長夜,離愁浸皎月——” 語調清清平平,在課室間回蕩。 他話聲一落,四下徒然靜剎了一瞬。 甲組的人們面面相覷,蹙著眉頭思索,誰都不曾主動站起。一旁的暗間之內,眾女同樣雅雀無聲,暗自默默研究。 劉太傅心下輕一思索,微微點頭笑道:“這首《醉花陰》的上闋出得倒是很妙,意調幽婉,景意凄涼,不錯?!?/br> 說著望了一望甲組的隊列,他又道:“怎么樣,可有誰能對上長歌這半闋?” 甲組的眾人聞言微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滯著無人主動出聲。 坐在隊列中,沈長歆眉頭微蹙,雖未動作,垂在膝間的手卻默默緊握。 暗間之中,臨霜卻神思輕頓,眼神迷茫地微定住了。 “朔風驟雪霜雹冽,寒梅孤殘葉……” 這是形容的冬季,朔風呼號,風霜凜冽,便連臨冬屹立的寒梅皆僅被催得只余殘葉。景象凄切,皎月孤高…… 不知不覺地,她竟突然想起了這幾個月來,最讓她不忍回想的那一幕幕,她被賣時的景象—— 她被賣的時候,正是臨逢冬宵佳節,小村下了兩天兩夜大雪,霜霧漫天,大雪初停。她就是在那樣的景象下,被哥嫂強硬地賣掉了,賣給了那個人牙子…… 她還記得被賣的那一天,陸松柏為她做了加了蜜的臘梅花粥,他騙她,他明明說他絕不會賣掉她,可是最終卻還是…… 于是趁著天還未亮,她在沉睡中便被交遞給了洪大娘。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再醒來,她便已是定國公府的奴婢,再無法翻身。 寒徹長夜,離愁浸皎月…… 怔怔地,臨霜口中回念著這幾句詞,眸中突然有一滴淚怔怔墜下。 …… “臨霜,臨霜!”彩月在一旁推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怎么了?” 彩月有些擔憂,她方才只是苦著臉在思考,扭頭便見臨霜雙眸渙散地沉默,竟怔怔掉下淚來,不禁有些驚愕。 旁邊的玲瓏與琳瑯她們也紛紛湊過來,憂心地慰問她。 臨霜微怔,這才回過神,訥訥拭掉了臉頰的淚,搖頭,“沒……” 幾只翠鳥在屋檐的巢窩下低鳴翻飛,沒過一會兒,又揚著翅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