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于是他找到紅玉,決定選個合適的機會,向老夫人與長公主披露這一切。紅玉為人雖然疏冷,卻也正直,向來看不慣這些晦暗宵小,加之她此前似與錦瑜湘月幾人有過爭執,當年碧璽珠一事又隱與問蓉相關。起先她本還忌憚問蓉,如今既有三少爺暗助,很爽快便應承下來。 安小開道:“其實原本少爺也沒想這么快說的,結果說來也是巧了,那天正好你丟了塤,少爺就提前讓我去找紅玉姑姑了。結果還沒等紅玉姑姑來,你就先把事情說了出來,后來姑姑來了,正好順水推舟,你也就成了老夫人指定的侍讀。不過我想,那天就算你沒有把這些說出來,等紅玉姑姑一來,只要錦瑜和錦心jiejie的關系在,錦心jiejie也沒法入內苑,所以我看,自打少爺讓紅玉姑姑來的時候起,就是認定了要你入苑了?!?/br> 臨霜徹底怔住了,睜大眼睛錯愕了半天,逐漸反應過來。 所以……是他叫紅玉去了晴源居指認了錦瑜湘月,也是他,在當時那個緊要關口助了她一把? 可他又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明明知道,只要錦瑜與錦心的關系一露,不管她是否在終試勝出,錦心都沒辦法再在他身邊做他的侍讀,老夫人退而求其次,極大的可能會擇她在他身邊。那時,他明明表現得是非常不愿她入紫竹苑的。又為何……要這樣間接幫了她? · 步入內苑,臨霜慢慢停下腳步。 立在沈長歌的屋室門前,臨霜深深平緩了幾下呼吸,又迅速整斂了一番衣衫妝容,確認自己已經無誤,方才上前叩響房門。 “少爺,奴婢臨霜?!?/br> “進來吧?!鼻迩宓穆曇魪奈堇飩鞒鰜?。 定了定,臨霜推門而入。 正是夕暉時分,屋中還沒有點燈,一簇簇夕光穿過窗臺,將整個屋室蘊得暖洋洋的。臨霜推開門的時候,對側的窗中正有一縷光映進來,落入她的眸,讓她下意識瞇了瞇眼。 頓了頓,她緩緩睜開眼,視線一巡,望見了案前的沈長歌。 沈長歌正靜立在案前,聚精會神寫著書法,聽見聲響,頭都沒抬,目光仍舊投在紙面上。他方下學不久,還未換下太學的衫衣,寬袖宅襟,一襲雪白,被金黃的夕陽映著,整個人都似鍍了一層金色暖光。 望見他,臨霜心中微跳,遲疑了下,走上前,在案前幾步開外停下,喚道:“少爺?!?/br> 一筆落定,沈長歌撂了筆,抬頭看向她,淡笑,“你來了?!?/br> “嗯?!迸R霜點頭,頭埋得低低的,將手中的衣服托到他面前,“少爺,奴婢來還您衣裳?!?/br> “放在一旁吧?!?/br> “是?!彼p輕應,看了看周圍,在一旁尋了處空余的角落,將衣裳放下了。 “怎么樣?”身后的沈長歌突然問了聲,聲音溫和。 臨霜一愣,不解其意,“什……么?” “在紫竹苑這一天,感覺如何?” 她回過頭,正見沈長歌自案桌后步出來,停留在她面前三尺外的地方。臨霜頭一抬,視線恰好撞進他的眼,臉頰一熱又立刻低下了。 “回少爺的話,奴婢覺得很好?!?/br> “那就好?!鄙蜷L歌靜靜道,聲線溫溫冽冽,溪水般好聽,“紫竹苑人少事也少,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或是缺少的,盡管告訴小開,或是來告訴我都可?!?/br> 臨霜微怔,心道一苑奴婢若有物缺,按規矩都是該告予苑閣掌事的。但轉念一思,心想大抵他也不過隨口一說,便也恭謹應了,輕道:“是?!?/br> “你的住處在哪里?”沈長歌很快又開了口。 “回少爺,奴婢住在外苑,與知書入畫她們住在一處?!?/br> 他的眉宇似輕微一蹙,轉瞬隱去,頓了片晌,又道:“搬過來?!?/br> “???”臨霜一愣,一下子揚起了頭。 沈長歌凝神望著她,目光灼灼,“我這屋側還有一空屋,等下,你搬過去,以后你住在那里?!?/br> “……”臨霜這一次是真的驚住了,愕了一愕,半天沒能說出話。她瞪著眼睛盯了他半天,突然擺手,“不不……少爺,不用的!奴婢在外苑就好!我——” “搬過來?!?/br> 清音截斷她的話,沈長歌轉身回到案后,背著身她無法看見他的表情,聽他的言語卻似乎絲毫不容置喙。 她一瞬揪住了裙擺,手心里的汗都幾乎冒了出來,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 不知道是該應還是不該應。 臨霜其實心知肚明,老夫人與長公主舉辦此次擇選,雖說是為三少爺擇選侍讀,但暗中其實還隱有他意,加之府中也有傳言,便連阿圓也曾無意提及過,這一次依老夫人之意,是有意在為三少爺擇選侍讀的同時,亦擇選一位通房婢女。 臨霜年紀雖幼,但在這些事上多少也有一知半解,加上入府已久,更明白通房意味著什么。但在當時,她一心只想避及欺禍,也知曉三少爺一向淡色,所以不曾顧及。而如今,忽聽三少爺令她搬過來…… 臨霜的臉有些紅了,心里糾結萬分,緊揪著裙擺,腦海冗雜思忖著。 “你在想什么呢?” 看著她的臉色越來越紅,沈長歌似乎猜透了她心中所思,神情雖未變,但心下已忍不住暗笑。他一瞬掩去了臉上隱約浮現的笑容,平平道:“你既身為貼身侍讀,哪有宿在外苑的道理?搬過來,平時我若有事喚你,也可方便些?!?/br> “……”臨霜的臉一瞬間更加紅了,又羞又惱,尷尬地別過頭。不敢去看他,語澀了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可是,我都收拾好了……” 低著頭無法看清她的表情,沈長歌的面上飛快掠過一絲笑意,而后隱去,道:“我會讓小開找人幫你,你不用動,只需人過去就好?!?/br> 似乎沒有辦法拒絕,臨霜長長嘆出一口氣,終于應了一聲,“……是?!?/br> 微默了默,沈長歌從案屜中取出了什么,向她召喚,“過來?!?/br> 臨霜微怔,遲疑地走上前。 一樣東西很快遞到她面前,是個精致的小瓷瓶,貌似裝著藥膏。 “這個給你?!?/br> 她有些不解,還沒等接過,他已經不由分說放在她的手中。 “燙傷易落痕,這個是舒痕膏,以后你每日早辰時和晚入酉后,各涂一次,大抵半月便能消了?!?/br> 臨霜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前幾天,她從紫竹苑跑出去時,撞翻小開的茶所落的燙傷,只是當時她躲閃的快,身上也未落上多少熱水,加之燙在臂腕,被衣袖擋著,也便未當做一回事。 如今過了這些天,她幾乎都已忘了,竟未想他竟還一直掛懷。 想到這里,她掌心兀地一熱,似乎被這小小瓷瓶灼燙了。輕輕攥緊了藥瓶,低聲道:“奴婢謝少爺?!?/br> 看了她一會兒,沈長歌容色平和,“你是不是有事要問我?” 臨霜微愣,略猶疑了下,“奴婢……是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三少爺?!?/br> “你說?!?/br> 舒了一口氣,臨霜抬起頭來,一瞬不瞬看向他,“三少爺,奴婢聽小開說,終試那天,紅玉姑姑是少爺您請去的,對嗎?” 對面的沈長歌似乎頓了一下,“嗯?!?/br> 她輕滯了一下,又道:“那您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要幫她? 舌頭將這一句話繞了好半天,臨霜還是沒能問出口。 “我平生最惡仗勢凌人之人,那些奴婢囂張跋扈,我看不慣?!?/br> 她怔了一下,聽他這樣答,知他以為自己想問的是他為何要這樣做,雖很想糾正,但又不好回駁了他的話,只能訥訥地回應了聲,“哦……” 聲音聽著似乎有些失望。 “至于為什么會幫你……”將她的所有神情全部收入眼底,沈長歌適時又開了口。 她眼神一晃,眼睛一下又亮起來。 只見他似乎微翹了下唇角,神情平靜,“我見過你的詩字,知道你讀過書,覺得若只是做一個藏書閣的小丫頭,的確有些浪費了?!?/br> 他話說得很平淡,臨霜聞言心情卻莫名有些輕快,目光灼亮,“那,少爺既然已決定選擇奴婢,又為何……” “你是想問我,為什么決定選擇你,當時卻又拒絕你?” 臨霜立即點點頭。 看著她,沈長歌淡哂,“你當時丟了塤,我雖然幫了你,但對別人來說,確實不公平,所以我拒絕了你。但我后來也答應過你,只要你是憑靠自己的努力勝出的,我便允你入苑,所以,這也是你應得的?!?/br> 臨霜卻更加不解了,“可是……少爺您請來了紅玉姑姑,還是幫了奴婢呀?!?/br> “……”沈長歌不說話了,目光一垂沒再看她,輕咳似乎掩去了一絲尷尬,“這次的丫頭里只有你與錦心最優,錦心為人造作,自然沒資格做我的侍讀,我只能選你?!?/br> “哦……”臨霜訥訥低頭。 沈長歌趁機錯開話題,“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初來,這一周先不必伴我進學,先在苑內適應適應。明日我會讓長昱的侍讀過來伴你,你與她多聊一聊,也趁機了解一下侍讀的職責?!?/br> “是?!迸R霜規矩應答,躬身拂了一禮,慢慢便要退出去。 “等等?!?/br> 沈長歌卻又在這時突然喚了一聲。 臨霜腳步又一停,“少爺可還有其他吩咐?” 沈長歌卻沒有回話,視線在她身上掠了一掠,青衣素裙,袖結微花,看著雖也清麗婉約,卻隱約總似有些不對,不由皺了皺眉宇,“你這衣裳……” 臨霜順著他的目光低頭,輕扯了扯裙擺,“回少爺,這是奴婢先前二等婢的公衫,是翠云姑姑……替奴婢改的?!?/br>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望著,似乎在思索什么。 臨霜心下有些沒底。 以往婢女晉升,雖也有將公衫私留者,卻從未見人將公衫擅改。翠云的針線活一向優異,而今雖然已將這衣裳改得七七八八,可乍瞧卻仍能看得出原先的痕跡。迎著他審視般的視線,她遲疑片刻,終是鼓起勇氣問出聲,“三少爺,這衣裳……可有什么不妥嗎?” “沒什么?!彼麚u了搖頭,收回目光,“你先下去吧?!?/br> “是?!眽合铝艘豢跉?,臨霜低低應了一聲,慢慢退出房門。 第44章 起居 沈長歌的寢臥后確實有一個空屋, 雖與他的主臥相及小了許多,卻裝修典雅,布置考究。這個房間內外兩進, 西臨沈長歌的臥室, 東處則是一片人造的紫竹林,清幽怡情。 或許是沈長歌早有準備, 臨霜走進去時,房內早已收整得干干凈凈。一案一物、一花一燭都已備得完好。床榻上褥墊都是嶄新的, 還散著隱約的皂角清香。除卻最普通的起居用物, 屋中角窗下還有一處小桌, 桌上筆墨紙硯齊全,幾本書文摞累,靜躺在桌案的角落。 臨霜不禁怔愕, 她自知自己身為一個奴婢,即便如今已成為了家主身邊的大婢女,卻也沒有資格住在這樣條件的居所。她大抵看了一圈,想了半天還是覺得自己不該宿在此處, 正要去主臥去找沈長歌時,碰巧遇安小開將她的行李細軟搬來。 聽明了她的顧慮,安小開道:“臨霜, 你就住在這吧!我剛剛也問了少爺了,他說這是老夫人的要求,讓你住在內苑,你若是不住, 豈不是違背了老夫人的意思?” 放下了她的行李,他撓了撓頭,又苦惱道:“少爺也真是的,老夫人下了命令,他知道了也不告訴我,害得我們在前苑白忙活了那一趟……” “老夫人?”聽他這樣說,臨霜更是驚訝了。 安小開點頭笑道:“是??!而且臨霜,你搬來內苑多好呀!內苑這么大,以往都只有我和少爺兩個,現在你也過來了,還能熱鬧一點!你以后有什么事兒,盡管去找我就行!我就住在北邊那個耳房,我們很近的!” 臨霜笑了。接過了安小開遞來的包袱行李。既是老夫人的用意,她自然再沒了推辭的理由,便向安小開笑應下來。 未過多久,安小開離去了。夕暉漸垂,屋內的光愈來愈昏暗,在整個屋內壓上一片深沉陰影。趁著最后的暉光,臨霜將行李收整好,燃起了幾盞微燭,就著燭光坐到案前,去翻那些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