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周逸下意識的把頭抬了抬。 “您太過獎了?!边@是一道清淡帶著笑意的聲音,“還要仰仗張書記高抬貴手?!?/br> 那聲音在一堆人中間,周逸只看見一個挺拔背影。她愣愣的放下書站了起來,等那堆人離開了好一會兒才警醒,腳下有些不聽使喚的跑出酒店。 正是傍晚余暉照映,外頭早就沒了人影。 周逸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就那么站著跟發呆似的。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輔一轉身抬眼撞進一雙黑色的眸子里。 “找我啊?!闭Z氣有點嬉皮,肯定。 她從沒見過他穿的這樣正式,西裝,領帶,黑色皮鞋,褪去少年的青澀已經變成飯局酒場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商務男人。 除了對她說話的樣子,周逸想。 第36章 她看他的眼神有些渙散,確切的說或許是緊張, 甚至有一點想哭, 但她的臉卻無動于衷, 更多的是疏離淡漠。 接著, 他看見她往后緩緩退了一步。 何東生的眉頭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瞳孔微微縮了起來。他有那么一瞬間想抬手摸摸她, 可她一臉拒之門外的樣子。 他低聲輕道:“我以為你去讀研了?!?/br> 周逸淡淡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嘴唇抿的很緊一個字都沒有說。那雙眼睛里充斥著隔閡, 冷漠,似乎還有一點恨意。 何東生咬了咬牙,艱澀的動了動喉嚨, 扯了一個苦笑道都不愿意和我說話了嗎周逸。她雙手背后纏繞在一起,眸子垂的低低的。 一通電話打破了這場僵持和沉默。 周逸平靜的從包里翻出手機,走到一邊接通, 陳靜問她在哪兒呢, 她說我在酒店外面,那聲音特冷靜, 很輕很淡。 掛掉電話, 她一直沒有轉身。 何東生看著那僵直的身影, 一時竟有些難以再開口。身后有人推開門酒店門出來, 揚聲喊她的名字。 周逸側了側身子, 嘴角彎起了個笑。 “站這兒干嗎?”陳靜走近她,“大廳不見人還以為你走了?!?/br> 周逸笑了笑:“怎么會?!?/br> 她尾音剛落下就聽見何東生說去哪兒我送你們,兩個女人都愣了一下, 陳靜懷揣著巨大的好奇心慢慢偏頭看過去。 “你好?!焙螙|生客氣道,“我是周逸……朋友?!?/br> 陳靜看了一眼周逸,忙笑著打招呼,說那就麻煩了。周逸聞言抬頭瞪著陳靜,后者才不管這么多有順風車坐自然好。 “不麻煩?!彼匀灰部吹剿谋砬?,比剛才的淡漠稍稍生動了些,笑道,“稍等,我去拿車?!?/br> 他開了輛黑色越野,陳靜眼睛都亮了。 何東生將車停在她們身邊,下車打開副駕駛看了周逸一眼。周逸跟沒看見似的別開眼,陳靜敏銳的發現了些端倪,笑嘻嘻的說我來我來我喜歡坐前頭。 他禮貌的退開,打開后車門。 周逸暗自閉了閉眼,任命似的低著頭鉆了進去。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甜味,脖子依然白的晃眼。 傍晚的昭陽帶了些安逸的味道,車流緩慢。 何東生把著方向盤轉了個彎直接走單行道,動作老練開車很穩。陳靜善于拉話,這會兒樂滋滋的問他:“你和周逸是大學同學嗎?” 他看了眼后視鏡,她半開著窗戶將臉偏向窗外不聞不問,好像事不關己一樣,臉上沒有半分波動。 “高中同學?!彼p道。 “那你們認識很久了呀?!标愳o好奇道,“周逸以前性格是不是特悶?” 何東生笑了笑,說:“我倒沒覺得?!?/br> “那肯定是你們很久沒見了?!标愳o說,“今年剛認識她連微信都沒有你敢相信?簡直不像個現代人?!?/br> 何東生瞳孔一緊,笑著說是嗎。 陳靜肯定的“啊”了一聲,又玩笑道:“通訊錄都沒幾個朋友像外星來的,幸虧遇見我了不然得自己悶死?!?/br> 何東生輕輕笑了一聲。 “我看她不太高興?!焙螙|生直視前方,笑問,“你知道為什么嗎?” 周逸的眸子閃了下,鎮靜的看著窗外一語不發。她聽見陳靜說周逸喜歡一個人安靜這樣太正常了,她要話多起來才不正常。 何東生斂了斂眉,不再講話。 到幼兒園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多分鐘之后了,周逸很快從車里下來也不打招呼就走。她站在大門外輕聲喊“叔麻煩開下門”,隱約聽見他對陳靜說方便留個電話嗎。 好像真的一分鐘都不想跟他多呆。 何東生看著那個匆匆離開的身影,輕輕吸了口氣又沉沉吐出來。他靠在車外多站了一會兒,低頭點煙的時候想起了什么,開車回了剛才應酬的酒店。 大廳的沙發椅上那本書還在。 何東生慢慢走過去坐下,將書拿起翻開。他有些意外她會看佛經,拿在手里竟然覺得沉甸甸有千斤重。 忽然想起魏來問他:“你喜歡她什么呢?” 魏來比她活的利落大方,玩起來很嗨在一起也輕松。和她鬧分手那段日子他嘗試過動搖過,但他發現自己還是忘不掉。 何東生給自己點了根煙。 或許他喜歡的就是她原本的樣子,好感到愛情很容易,日久生情也容易,喜歡她的認真和別扭,喜歡她裝著乖乖女的樣子和他耍嘴皮假正經,喜歡她提起寫作眼睛里都發光的樣子。 那晚失眠的不止何東生一個人。 周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后來干脆從床上坐了起來打開電腦寫結局。她剛打開臺燈陳靜就湊了過來,問她大半夜干嗎呢。 “寫點東西?!敝芤萜@鄣?,“睡不著?!?/br> 陳靜猶豫片刻,道:“你和下午那個男人到底什么關系呀?”完了正經的問,“不像是普通的多久沒見的高中同學吧?” 這定語加的……很有意思。 周逸老實說:“前男友?!?/br> 陳靜:“……?” “不是吧我看他明顯對你還有意思啊?!标愳o往她床上盤腿一坐,一副要夜聊的架勢,“當初怎么分的手?” 周逸說:“我提的?!?/br> 陳靜吃驚的張大了嘴,慢慢說:“你今天對他那么冷淡……”接著又說,“不會是還喜歡吧?” 周逸沒有說話,敲字的動作慢了。 她曾經用盡全力愛過他,想來以后也不會再有別人。她難過的是他那時候輕易就放開手,一句簡單的“你想好了嗎”就把她的所有念想給擊碎了。 陳靜看周逸臉色不太對,沒再問這個。 “唉你這寫的是小說嗎?!标愳o把目光移到她的電腦上,“我寫個八百字作文都要老命了你這十幾萬字兒怎么寫的?” 周逸笑道:“一點一點寫唄?!?/br> “這是像電視劇那樣幾個畫面來回轉換著寫嗎?” “這個不能這么說?!敝芤莩烈髁似?,“得看你從單視覺還是多視覺去寫了,一般來說……” 陳靜懵逼的打了個哈欠,鄭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個啥……你一個人慢慢寫吧我就先睡了哈?!?/br> 周逸:“……” 等陳靜睡去了她又發了會兒呆,然后把結局寫完了。第二日又是按部就班的一天,早上醒來盼中午,午睡醒來盼下班。 事實上幼兒園給了她一種安定。 小朋友們也大都有趣,有的小女孩會抱著她說周老師你身上有mama的味道,會問她老師你今天不開心嗎?會折紙送她,會每天都雷打不動的說老師早上好老師再見。 那個傍晚下了班,和往常一樣她去吃飯。 回來的時候被門房叔叫住說有她一個收件,周逸懷著疑惑過去拿。一個熟悉的紙箱子,掂起來也是熟悉的重量。 她抱著箱子坐在小cao場,一點一點撕開膠帶。 夕陽落在綠色的橡膠地上,頭頂的風車轉了起來,影子打在紙箱上。里面塞滿了書,第一本是她遺落的那本佛經。 周逸拿著書有些顫抖起來。 有一整套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記得那一年他陪她去書店里逛,那時還沒有完整的譯本。譯林出版社二〇一二年推出了新的精修版本,細比之下還是周克希譯本讀起來更自然一些,但周克希先生只翻譯了一二五卷,后來徐和瑾先生重新翻譯,無奈也只翻譯了前四卷便一直生病臥床,那一年八月與世長辭,這個是后話。 這個箱子里買了市場上所有的版本。 她曾經問他:“你說哪個譯本比較好?” 當時是個深秋的夜晚,他剛和室友玩回來,大抵是喝過酒笑起來輕浮浪蕩的樣子,說話倒是一本正經:“譯本再好都是別人嚼過的?!?/br> 周逸說我哪有時間讀英文啊。 “就譯林出版的那套吧?!彼f,“這個很有可能是按照國外的語言邏輯翻譯的沒那么地道,但也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原作者的寫作意圖?!?/br> “可是那樣看著不會難受嗎?” “我比較注重邏輯思維?!彼肓讼胝f,“那還是不看這套了,你喜歡細節對遣詞造句比較敏感,讀好的譯本受益可能更大?!?/br> 周逸夸張的“哇”了一聲:“何東生你懂得真多?!?/br> “那也是您栽培的好?!彼弥埔庹f話都飄起來了,“要不這周我過來?” 那時候周克希的翻譯還沒有完整的譯本,他說等有了我給你買回來。后來出版社一直沒有動靜,他們也分手了。 cao場上卷起了一陣風,周逸的頭發被吹起來。 她看著這一箱子的書,眼睛酸澀的疼。她把書慢慢的抱回宿舍,陳靜問她怎么買這么多書,她點頭木訥的“啊”了一聲。 這個事兒好像就這么翻過去了。 她照樣每天正常上班,下了班寫教案做教具,忙里偷閑寫小說。有一天一個雜志社的編輯找過來,想和她聊聊網上連載的那本書。 周逸已經習慣這些編輯問完就走人的路數,直接開門見山道:“這個故事特別慢熱,你確定嗎?” 對方說她很喜歡,想試試能否過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