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迦差點就脫口說出“別”，幸好她及時把這個字咽了回去，只默默盤算著以后要不要不接陳宇的電話。

    當天下午，宋楓帶著她回到宋一帆夫婦倆位于近郊的大宅，洛迦從車窗望出去，依舊是之前她來時見過的郁郁蔥蔥到處栽種常青灌木的大院子，只不過冬日里看起來這綠色不免有點凄清凝滯的感覺，像是蒙了一層灰，然而下了車走進來看，葉子上分明干干凈凈，顯見是有人經常打理。

    宋一帆站在窗前，見洛迦一下車就走去靠著院墻的一邊看花木，笑著對馮霖說：“她倒不認生?！?/br>
    馮霖淡淡地說：“宋楓都恨不得把家的東西都打包送給她了，她有什么好認生的?！?/br>
    宋一帆聽她似乎話里有話的樣子，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有心要問問清楚，但是兒子馬上就要進門，只能把疑惑咽回肚子里，心想反正明天在家，到時候再問也不遲。

    正想著就見宋楓拉著洛迦走了進來，宋一帆踱回客廳在馮霖身邊坐下，見她面無表情并不像要打招呼的樣子，只得先開口說：“你回來了?！?/br>
    “爸，媽，我們回來了?！彼螚髡f完拽拽洛迦，洛迦于是雙手遞過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微笑說：“叔叔阿姨好?！?/br>
    宋一帆示意馮霖去接，馮霖沒搭理他，宋一帆只得自己接了過來，干笑了兩聲說：“來了啊，坐?！?/br>
    宋楓拉著洛迦坐下，說：“爸，媽，我跟洛迦正在交往，所以帶她回來跟你們見個面?！?/br>
    宋一帆又干笑了兩聲。馮霖低垂著眼皮喝茶，沒吭聲。

    宋楓不覺攥緊了洛迦的手。早知道這趟回來不會很順利，但是沒想到他們居然這么冷淡。他壓著情緒，沉聲對馮霖說：“媽，你沒什么要說的嗎？”

    洛迦聽出他聲音中壓抑著的不快，反手握住他的手，輕輕在他手心撓了兩下，癢癢的，讓他煩躁的心情瞬間放松了一些。

    馮霖這才抬眼看了看洛迦，問：“你電話里沒說要帶她，為什么不提前打招呼？”

    “抱歉，是我疏忽了?！彼螚鳜F在覺得，或許不應該帶洛迦回來，何苦讓她跟著看人臉色？

    “金烏獎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是她得獎？你是不是扯著我們的幌子給她拉票了？”馮霖面無表情地說。

    宋一帆詫異地扭頭看她，插嘴說：“你說的是那個最受歡迎女演員獎？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馮霖冷淡地說：“第一，這事不在你的職責范圍，第二，你這個月統共在家待了兩天，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br>
    宋一帆有點尷尬，隨手從口袋里取出雪茄盒，拿出一支正要點上，馮霖眉尖微蹙，厭惡地說：“去吸煙室抽?！?/br>
    宋一帆哼了一聲，把雪茄又放回去，臉色就難看起來。若不是今天兒子回家，他現在就想拂袖而去，但是此時，他只能板著臉跟馮霖拉開了距離，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宋楓苦笑，這個家果然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氣氛詭異，只是好久沒見過馮霖擺出一副爭吵的架勢，倒比她平時那種冰冷強勢的姿態讓他覺得親切——起碼跟他兒時記憶中的母親形象很接近了。只是，平白無故又連累洛迦跟著吃排頭。

    他帶著歉意又反手把洛迦的手握在手心，同時又安慰地看看她，這才向馮霖說：“洛迦得獎在我的意料之外，云夢跟星光公關那么強勢，我的情況你也知道，光是應付目前的困境就已經夠焦心的，根本沒有精力為這事奔走，更不用說打著你們的幌子為洛迦拉票了?！?/br>
    馮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似乎在分辨他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宋一帆忍不住又插嘴說：“早說了你不要摻和沈岸跟李雪的事，你不聽我的，現在可好，我聽說星光的制作已經不找你的人了?！?/br>
    “豈止星光，云夢也不找我的人?！彼螚鞒爸S地說，“爸爸你難道不知道嗎？”

    宋一帆笑著說：“你聽我們的話回來，這事情不就解決了嗎？”一邊說一邊起身去了書房，不多時拿出一份文件丟在他面前，說，“你看看，條件夠優厚了吧？”

    文件上大大幾個字《并購意向書》，宋楓瞟了一眼，輕輕推了過去，說：“我暫時不考慮?！?/br>
    “我給你做的價很優厚的，至少比高唐的實際價值調高了30%，這部分款項我都給你折算成云夢的股份，當然，你要是想要現款的話也可以給你一部分，你喜歡做藝人經紀這塊回來也還可以繼續做，其他業務板塊也都隨你挑。你要明白，如果我們不支持你，以高唐現在的情形撐不了幾天，你現在不松口，等公司撐不住破產了，我也沒法繞過董事會給你開這么高的價碼?！彼我环降兹滩蛔↑c了一支雪茄，吞云吐霧地說著。

    第93章

    偌大的客廳里安靜極了, 依稀能聽見門外緊一陣慢一陣的風聲，偶爾有幾片樹葉被吹起來, 在落地長窗的附近上下翻滾著，

    保姆硬著頭皮走來, 低聲問馮霖：“馮總，開始做晚飯嗎？”

    “做吧?！瘪T霖吩咐著，拿起那份意向書匆匆翻了一遍, 向宋楓說, “這個價碼開的很高了，如果不是你的話，我絕不會給這個價?！?/br>
    “抱歉，我暫時不想回來?！?/br>
    “為什么？”

    宋楓看著她, 笑了一下, 有點嘲諷地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還是你們第一次就這個問題追問我的理由，我還以為你們不準備問呢?！?/br>
    “說吧?！瘪T霖坐直了身子, 擺出一副傾聽的姿態。

    “因為我不想像小時候一樣任由你們擺布。因為我想試試我能走多遠。因為我不想讓洛迦因為我的緣故受委屈?！?/br>
    馮霖描畫精致的眉頭挑了一下，身體向后靠了一些, 反問說：“我什么時候擺布過你？”

    “從穿什么衣服吃什么東西，再到讀什么學校與哪些人來往，在我十八歲以前，你從來沒允許我自己做過決定?！彼螚鞯卣f。

    “笑話，如果我是那么專制的人，你根本沒機會自己辦公司?！?/br>
    “因為那個時候你已經不能再控制我了?！?/br>
    “你未免把云夢看的太弱了, 對付高唐這種小作坊，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再也拿不到任何項目?！?/br>
    “高唐不行的話我會嘗試別的行業，總不見得云夢就能一手遮天吧？”宋楓看著馮霖，平靜地反問。

    “你倆扯到哪里去了，不是在說并購的事嗎？”宋一帆及時打住母子倆火藥味越來越濃的對話，有點嗔怪地看了眼洛迦，說，“再說我們什么時候讓她受委屈了？你這話說的莫名其妙?！?/br>
    “我已經反復跟你們說過洛迦是我女朋友，請問你們到目前為止有認真對待這個問題嗎？”

    宋一帆吐出一口煙，意味深長地說：“宋楓，溫柔鄉英雄冢，咱們做生意的要把掙錢放在第一位，不能為了個女人連什么劃算什么不劃算都搞不清了?！?/br>
    “嗤”，卻是馮霖冷笑了一聲，尖刻地說：“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可真是可笑，這些年你為了女人做的事還少嗎？”

    宋一帆一張臉徹底黑了，他直接把煙頭在花梨木桌面上按滅，冷冷地說：“你說話注意點，在外人面前少瞎扯?！?/br>
    馮霖又冷笑一聲，轉而向宋楓說：“女明星，我不同意。你想讓她進門，最起碼她要息影在家全職?！?/br>
    宋楓不覺又攥緊了洛迦的手。

    洛迦另一只手覆上來，輕輕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轉頭向馮霖說：“阿姨，我喜歡演戲，不想息影?！?/br>
    “我說過了，不行?！瘪T霖終于肯正視著她，帶著恩賜般的神情說，“女明星別想進我家的門?！?/br>
    “為什么？您現在經營的公司不是也有很多女明星嗎？”

    “洛迦，別跟他們說了，他們不會在乎咱們怎么想。咱們走吧?！彼螚髂睦锸艿昧寺邋缺坏箅y，站起身來拉她，“回家去?！?/br>
    “你別著急，咱們把話說完再走?！甭邋茸е聛?，再次問馮霖，“請問為什么？您也是這個行當的，為什么這么排斥女明星？”

    “為什么？”馮霖冷笑一聲，揚起下巴審視著洛迦，“因為你們臟?！?/br>
    “媽！”宋楓怒極，站起來盯著她，“請你向洛迦道歉?！?/br>
    洛迦也站起身來，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馮霖冷冷地看看宋楓，又把目光轉向宋一帆，平靜地說：“我有說錯什么嗎？要不要去問問你爸爸經手過的女明星有多少個？”

    “馮霖，有外人在，你少給我發神經！”宋一帆臉上掛不住，頓時大吼起來。

    “我有發神經嗎？”馮霖直直地盯著宋一帆，直到宋一帆有點不自在地轉過了頭，這才開口繼續說下去，“你好好跟你兒子說說看，那些女明星都是為了什么跟你混在一起的，別讓你兒子還做著找真愛的春秋大夢?！?/br>
    “不可理喻！你簡直就是個瘋子！”宋一帆一腳踢開椅子，大步走去樓上，大聲說，“老子不管了！你愛怎地怎地！”

    宋楓按著太陽xue上暴跳的筋脈，說：“洛迦不是那種人，請你收回剛才的話，跟她道歉?！?/br>
    馮霖平靜地說：“我不會跟她道歉，我也看不出她跟你爸身邊那些人有什么區別。如果你不是高唐的總裁，她會跟你在一起嗎？只不過她更聰明，沒有直接向你提要求而已。你覺得她跟那些人不一樣？那好，她只要肯息影，老老實實做你背后的女人，我就相信她不是那種人?！?/br>
    “不要拿我爸身邊那些人跟洛迦相提并論！我知道我爸這些年來很讓你失望，你憤怒，你尖刻，你一直遷怒于我，覺得都是因為生下我才害得你沒法擺脫這個家，你冷淡我，控制我，你想讓一切都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下——這些我都能理解，也能忍耐，但是，你不能傷害我愛的人！”宋楓攥緊了拳頭，一雙眼睛幾乎噴出火來，早知道是這個情形，他絕不會帶洛迦回來，這個家已經從芯子里糟透了，根本不是他能夠拯救的。

    他握緊了洛迦的手，只覺得頭腦里嗡嗡作響，血氣上涌，胸中更是難以紓解的憤怒：“很早以前我就對你說過，如果你跟我爸過不下去，那就離婚，我不會怪你們，這些話甚至爺爺奶奶也對你說過！你自己選擇了繼續跟他湊合，那你就應該承受后果，不要總把自己想的那么無辜，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其他人頭上！你捫心自問，我自從懂事以后阻撓過你跟他決裂嗎？你敢拍著良心說是我害得你不得不留在這個家里嗎？”

    馮霖怔了一下，一向冷硬的表情瞬間有了一絲裂痕。不錯，她一直都記得，宋楓上初中的時候聽說有個同學的父母離婚了，那個周末他從寄宿學?；貋?，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爸爸做的不對，如果你跟他過不下去就離婚吧，我不怪你”。他一向早熟，即便當時只有十幾歲，卻已經什么都懂了。

    但是，她卻不能接受這個提議。她是眾人仰慕的美人，是能力出眾的領導者，是開創云夢的元老，這樣完美的人生怎么能有失敗的婚姻呢？更何況云夢的業務蒸蒸日上，一旦創始人拆伙，財產和股權的分割也足夠讓這個原本前途無量的公司一蹶不振。

    但是，如果不給自己找一個原因，那誰該為這失敗的婚姻負責呢？

    馮霖微微低了頭，一時竟不敢去看兒子那張憤怒的臉，他的確無辜，但是，假如他老實聽話，她又何至于跟自己的兒子過不去？

    很快，另一種微妙的情緒漸漸蓋過了她淺淡的愧疚，如果不是因為洛迦，兒子怎么會撕開這塊遮羞布，讓她如此難堪呢？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抓緊了這點怨憤不平，冷著聲音對宋楓說：“你為了這個女人跟我叫板？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還是她重要？”

    宋楓脫口說道：“這跟洛迦有什么關系？你簡直不可理喻！”

    宋一帆的聲音遙遙地從樓上傳來：“早跟你說過，正常人沒法跟她溝通！”

    馮霖立刻扭頭向樓上說：“你給我閉嘴！”

    宋楓一時間很想笑，但是更大的悲哀攫住了他，讓他最終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詭異表情。這就是他的家，這就是他的父母，假天之幸，他總算沒變成像他們一樣的人。

    洛迦一直在一旁安靜地聽著，這時候輕輕拍拍他的背心，又摸了摸他的頭發，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這個笑容寬慰了他，他攬住她的肩，心中的塊壘總算消去了許多。

    馮霖看著她，目露譏誚。說到底都是差不多的招數，只不過宋一帆身邊的女人太直接，而眼前這個女人卻很有耐心，用愛情的名義掘金，這種女人，她實在見過太多了。

    她正要說話，卻聽洛迦先開了口：“我不會息影，我剛剛才發現演戲很有意思，準備繼續演下去。我愛宋楓，宋楓也愛我，如果叔叔阿姨能夠祝福我們，我會很開心，但如果你不同意，很抱歉，這是我的事情，我不會聽你的?！?/br>
    馮霖抬眉，嘲諷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拿住了宋楓就等于拿住了我家的錢，可以高枕無憂了？”

    “你怎么想都好?！甭邋任⑽⒁恍Σ辉倮硭?，轉頭向宋楓說，“咱們回家吧?！?/br>
    “好?！彼螚髋c她十指相扣，起身向外走去。

    “站??！”馮霖高聲叫了一聲。

    宋楓停住腳步，淡淡說了聲：“再見?！?/br>
    “你回來！我還沒有說完！”馮霖一怒之下也站了起來，大聲說，“我明天讓人把并購方案給你送過去，你盡快布置下去，我希望春節前能有進展！”

    “我不會同意的?！?/br>
    “宋楓，你別以為高唐有今天是你自己能耐大，這些年要不是有云夢在背后，誰會賣給你那么大面子？可你是怎么回報我的？金烏獎本來我們十拿九穩，結果你跳出來插一腳讓她得了益，還有那個代言，你也要替她搶，你是昏了頭嗎？”

    “您如果覺得高唐能走到今天都是你手下留情的話，那么，從此不必再手下留情，我也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沾了云夢的光才有的今天?！彼螚骰剡^頭來看著她，緩緩地說，“mama，咱們日后見分曉?！?/br>
    第94章

    車子在河邊停下, 洛迦把羽絨服的帽子往下拉了拉，搶先跳下了車。

    她腳步輕快地小跑著跑去駕駛座, 笑著拉開了車門。清新而凜冽的空氣撲面而來，趕走了車中壓抑的氣氛, 也讓宋楓一直隱隱有些發燙的眼睛感覺到了一絲舒緩。

    “怎么突然想來這里？”他勉強露出一個笑，任由她拉著下了車。

    “就是突然想回來看看嘛，我被你帶走以后就再也沒回來過呢?！甭邋茸プ∷氖州p輕搖晃著, 像小女孩一樣撒著嬌。

    宋楓心里突然一緊, 這還是洛迦第一次提出要回來看看，這是他當初救她的地方，這里應該就是她的家，或許還有她的兄弟姐妹吧？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樣, 洛迦搖搖頭說：“我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 雖然以前的事情記不太清楚了，但是我有印象，一直只有我一個, 直到碰到了你，”她帶著一個溫柔的笑, 仰起臉來看著宋楓，“從那兒以后我就有了家?！?/br>
    宋楓轉回身將她擁在懷里，心中柔情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