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一踏入陣法,四周白霧洶涌而上。這是正常情況,陸恒靜待白霧散去,便能到達景鑒住處。 不想,他突然覺得手上一空,既是感覺不到釋空的存在。 陸恒手中一動,就要破陣,卻見眼前金光大作。 茫茫白霧之中,一雙金色巨眼驟然出現。 那雙眼中,似凝聚了天地精華,如最為上等靈玉般剔透。它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陸恒,一動不動。 陸恒心中卻沒有絲毫懼意,因為在這世上,沒有人會畏懼自己的眼睛。 巴蛇之眼。 當初景鑒出現在金烏城,果然是沖著交易會而去。 不過巴蛇靈物出現在交易會上,皆是被祭煉成各式法寶用以交易,而這對眼睛,卻是最為原始的狀況,并沒有任何被祭煉損耗過的痕跡。 以莫淮行事向來穩重,定然不會出現這種紕漏。 那么,就是景鑒做了什么,將法寶還原成巴蛇之眼,才讓自己的眼睛,得以保存極為完好。 只是現在這又是什么情況,景鑒究竟在何處。 那雙金色巨眼的輪廓,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隱沒在白色霧氣之中。 陸恒尚未作出什么反應,他身體就急墜而下,待落到實處之時。 眼前迷霧散去。 他坐在王座之上,目光所及之處,是自己的手和躺在掌心上的一只潔白羊角。 這是,記憶。 王座之下,最前面是一身紅衣的狐王九溪,她的身后是兔王和狼王。 兔族和狼族關系向來不佳,那也是自然。 雖說都是妖族,但未開神智之時,卻是遵循弱rou強食的自然法則。 狼王和兔王中間,跪著一身形纖弱的少女,雙手被縛。此外,便是一頭皮毛雪白的巨狼,毛發凌亂,雙目緊閉,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那頭白狼陸恒認識,是狼王幼子,年幼未開靈智之時,曾意外走失,過了十余年才尋回。狼王對于這個失而復得的幼子,寶貝得很。 “說吧,何事?!标懞隳罅四竺夹?。 “王,是這樣的……” 狼王和兔王皆是當事人,所言之詞必有偏頗,于是便由一旁的狐王九溪代為敘述事情經過。 狼王幼子走失的十余年間,未開靈智,又沒有長輩照顧,過的是如同普通野獸一般的生活。 捕食野兔果腹,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某次捕獵中,狼王幼子抓了一窩野兔,其中有一只小野兔,特別機敏,逃過他的利爪獠牙跑了。 這只跑掉的小野兔,卻并不簡單,在前幾日的帝流漿之夜,她幸運地開了靈智,才能從狼王幼子手下逃脫。 小野兔苦修百年后化形,她一直都記得,將她全家人殺死的狼王幼子。 化形之后的妖,自是要回到鵲山,在鵲山中,她見到了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狼王幼子。當時狼王幼子也被尋回,已經化形。 兔妖是恨不得手刃仇人,只是她乃普通野獸化形,自是打不過天生妖獸的狼王幼子。 而狼王幼子,卻對這只兔妖一見鐘情,一頭栽進情網之中,非卿不娶。 兔妖得此良機,自是順水推舟,伺機復仇。 新婚之夜,沒有什么人會對自己的新婚妻子多加防備,更何況是對兔妖滿腔愛意的狼王幼子。 于是,兔妖大仇得報,她親手掏出了狼王幼子的妖丹, 這個故事,本該到此為止。 “然后?”陸恒捏了捏眉心。 雖說妖族之間,同族不得相嗜。 但其中涉及到血親之仇,兔妖報仇,被狼族所擒,該有什么樣的處罰,狼族兔族商量著決定就是。 報仇而已,算不上什么需要妖王裁決的大事。 怎么會鬧到自己面前,陸恒心中有些疑惑。 “王,我愿將自己的妖丹給他?!?/br> 跪在下方,一直低著頭的小兔妖突然抬起了頭,雙目通紅,眼中卻是一往無前的堅決。 為防同族相殘之事發生,換丹之術,乃是妖族禁術,不得任意施為。 然而,愛子心切的狼王,知曉幼子有一線生機,自是不會放過,便上了招搖山,請出了妖王巴蛇。 如得妖王準許,便可施術救人。 陸恒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幽深地盯著下方小兔妖看了半晌。直看得對方縮起肩膀,覺得自己是不是說了什么冒犯妖王之話。 其實陸恒只是想不明白,這兔妖費勁千辛萬苦報了血海深仇,為何又甘愿獻出自己妖丹去救狼王幼子。 莫不是被邪法cao控了心智?想到此處,陸恒眉頭一擰,手指一彈。 一道細如發絲的靈氣沒入兔妖眉心,瞬息之間就將她體內情況摸查一清。奇怪的是,兔妖體內并沒什么邪法存在的痕跡,神魂完整,也不像是神智不清的樣子。 “你確定自愿獻出妖丹,不后悔?” 兔妖狠狠一咬下唇,隨后匍匐拜倒:”我不悔,王,請您成全?!?/br> 陸恒手指微動,纏繞在兔妖身上神識收回。方才兔妖回答之時,神魂依舊如常,沒有任何被cao控的痕跡。 看來對方確實是出于本心,既是如此,陸恒便手一揮,準了狼王的請求。 “既是出于自愿,那便可行取丹之術,九溪,取丹之時你在一旁看著?!?/br> 狼王大喜過望,躬身行禮:“多謝王,多謝……” 兔王臉色一變,但他也知這小兔妖此事做得并不厚道。 報仇之事雖是天經地義,但小兔妖的手段卻失之正道,如今以她的妖丹救回狼王幼子,又是出于自愿,王準許此事也是無可厚非。 而狼王幼子,雖能留下一條性命,也是修為盡毀,須得重頭再來。 他便也沒有多說什么,拱手行禮便押了小兔妖離開。 看著下方數人離開的身影,陸恒依舊覺得心中疑惑異常,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小兔妖為何會這般行事。 他又想到此前自己拿到白澤角之時,突然出現的那個畫面。 “九溪,你留下?!?/br> 第58章 九溪才踏過門檻, 聞言便轉過身來。 坐在王座之上那人, 身上穿著黑色錦袍,金絲紋繡。王座以整塊黃金玉雕成, 靈光四溢,本該莊嚴肅穆令人不敢直視。 然而,坐在上面的妖王, 卻是歪著身子,即便是靠在這華麗王座之上, 也如同躺在曠野之中,天為鋪蓋地為床般的肆意。 他一頭黑發沒有梳髻,不知道從哪扯了條錦帶隨意束在身后。 九溪每次見到王, 他都是這般模樣。只是今天, 他的神情之中卻帶著一絲疑惑不解。 “這兔妖, 為何會這般行事?” 九溪一愣,怎么也沒有想過王的心中竟是還在想著方才那個故事。以九溪對他的了解,此事已了, 他心中便不會再多掛念一瞬。 “自然是因為她對狼王幼子有情?!?/br> 聽罷九溪解釋,陸恒覺得愈發不解。 “她明知狼王幼子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 為何還會生情?” 明知兩人之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為何還會動心生情, 乃至甘愿獻出妖丹去救那個被自己親手所害之人。 在陸恒看來, 這番行事太不符合常理,也沒有任何意義。 九溪是妖族之中,同陸恒關系最為親近之人, 兩人私底下的相處自是要隨意許多。 她掩唇一笑:”王,你覺得情是什么?“ 陸恒擰眉想了片刻,說:“動情之人,行事大失所常,不可理喻?” 九溪聽到如此清新脫俗的答案,簡直是瞠目結舌。她知王這個人不解風情,卻沒想到能不解風情到這個地步。 她終于忍不住,捂著肚子笑了半天。 “你笑什么?” “我還以為你是被方才那狼王幼子和小兔妖的故事感動,才有這么一問,沒想到你是覺得那小兔妖是個傻子???” 九溪說完,又是笑了起來。 陸恒并不覺得又什么冒犯之意,只是見九溪似乎笑個沒完,才忍不住出口打斷她。 “那正確答案應該是何?” 九溪一怔,發現自己竟是被這個問題問倒:“此事哪有什么正確答案?!?/br> 她說完,見陸恒望來,又輕聲說了句:“書中有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所以情之一字,多半時候,是隨不了自己的心的?!?/br> 陸恒見九溪神情之中,似有傷感之意,許是勾起什么回憶,便也不再追問下去。 九溪告退之后,陸恒又垂眸看著手中的白澤之角。 方才他會將九溪留下問話,并非心血來潮或是為狼兔相戀的故事所打動,而是因為白澤角中的那一幕。 白澤角中,留下的是一段預知。 關于情劫。 妖王巴蛇的情劫。 當年白澤死后,將角贈予陸恒。白澤之角可謂是乾元大陸上的至寶,但凡得到之人大抵上都會迫不及待的加以祭煉。 但白澤是陸恒故友,兩人私交不錯,他魂消天地,以陸恒的性子雖不至于悲痛欲絕,但總有幾分悵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