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被她手指點到的地方彷佛結了冰, 姜天晴不可自抑的戰栗, 巨大的絕望和恐懼將她沒頂。 她用最后一點力量拽住秦慧敏的褲腳,顫著聲道:“你不能這樣對我,我爸, 我爸不會放過你的?!?/br> “放過?”秦慧敏彷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當年你們是怎么對我的?你知道嗎?這是報應!” 話音一落,秦慧敏毫不猶豫的抽腳離開。 身后傳來姜天晴微弱的恐懼到極點的哭喊:“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彼€這么年輕,她才十六歲,她還有一個孩子。 求生的本能讓姜天晴在鉆心的劇痛下撐起了半邊身子, 顫顫巍巍伸出右手, 卻發現哪怕使出了吃奶的勁,也無法移動分毫。她使不上勁,肚子里彷佛有一把電鋸在切割五臟六腑, 她真的使不上勁。 眼淚猶如決堤的江水, 洶涌而下, 一潰千里。淚眼朦朧之中, 姜天晴對上門口秦慧敏陰寒徹骨的眼神。 當年,她是怎么爬出去的? 身體劇烈一顫,脫力的姜天晴無助地趴在地上,一陣又一陣的陰寒從水泥地上傳來,順著臉頰,席卷全身。 “哇哇哇哇”突如其來的啼哭聲令屋內兩人為之一震。 秦慧敏快步走到搖籃前。 閉著眼睛大哭的小家伙聞到熟悉的味道,睜開眼,被淚水浸潤得越發黑亮的眼睛依戀地看著頭頂的秦慧敏,兩條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小被子里鉆出來的胖胳膊伸出來:“媽,媽?!?/br> 含含糊糊的小奶聲,猶如一柄巨斧在秦慧敏冰冷的臉上砸出一條裂縫。 秦慧敏輕柔地抱起兒子,親了親他的臉頰。 小家伙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臉。 幾滴眼淚順著眼角落在小家伙白嫩嫩的臉上,驚得他咿呀一聲,胡亂摸著秦慧敏的臉。 秦慧敏閉了閉眼,這世上真有報應的,看看她自己,看看姜家,再看看姜天晴。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她不怕報應,只怕報應到兒子身上。 關于武剛盜竊一案,很快就水落石出。在連番審訊之下,武剛終于承認。那些東西是他從許家四合院里偷來的。 他聽一個熟人說起,這院里有寶貝,那房主就是個走了狗屎運發財的普通人。便起了歹念,趁著除夕夜,爬墻翻了進去。 趙副所長拿著紫砂茶杯啜了一口:“這個熟人你們應該認識,就是賣房子給你們的薛家老五,薛家屯和姜家屯一個地方的?!?/br> 許向華轉了轉小巧精致的茶杯,當時買這套院子的時候就屬薛家老五薛偉杰反對的聲音最大,還想再加價,奈何胳膊扭不過大腿,最后只能聽了幾位哥哥jiejie的話。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為什么武剛一摸就給摸到了西廂房:“薛老五肯定說他就是隨口一提?!?/br> 趙副所長無奈道:“可不是,這種事也沒法追究他的責任?!彼浦茄ソ芟袷莻€藏壞水的主,還警告了他一番。 許向華笑了笑,對這個結果倒不意外,又問:“趙叔,那武剛能判多久?” 趙副所長沉吟了下:“他還未成年,盜竊的數額上又不算多,估計也就兩三年吧?!?/br> 古董在懂行的人眼里價值千金,然而現在這一塊行情還沒起來,所以估價不高。 話鋒一轉,趙副所長神情透出微微的異樣:“眼下對武剛而言,最大的麻煩不是盜竊,是另一樁案子?!笨匆谎矍馗福骸敖?,就是跟他那個的小姑娘家里告他強。jian?!彼澜液颓丶沂且鲇H,按理那小姑娘還是秦父外孫女來著。 秦父一愣:“他們不是……”未盡的話語消失在唇舌之間,他想說姜天晴和武剛那樣分明是兩情相悅,然而很快又反應過來,姜家這明顯是想保住名聲。 姜天晴未婚先育的事已經人盡皆知,榆錢胡同鬧了一場不說,姜天晴還小產了,幸好送醫及時,她自己的命保住了。如此一來事情哪里瞞得住,既然瞞不住那么只能盡可能挽救名聲,聊勝于無。 如今筒子樓那都是有關于姜家的風言風語,幾年前秦慧敏和姜建業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被翻了出來。 別人說的津津有味,他們卻是如鯁在喉,這不趕緊搬了過來,就是為了躲羞。 “能告成功嗎?”許向華饒有興致地問了一聲。 趙副所長:“這就不好說了,街坊鄰居都說這小姑娘主動往武家跑,跑得還挺高興。不過姜家咬定第一次時,是武剛脅迫,之后威脅誘哄。 那時候這姑娘還沒滿十四周歲,屬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這個官司有的好打?!?/br> 趙副所長抿了一口茶,搖頭嘆息。 秦父也不勝唏噓,就算被定性為強。jian,姜天晴也沒法見人了,這姑娘才多點,以后可咋辦? 說完正經事兒,趙副所長又和秦父嘮嗑了幾句,末了道:“吃飯就不必了,今天要去我meimei那?!彼植粦押靡獾匦α似饋恚骸罢嬉x謝我呀,把你這個紫砂壺送給我唄?!?/br> “想的美你?!鼻馗妇芙^的毫不猶豫:“茶壺沒有,茶葉倒是能分你一斤?!?/br> 茶壺和茶葉都是許向華從老家帶來給他的,那茶葉還好說,龍井是他們那的特產,紫砂壺才是寶貝。許向華說是拿二十塊錢跟人買的,他怎么就沒這么好的運氣,閑著無事,他也會去街上淘淘東西,可就沒幾樣看入眼的。 “那感情好?!壁w所長搓了搓手,一幅撿到寶的愉悅。紫砂壺那是開玩笑,真拿了,不就成收受賄賂了。 拎著一包茶葉,趙副所長心滿意足的走了。 紫砂壺,龍井茶,老秦這日子過得還挺美。 又回頭看看古樸大氣的四合院,趙副所長搖頭失笑,老秦這大女婿倒是個有本事的,這么大個宅子,說買就買。 想起秦父正兒八經地囑咐他保密,趙副所長笑起來,要不是報案的時候,信息必須如實填寫,只怕老秦還得藏著掖著。老秦這人呀,一輩子都小心翼翼,規行矩步。 這樣也好,小心翼翼,平平安安。當年他們那一群同學,好些個在那個年月里遭了罪,幸好守得云開見月明,陸陸續續都平反了。 碎了一個大花瓶,還是許清嘉很喜歡的那個,那上面的花鳥圖多漂亮啊。 許清嘉決定去集市上淘兩個寶貝回來壓壓驚。 前年上京的時候,白老先生送了他們幾本古物鑒賞入門的書籍,這兩年,她有空就會翻一翻,還會找許向華請教,有現成的老師干嘛不用。 這些年許向華借著出差的便利淘換來的不少古玩,見女兒有興趣,樂呵呵拿出來教她,技多不壓身。 許清嘉每次都會十分捧場的送上崇拜小眼神,哄得許向華心花怒放。 鑒于此,許清嘉覺得自己眼光還是有點的,也許就被她淘到個價值連城的寶貝了,那也是說不準的事。 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不小心實現了呢。 所以許清嘉拒絕陪他們去商場添置家具的邀請,拿上壓歲錢,決定去逛集市。 八十年代初,很多人都會在街頭巷尾賣些古物件,尤其是首都,皇城根下嘛,寶貝自然多一點。多少人從四面八方涌到首都來淘寶,今天的她就是其中一個。 許家康顯然對于去逛集市淘寶貝更有興趣,許家陽倒是對商場里的糖果點心念念不忘,權衡利弊,左右為難,最后忍痛放棄他最親愛的哥哥jiejie,興高采烈的跟著爸爸mama逛商場去了。 揮手道別,各自出發。 集市上人頭攢動,頗為熱鬧,多是進城賣家禽賣雞蛋的城郊農民,想趁著過年多掙點錢。 偶爾還能看見旁邊擺著幾個瓶瓶罐罐的攤子。就算是最風聲鶴唳那十年,都有人偷偷買賣古董,更別提現在。不少人把犄角旮旯里翻出來的老物件拿出來碰運氣。 見許清嘉蹲在那研究那個大海碗,旁邊只跟了個年輕的兄長,再看他們穿著,顯然條件不錯,攤主頓覺遇上了肥羊,開始滿嘴跑火車:“這個是我曾曾祖爺爺留下來的,乾隆時期的寶貝。他老人家當年可是個大官,家里用的東西那都是跟皇帝一個窯里面出來的。早些年破四舊,我們家可是廢了老鼻子勁才把這些東西藏起來,小姑娘,你看看這花紋多細致,顏色多正??!” 這只牡丹富貴花大海碗,保存的確實不錯,但是要說是乾隆年間的,當她傻啊。 許清嘉瞄了一眼左手邊的酸菜缸,莫名想起了‘驚,老太太竟用價值百萬的古董腌酸菜’這么一個新聞標題。 攤主還在天花亂墜的吹,許清嘉不著痕打量酸菜缸,試圖看看她能不能也驚一下。 拿著一個盤子在研究的許家康抬頭,看著突然噤了聲的攤主,發現他撇了撇嘴,很不屑的模樣,循著他的目光回頭,眉梢挑了起來。 冤家路窄,竟然是薛偉杰,前呼后擁,滿面紅光,意氣風發。 “這人誰啊,好大派頭?”許家康狀似隨意的念了一句。 攤主歪了歪嘴:“我們屯里的幾個二流子,不好好干活就會偷jian?;??!背钪虚g的神采飛揚的薛偉杰努了努嘴,小聲道:“據說賣了祖宅,分了一大筆錢,幾輩子都用不完?!?/br> 許清嘉聽到幾輩子用不完那一句,笑了。之前十幾年物價幾乎沒有上漲過,也不怪人覺得幾萬塊錢就能衣食無憂一輩子。往后坐了火箭的物價會讓他們知道現在的想法有多甜。 攤主又酸溜溜的來了一句:“便宜這臭小子了,以前誰愿意搭理他啊,二十好幾的小伙子都沒討上媳婦,這會兒,連女知青都勾搭上了?!?/br> 年前薛偉杰還在屯里大言不慚,要娶朱蘭春,大家都只當他癡人說夢。 人朱蘭春是城里姑娘,好不容易回城了,能嫁給他這個要啥沒啥的鄉下二流子。這家伙怕不是喝酒喝傻了。 哪想這家伙一夜暴富,攤主瞥一眼薛偉杰身邊笑容滿面的朱蘭春,嘖嘖嘖,當初躲瘟疫一樣的躲著人,還潑過薛偉杰一身水,這會兒居然能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哦! 感慨完世風日下,攤主繼續世風日下地忽悠許清嘉。 經過的薛偉杰也發現了許家康兄妹,兩兄妹都生得好,想沒印象都難,不免有些不自在。 分到錢后固然興奮,可他始終覺得還能再多賣幾萬塊錢,越想越憤憤不平。正巧遇上武剛,心念一轉,便狀似無意地多說了兩句。 這小子手腳不干凈,大過年的兜比臉還干凈。他就送一條財路給他,要不要就看他自己的了,反正跟他沒關系。 哪想武剛會被抓到,還把他牽了出來,虧得他沒有直接慫恿,才沒受連累。在派出所被警告了一通,他不敢再起找茬的心思,也希望他們別來找他的茬。 薛偉杰目不斜視,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離開。 跟著他出來蹭吃蹭喝的人納悶,尤其是朱蘭春:“怎么了?” “我餓了,那邊有個鹵煮攤子,我請你們吃?!毖ソ芊笱?。 一聽有rou吃,一行人紛紛加快腳步。 吃完香噴噴熱滾滾的鹵煮,薛偉杰帶著眾人轉換陣地,眉飛色舞地對朱蘭春道:“蘭春,你想吃什么,買什么盡管跟我說,不用幫我省錢?!碧旃髅?,讓他在集市遇上了朱家姐弟,他可不得好好表示下。 “杰哥,那我呢,我呢!”朱蘭春的弟弟朱曉冬叫起來。 “一樣一樣?!毖ソ苄Σ[瞇道。 其他人跟著起哄:“杰哥,那我們呢!” 薛偉杰轉過身,大手一揮,財大氣粗:“都一樣,今天我請客?!?/br> 話音一落,眾人歡呼,朱曉冬激動的往前跑:“我要買這——”尾音化作慘叫。 朱曉冬只覺得自己撞到了一堵rou墻,踉蹌著倒退,一個不穩,跌倒在地。 “曉東?!敝焯m春嚇了一跳,連忙跑上來:“你怎么樣?”語音突然一頓,望著對面英俊逼人的青年,她臉紅了紅:“對不起,我弟弟不是故意的?!?/br> 邵澤皺眉拍了拍外套上的黃豆粉,衣服上還殘留著特屬于糍粑的黏膩手感,郁悶,這外套是他姑姑從國外給他帶回來的,多拉風啊,別人都沒有。 可對方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還能這么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遂道:“沒事,街上人來人往,走路當心點?!?/br> 朱蘭春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輕聲道:“我們以后會注意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br> 這幅含羞帶怯的模樣,看得薛偉杰火冒三丈,莫名生出一種綠云壓頂的憤怒和羞恥。 這么多人在呢,他要是不教訓這小白臉,往后誰還服他。他也要讓朱蘭春知道,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廢物點心。 如是一想,薛偉杰頓覺豪情萬丈,向前跨了幾步,抬眼挑釁地盯著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邵澤:“怎么走路的,沒長眼睛是不是,幸好沒把我弟弟撞出個好歹來,要不這事沒完?!?/br> 邵澤笑了,俊美的五官在陽光下更加奪目,饒有興致地追問:“你想怎么沒完?” 馬丹!一個男人長這么好看干嘛。 心里淌硫酸的薛偉杰一看對方只有兩個人,雖然都是大高個,可他們有五個人呢!于是挺了挺胸脯,底氣十足道:“撞了我弟弟,難道不該賠禮道歉,只要你說一聲對不起,這事就算結了?!?/br> “我要是不說呢?”邵澤瞥一眼旁邊的韓東青,笑得越發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