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許清嘉乖巧地戴上毛線帽,甜甜一笑:“姑姑放心?!?/br> 許芬芳摸摸她的臉,挺暖和,然后二話不說給許家康圍上圍巾,無視他幽怨的眼神,毛都沒長齊呢,就開始臭美了。 出了門,許家康就開始解圍巾,嘀咕:“我姑是想熱死我?!鄙倌昊鹆ν?,一點都不怕冷。 “有一種冷叫做姑姑覺得你冷?!痹S清嘉慢悠悠道。 許家康咂摸了下,立刻在腦中舉一反三,還有一種冷叫奶奶覺得你冷。早上出門時,老太太一直念叨他穿得少。幸好老太太抓不著他,倒是兩個小的被裹成了球。 許向華和周紅軍去車棚里推了自行車出來,許向華前頭載著兒子后頭坐著女兒。周紅軍駝上許家康,一行人前往城東。 到了之后許清嘉終于明白為何周紅軍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破。 這房子是真的破,兩間主人家住的堂屋還好,畢竟夫妻倆都是工人,手里有錢。 那三間租出去的房子就不能看了,其中一間屋頂上的瓦都少了一小片,只用稻草和木板蓋著。 走進去一看,西北角的屋頂已經坍塌,靠一根竹竿頂著一塊木板勉力撐住。許清嘉覺得住在里面的人可真有勇氣,就不怕半夜三更房子塌了。 “你這房子是越看越破啊?!敝芗t軍皺著眉頭一臉的嫌棄。 哪能表現出中意的模樣,那還不得被當肥羊宰了。就算不差錢,也不能這么糟蹋錢。 鄧敬業搓搓手,干笑兩聲:“修一修也就能住了?!?/br> “你這哪是修一修,我看得推倒重建?!敝芗t軍唱白臉。 這大實話鄧敬業可就沒法接了。 他覺得這房租給人家,修補就是人家的事了??勺獾哪菓羧思矣X得房子又不是他們自己的,憑什么要他們花錢補,雙方都不肯吃虧,就這么對付住著。 今年終于對付不下去,租房那家正想花錢修。不想喜從天降,今年的福利房有他們的份。 眼見著對方白得了一套房子,鄧敬業夫妻倆登時心里發酸,酸著酸著就動了賣房申請福利房的念頭,他倆可是雙職工,有優勢。 賣房得的錢,他們都安排好了,三轉一響走起。鄧敬業羨慕地瞅一眼停在院子里的那兩輛自行車,又眼饞地溜一眼許向華和周紅軍腕上的手表。 他們夫妻兩都才轉正,拿著初級工資,加起來五十都沒到,兩人又從不虧待自個兒的肚皮,所以真沒什么積蓄,可不就只能打房子的注意了。 “我這地段多好啊,地方也寬敞,一家三代都住得下,就算重建也值得,對吧?”鄧敬業昧著良心開始忽悠,為了三轉一響。 趁著他們殺價的空檔,許清嘉小聲和許向華道:“我和陽陽四處看看?!?/br> “別走太遠,半個小時后回來?!痹S向華囑咐,環視一圈,發現許家康早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 許清嘉便拉著許家陽出了院子,發現附近就有一個rou店,不過已經關門,估計rou都賣光了。再過去是連在一塊的蔬菜供應部和副食品商店,這配套設施相當不錯了。 許清嘉越看越滿意,逗許家陽:“以后咱們住這兒好不好?” “mama也住嗎?”許家陽睜大了眼睛。 許清嘉沉默了一瞬,試探著問他:“陽陽,要是mama不回來了,怎么辦?” “那我們去找mama??!”許家陽理所當然道,又擔心:“mama是不是不認得路啦?!?/br> 許清嘉怔了怔,摸摸他的腦袋,笑得眉眼彎彎。 “嘉嘉?!毕Я艘魂嚨脑S家康突然從胡同里冒了出來。 許家康從兜里抓了兩把糖炒栗子放在許清嘉和許家陽手里。 “栗子!”許家陽雙眼亮晶晶。 捧著還溫熱的板栗,許清嘉納悶:“哪兒來的?” 許家康笑嘻嘻道:“買的啊?!?/br> “哪買的?”這東西副食品店里有,可得拿著副食本才能買到。 許家康眼珠子轉了轉,笑而不語。 “有人在偷偷賣”許清嘉壓低了聲音問他,明令禁止私人買賣,可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一旦有適當的利潤,人就膽大起來。 許家康嘿嘿一笑,湊過去低聲道:“經過小樹林的時候我覺得出來那人神情不對勁,進去一看才知道有人再賣板栗。一毛二一碗,我買了三碗?!闭f著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 “不怕被抓到?”許清嘉心思浮動。 “只要量不大,抓到也就是沒收,頂多再罰些錢,”許家康道:“賣板栗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子,年齡太小,抓到了也不會罰款?!爆F在可比以前寬松多了。 許清嘉目光動了動,突然瞇了眼:“你知道的很清楚嘛,干過?” 許家康眼珠子開始飄:“怎么可能,我又不缺錢?!彼褪且郧澳缅X跟人換了糧票,又用糧票換回錢,這一倒手就賺了幾塊錢,剛好買一只兔子。 他興高采烈拎著兔子回家,結果被他四叔三兩下給詐了出來,隨即挨了一頓揍,勒令他不許再折騰。 許清嘉默默在心里道,她缺錢啊。 那廂,一番討價還價之后,許向華和鄧敬業以一千一百八十塊的價格成交。時下八十能起一間房,一百塊就能蓋成最好的青磚瓦房。 鄧敬業覺得許向華虧了,周紅軍也覺得虧了,兩年工資就買了五間破房。 只有許向華自己覺得賺大了,生怕出岔子,許向華先付了鄧敬業一百八的定金,兩人簽了一份賣房合同,言明一個月內交清尾款,又定下高額違約金。 一千塊錢,許向華有,可他哪能直接拿出來,還得裝模作樣道:“容我回去湊湊錢?!?/br> 鄧敬業善解人意地點點頭,一千塊可不是小數目,還不得把親朋好友都借一遍。 這邊剛商量好,許清嘉三個就回來了,但見許向華春風滿面,就知道這事成了。 與鄧敬業道別之后,一行人騎上車離開。 望著絕塵而去的兩輛自行車,鄧敬業不禁仰頭暢想自己和媳婦一人一輛自行車并肩騎在大街上的畫面,迫不及待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還在值班的媳婦,當下鎖上門出發。 途徑棉紡廠的時候,許清嘉突然道:“爸爸,mama應該買完東西回家了,我們再去打個電話吧!”就算要死也得死個明明白白,這么懸而半空算怎么回事。 話音剛落,許清嘉就發現許向華脊背僵了僵。 車速慢下來,車頭轉彎,許向華沉聲道:“好?!蹦銈僲ama大概不想接電話,這話讓他怎么跟孩子說。 坐在單杠上的許家陽已經歡呼起來:“打電話,打電話給mama?!?/br> 周紅軍復雜的看一眼前頭的爺三,他覺得吧,這覆水難收是不。昨晚許芬芳一直在唉聲嘆氣,這房子怎么不早點來,早來了,她嫂子就不會走了。 他覺得媳婦太天真了。也許這就是男人與女人思維的差異,他覺得吧,既然下定決心離開,那么就不可能再回來。除非大舅子能盡快追去北京,要不然這個家算是散了。 閑著沒事在織手套的洪梅詫異地望著去而復返的許向華,怎么又來了? 迎著洪梅疑惑的目光,許向華淡笑道:“剛才她出去買東西了,現在可能回來了?!?/br> 洪梅便道:“這個點是該回來了,”心里頭覺得這爺三也怪可憐的,想了想,她放下毛線站起來:“我去打點水,你們也喝一口暖暖身子?!闭f罷邁開腳走了。 在兒女期待的目光下,許向華撥出那個無比熟悉的號碼,這一回許清嘉留了心眼,把號碼背下了,以備不時之需。 趙桂花接起電話,眉頭毫無預兆地皺緊了,冷冷道:“秦慧如還沒回來?!痹捯粑绰渚团镜囊宦晵炝穗娫?,聽見這聲音,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那苦命的表外甥女。 “今兒運氣不錯,搶到了那件呢絨大衣,你皮膚白,穿這個色好看?!鼻啬赶沧套陶f道。 秦慧敏佯裝吃醋:“媽可真偏心,有好東西都給我姐?!庇直Ьo了秦慧如的胳膊作可憐狀:“姐,你看,你一回來,媽眼里就沒我了?!?/br> 秦母輕輕打她一下:“都多大的人了?!?/br> 秦慧如牽了牽嘴角,忽爾聽見趙桂花特有的大嗓門。 “秦慧如還沒回來!” 秦慧如腳步一頓,疑惑地看了過去,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秦慧敏笑容凝在臉上。 秦慧如跨出一步,手臂上傳來一道阻力,回頭,就見秦慧敏神情有些怪:“小敏?” 秦慧敏心頭亂糟糟的,下意識看向秦母,逛街的時候,她尋著空檔把電話的事情跟她媽說了。 秦母抿緊了唇。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慧如的臉微微白了,她抽出手,走過去輕聲問趙桂花:“桂花嬸兒,誰找我?” 趙桂花尷尬地看一眼后頭臉色不渝的秦母,怎么這么寸呢!想說點什么吧,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想想又覺這事吧,旁人就是急死了都沒用,還是得她自己想明白了。她這有手有腳的,想和那邊聯系多得是法子,還能二十四小時看著不成。 崇縣這邊,嘟嘟嘟的忙音讓許向華眼神暗了暗,他掛上電話溫聲對兩個孩子道:“mama還沒回來,我們還要趕車回家,下次再來打?!?/br> 許家陽滿臉的不高興:“我們都回來了,她為什么還沒回來?!?/br> 許向華笑著道:“mama要買的東西多,我們先回家吧,要不奶奶要擔心了” 許家陽往地上一坐,掉起了金豆豆:“我不回去,我要等mama回來?!?/br> 許向華嘴角下沉幾分,伸手抱他。 許家陽在他懷里扭來扭去,邊哭邊喊:“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等mama回來?!?/br> 恰在此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驟然響了起來。 許家陽立刻停止哭鬧:“mama,mama回來了?!睋涑錾习肷砉措娫?。 許向華愣了愣,搶先一步接起電話,卻沒有出聲。 “請問,許向華在嗎?”話筒里的聲音失真的厲害,可這語調許向華一聽就知道是誰。 “是我?!?/br> 電話那一頭的秦慧如手抖了抖,握緊了電話,訥訥道:“你回來了,不是說三十才回來的?” 許向華臉色微變:“誰跟你說我三十回來?” 許家陽氣鼓鼓地瞪著許向華,伸手搶電話:“mama,mama,我要和mama說話?!?/br> “陽陽,陽陽是不是在?”秦慧如語速加快。 許向華把電話遞給兒子,許家陽抱著電話又哭又叫。 “mama,mama?!痹S家陽咧嘴大哭:“你快回來好不好,我好想你?!?/br> 秦慧如捂住嘴,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下來:“陽陽,陽陽,mama也想你,mama會來接你們的,你聽話,mama一定接你們過來?!?/br> 電話那頭只有孩子高亢的哭聲,伴隨著一聲又一聲滿是依戀的mama。 滿面水光的秦慧如單手扶著桌子,像是已經支撐不住全身的重量。 趙桂花看的不落忍,這孩子是媽身上的rou,誰割舍的下,她挪了一把椅子放在秦慧如身后,扶著她坐了。 秦慧如木偶一般坐下去,此時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電話那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 眼見著許家陽哭到開始打嗝,許清嘉從他手里接過電話,舌尖饒了又饒,才把mama兩個字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