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哪怕可能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許星洲會覺得慶幸,因為世上又少了一截悲慘的故事;如果是真的,許星洲會認為自己的那點零錢也做了好事,他們會好好活著。 秦渡說:“這……” 他大概是受到了一點沖擊,沙啞道:“這也太……太……” 這就是人間的熔爐,痛苦而熾熱。 在那個熔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和他的妻子來到他們面前之后,許星洲將方才買票余的四枚鋼镚摸了出來,剛打算遞過去,秦渡就把自己錢包摸了出來,點了五張現金。 “五百?”秦渡征詢地問:“應該差不多吧?” 許星洲一怔。 秦渡嘖了一聲道:“……再多加一百吧?!?/br> 然后他將六百紙幣一折,又把許星洲手里那四枚小鋼镚拿來,一起放進了乞丐的碗里。 六百零四,當啷一聲,充滿銅臭的意味十足。 那一瞬間,周圍的人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落湯雞似的秦渡,仿佛那是個活體冤大頭。 許星洲也呆了。 那對夫妻不住地感謝秦渡,秦渡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謝了,又把被他護在門邊的許星洲,摟在了懷里。 許星洲悶在秦渡懷里,笑了起來。 秦渡低聲對許星洲道:“擱在以前,師兄才不給。我連看都不會看。一個個有手有腳有家庭的,工作不會嗎?騙子那么多,我哪有功夫一個個去捋清,去同情?——師兄根本不知道同情兩個字怎么寫?!?/br> 許星洲甜甜地問:“嗯,我知道啦!那現在呢?” 秦渡嗤嗤地笑了起來。 他眼里有一種溫柔的光。 “現在啊……”秦渡帶著一絲不自然地說:“就覺得……有點像你了,你看?!?/br> 許星洲立刻自己給自己貼金:“是星洲洲善良嗎?” 秦渡別開眼睛,嘴硬道:“你善良個屁?!趺凑f,就是……覺得人也沒那么討厭了,活著也很……和以前不一樣了,每天都有盼頭?!?/br> 許星洲文言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些人不僅變得不討厭了……”秦渡低聲說:“……而且,是真的,有點同情?!?/br> 秦渡又道:“他們是在騙人嗎,或者不是?我還是不想辨別,可我就是覺得他們很可憐,而我開始像你?!?/br> 許星洲那一瞬間,眼眶都紅了。 秦渡自己大概都不知道,他眼里此時的光,有多么溫柔。 許星洲揉了揉眼睛,說:“我師兄……是很好的人?!?/br> “是很好,很好的人……”許星洲帶著鼻音重復了一遍,然后伸手抱住了秦渡的后背。 地鐵在城市的地下,當啷當啷地往前疾馳。 秦渡身上幾乎快干透了,他個子比許星洲高一個頭有余,肩寬而腰窄,是一個寬闊的,能令人感到溫暖的胸膛。 接著,秦渡親自動手,把懷里的許星洲捏成了小黃鴨嘴。 被捏住嘴唇的許星洲:“咿?!” 秦渡捏著許星洲的小嘴壞壞地擠了擠,不許她說話,然后自己開口: “許星洲,小嘴怎么這么甜?” 他又惡意地道: “——師兄沒你拍馬屁,這輩子怎么辦?” 他們中間安靜了一會兒,許星洲又憋憋地學上海話說:“……阿拉又不會走……” 然而,許星洲剛說完,就明顯感覺秦渡呼吸都粗了。 “星洲這么聽話……” 他呼吸粗重,將許星洲抱在懷里,把她往懷里使勁揉了揉,許星洲差點都沒喘過氣來,就聽到秦渡在她耳邊沙啞地、用只有許星洲能聽見的聲音,蠱惑地對她說: “那能干死嗎?!?/br> 他聲音極其性感,說sao話時,地鐵還在報下一站。 周圍的女孩還在講電話,秦渡講完還惡意地在她耳邊親了親,簡直催情。 許星洲那一瞬間臉紅到了耳根,囁嚅著要躲開,卻又聽見耳邊地鐵疾馳鐵軌轟鳴,咔噠咔噠咔噠聲綿延不絕。 有人談論著柴米油鹽,有阿姨在低聲聊著孩子補習班,萬千世界億萬人生在此處匯聚,又四散向遠方。 而她的面前就是秦渡。 他站在這里,站在人間。 第90章 在城市的交通近乎癱瘓時, 地下的公共交通顯然比一輛幾百萬的車靠譜多了。 他們開車時在路上堵了兩個小時, 也不過走了不到一公里,當路況廣播宣布前面已經不能走了的時候,秦渡當機立斷把車停在了附近的一個收費停車場,然后他們轉了地鐵——地鐵就要快多了,他們在地鐵上不過二十幾分鐘的功夫,就到了站。 許星洲的中二病令她失去了自己那把小傘,秦渡又在地鐵買了兩把一次性的。許星洲挑走了日漫標配的白透明傘,把那把粉紅色的留給了秦渡。 秦師兄沒得挑選…… 他們一路冒雨沖回了家, 那把傘其實也沒什么用,兩個人到的時候都已經淋透了,許星洲的頭發全糊在臉上, 猶如女鬼,秦渡也沒好到哪去, 整個人都像是從水缸里撈出來的鯉魚一般。 兩個人在門口看到對方的慘狀, 忍不住哈哈大笑。 秦渡笑完就板著臉, 在許星洲腦袋上bia嘰一敲:“笑什么?” 許星洲止不住的笑:“笑你?!?/br> 秦渡又敲了一下,說:“欠打?!?/br> 許星洲又揉了揉被敲痛的腦殼, 又偷偷笑了起來。 ——她是真的,非常容易快樂,秦渡想。 秦渡其實不明白許星洲為什么這么高興,為什么總是有這么多事情讓她露出這樣的笑容, 可是他明白,她的那種快樂正在侵占他。 那宛如沖繩而起北海道而終的百花一般的快樂和熱情。 ——秦渡心里都要被她填滿了。 許星洲擦著頭發嘀咕道:“師兄, 你房子太黑了?!?/br> 她那時候似乎剛洗完澡,秦渡將冰箱里張阿姨送來的菜熱了,端上桌。女孩子穿著t恤和短褲,站在一片燈都映不亮的黑夜之中。 “都覺不出人味兒……”許星洲小聲說:“你怎么想著把它搞得這么黑的?” 秦渡漫不經心道:“是吧。師兄也覺得太黑了?!?/br> “……那時候喜歡這種性冷淡的裝修來著,”秦渡認真道: “師兄回頭讓你重新弄一個,你喜歡什么就弄什么?!?/br> 長夜中,雨水如同傾瀉的銀河,潑到世上的眾生之間。 許星洲拉開了一點通往露臺的玻璃門,鉆了出去,在屋檐下避著雨。秦渡點了個他八百年前買的、落了灰的香薰蠟燭,因而她身后燈火搖曳,闌珊又溫柔。 她放空了自己,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 ——夏天總是很短,暑假的尾聲也總是在大雨聲中悄然而至。 開學就是大三了。 許星洲把腳伸出去,任由雨水打在自己光著的腳丫上。 考慮未來是人類的本能。 大三和大二截然不同,大二的大家還都是學生,可大三會清晰地感受到周圍的同學不過是自己人生的過客。他們短暫地在學校相遇,最終卻各懷抱負,有學霸開始準備gre和材料,他們將拿到top10的offer,有人將畢業工作,有些人會留下,也有人會回老家,最終也會有同學轉專業離去。 程雁想和別人一起運營視頻自媒體,李青青想入行吃一碗踏實的飯,譚瑞瑞部長正在兩手抓地準備司考和考研,目標院校中國政法,肖然jiejie開學就要回維也納繼續學小提琴,興許以后會在那里定居…… 二十歲的每個人,幾乎都有他們的規劃。 就像現代漢語詞典從第一版保留到第七版的‘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一樣。 可是許星洲卻沒有任何雄心壯志。 許星洲想起秦渡的家里的條件,又想起霸道總裁文里那些‘給你二十萬離開我的兒子’,又想起知乎啊天涯上反復提及的‘門當戶對有多重要’…… 不!師兄是不可能放棄的!許星洲握住了小拳頭給自己打氣。 雖然感覺他只值二十萬! “干嘛呢?”雨聲嘩嘩的,秦渡在她身后問。 許星洲想都不想就把腦海中最后三個字重復了出來:“二十萬!” 秦渡:“……” …… 許星洲被敲得眼淚花兒都出來了,不住地捂著額頭…… 秦渡手機咔噠一聲解鎖。 “師兄,雖然你只、只值二十萬,”許星洲帶著哭腔道:“可是在我的眼里你是無價之寶呀!別做這種事了,我最喜歡師兄了?!?/br> 秦渡冷漠道:“你以為嘴甜一下我就會放過你?” 許星洲捂著額頭,淚眼朦朧而聲音糯軟:“粥粥害、害怕?!?/br> 秦渡還是老模樣,他半點美人計都不吃,將攝像頭對準了她。 許星洲真的要哭了:“師兄有什么事情我們不能去床、床上解決嗎!” “手拿下來,”秦渡惡意道:“許小師妹,皮了一天了,師兄的后腰也擰了,懟也懟了,今晚還重新讓二十萬的故事重出江湖?膽子不小嘛?!?/br> 許星洲結結巴巴:“我、我們還是可以去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