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她實在是對自己太自卑了。許星洲從小就在人情世故中長大,心里明白自己這種人就算在普通人群里,都是擇偶的最次人選。 老舍在小說中曾中說起擇偶的天平:女方臉上有兩顆芝麻,便要在男方的天平上加一副眼鏡,近視眼配雀斑,看不清而又正好,可謂上等婚姻——那許星洲呢? 精神病院住院兩次,父母離異,自幼失怙,下頭卻有弟弟有meimei,哪怕有學歷和相貌在,在相親的天平上都是個極為可怕的、毫不占優勢的存在。 哪怕配普通人,對方父母都未必會樂意的。 ……何況是秦渡那種家庭。 許星洲悵然嘆了口氣,跟著姚阿姨走在茫茫雨水之中。 天穹沉沉暮靄暗闊,白月季開得沉甸甸,辦公中心的石路流水蜿蜒,空氣中一股濕潤泥味兒,江浙的夏天下了雨也悶悶的。 siiz中心不遠,穿了三條街區就到了。 許星洲在大玻璃門門口抖了抖傘,姚阿姨從書包里掏出個小塑料袋,讓許星洲把傘裝了進去,然后帶著許星洲推門而入 siiz大廈里冷氣十足,許星洲本來就被淋濕了,這下被激得哆嗦了一下…… 門口的保安大叔看到她倆先是微微一怔,第一反應是走了上來,下意識地鞠了個躬。 ……為什么鞠躬? 許星洲滿頭問號地回了個禮:“叔……叔叔好……?” “……” 保安大叔恭敬道:“夫人……” 那倆字還沒說完,姚阿姨立刻不動聲色地舉手示意他閉嘴,保安大叔又道:“您……” “——星洲,”姚阿姨溫和而堅定地道:“我們在下面等一會兒吧?!?/br> 然后她又轉向目瞪口呆的前臺小jiejie,溫柔地問:“小meimei,能不能麻煩給我們兩個人泡杯茶?里面冷氣太足,小姑娘好像有點冷?!?/br> 許星洲恰到好處地:“哈啾——!” 然后許星洲自己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鼻涕。 前臺小jiejie:“夫……” 姚阿姨一指正在擦鼻涕的許星洲,指了指保安叔叔又指了指前臺小jiejie,無聲地、堅定不移地做了個給嘴巴上拉鎖的動作。 保安大叔:“……” 前臺小jiejie立刻去泡茶了。 許星洲渾然不覺發生了什么,把擤鼻涕的紙丟進垃圾桶,還憋著個阿嚏,茫然地回頭看向保安叔叔,說:“我們在……在下面等等就好拉,叔叔辛苦了?!?/br> “……不……”保安大叔茫然地回答道:“……不辛苦?!?/br> 許星洲裹上毯子的時候,還在流鼻涕。 她打阿嚏打個沒完,安詳地裹在小毯子里抽紙巾,面前一杯伯爵紅茶并兩碟餅干,還沒到下班時間,寬闊前廳的人少得可憐。 “哈啾……”許星洲揉了揉鼻子:“阿姨,叔叔今天應該不加班吧?” 姚阿姨看了看手機說:“應該不加吧,剛剛回我信息,說五點左右就下來了?!?/br> 許星洲鼻尖尖通紅:“那……那就行,我等會就坐男朋友的車回去啦,怕把阿姨留在這里很寂寞?!?/br> “這不會,”姚阿姨饒有趣味道:“他今天肯定下來得很積極?!?/br> 許星洲拍馬屁的水平已臻化境:“畢竟阿姨來了嘛?!?/br> 然后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道:“也許有這個原因,但是今天他下來得早的理由,可不止這個?!?/br> 許星洲:“誒?” 姚阿姨將手機往書包里一收,說:“他來了,阿姨先走了?!?/br> 許星洲沒戴眼鏡,只看到遠處電梯口燈火輝煌,a棟的某個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走出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許星洲看不太清,姚阿姨就拽著自己的書包,飛奔了上去…… “星洲,”姚阿姨笑道:“明天再見吧,阿姨還有點事兒,男朋友不來的話就打電話給他?!?/br> 許星洲也回以一笑:“阿姨再見——” 許星洲笑起來的模樣簡直如同星星月亮似的,特別討人喜歡,姚阿姨跑了兩步,又忍不住回來揉了揉許星洲的腦袋。 ——許星洲特別喜歡被姚阿姨摸頭。 這個阿姨身上有種和秦渡極為相似的氣場,卻又比秦渡柔和溫暖得多,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母親般的包容與暖意,像是石峰間涌出的澄澈的溫泉。 如果這世上母親應該有一個符號的話,許星洲想,應該就是這樣的母親了。 可是這是別人家的母親,許星洲告訴自己,她就算再喜歡許星洲,也是別人家庭的一部分。 許星洲裹著毛毯揉了揉鼻尖,望著大廈外傾盆的雨。 下一秒,許星洲手機叮地一響。 下班時間到,前廳瞬間嘈雜起來,許星洲將手機拿起來一看,是秦渡發來的消息。 ——“你是不是看不見我?我真的要鬧了?!?/br> 誰看不見你呀? 許星洲剛一愣,就被秦渡從后面抱住了 秦渡隔著沙發緊緊抱著許星洲,在她脖頸處深深一聞,許星洲被他的頭發弄得癢癢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師兄好幾天沒有被接了……”秦渡一邊抱著許星洲揉一邊道:“特別空虛,心里特不舒服,你要是不來給我送傘我就要鬧了?!?/br> 許星洲被他的一頭卷毛弄得癢癢的,忍不住一邊笑一邊推他:“滾蛋!” 秦渡在許星洲額頭上一彈,說:“瞅瞅,拔吊無情?!?/br> 然后秦渡把許星洲一把拽了起來,天光渾渾,許星洲開心地說:“你不是開車走嗎?非得讓我來送傘干嘛?” 秦渡:“我就要作,你管我?!?/br> 然后秦渡干脆地又把許星洲抱在了懷里,使勁抵了抵鼻尖兒。 “晚上去哪里吃呢……”秦渡笑瞇瞇地問:“今天師兄做完了一件大事,想吃什么?” 許星洲:“誒……” 她那一瞬間有點兒別扭,不知怎么說,她本來以為秦渡會安排一下,訂好了飯店,帶她順路去看看的。 不都是這樣安排的嗎? ——只有兩天了呀。 雖說現在是在暑假里,她在這里的同學就不太多,但是總歸還是存在,至少應該請好,否則他們擠不出時間來的——二十歲生日雖比不上成年的十八歲,可也是個湊整的意思,不好糊弄。 可是秦渡除了曾經主動問的那一次之外,這件事就像是原地蒸發了一般,許星洲從此再也沒在他口中聽到過半句與生日相關的事情。 許星洲:“……” 許星洲想,秦師兄記性那么好,怎么可能會忘掉——也許是打算在家里辦呢? 于是許星洲立刻不再多想。 ——只要有人記得就好了,許星洲想,哪怕只是一塊小蛋糕,或是一根絲帶,只要能證明許星洲在這世上存在,有人愛她,就夠了。 于是她環住了秦渡的脖子,飛快地在他唇角一親,然后松手,在一旁裝了個若無其事。 秦渡:“……” 被拋棄的秦渡不爽地伸手在許星洲額頭上叭地一彈。 “還皮嗎?”秦渡瞇著眼睛道:“還敢裝不認識,是師兄給你臉了?!?/br> 然后秦渡捉住了許星洲的手掌,將她的手指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許星洲不住掙動:“放屁!是我給你臉了……” 但是秦渡的力氣比她大多了,他掰開許星洲的指頭,不容抗拒地與她十指交握,把她扯到了自己的身邊。 “朋友新開了家菜館,”秦渡說:“荊楚館子,師兄帶你去蹭吃蹭喝?!?/br> 秦渡又說:“小師妹你好久沒吃家鄉菜了吧,都說還挺正的……” 許星洲回過頭,卻突然看見下班的人潮中,姚阿姨和那個叔叔的影子。 許星洲一愣:“誒……” 許星洲沒戴眼鏡,那兩個人離得又遠,因此看不太分明,只看到那兩個人躲在電梯口的發財樹盆栽后面,仿佛在嘀嘀咕咕地說著些什么,時不時還朝他們的方向指一指…… 這倆人干嘛呢? 片刻后,電梯口出來了一群人,對著那對隱藏著自己蹤跡的夫妻彎腰致意…… 許星洲:“……???” 這是什么情況?怎么更看不懂了?可許星洲還沒來得及問,就被秦渡一把拽跑了 那家秦渡朋友開的荊楚館子,很好吃。 ——菜的味道很正,掌勺的應該是鄂省出身,只不過魚不是正宗的武昌魚,是從長江下游撈上來的。那辣子放得一點也不糊弄,紅油小米椒半點不偷工減料,沒有半點被本幫菜改良的糖和醬味兒——就是這種匠人精神,令秦師兄差點兒被辣死在桌前。 秦師兄是個老江浙人,口味甜而重油,頂多還能忍受一下魚和薯片的摧殘,讓他正面剛湖北菜,其實有點強人所難…… 其實許星洲也不算很能吃辣,但是她好歹也是川渝地區出身,那地方瘦死的水獺都比松江府的老虎能吃辣椒,老江浙秦渡吃了兩碗米飯,點的飲料硬是被他喝了個精光。 許星洲:“……” 老江浙狠狠地說:“看什么看?” 許星洲無辜地道:“那是我要的檸檬紅……”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吸溜一聲,秦渡就將凍檸茶喝得只剩冰和檸檬片兒。 秦渡干掉了第三杯飲料,還是辣的不行,說:“冰的給我,你喝米酒不就行了嗎?!?/br> 許星洲:“……???” “——得虧你不是湖南的,”秦渡伸手一戳許星洲的腦門,額角都是被辣出的汗水:“都說要過日子得吃到一起才行,你要是湖南的,咱們以后得分桌子……” 許星洲于心不忍地道:“我不是湖南的,可是師兄你好像已經快不行了……” 秦渡:“……” 松江人士用筷子去挑戰虎皮青椒:“放屁,這點辣師兄還受不了不成,少他媽小看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