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秦渡放下鉛筆,隔著鏡片望向許星洲。 許星洲又不好意思地說:“所以,師兄,你別擔心啦?!?/br> “以前都不愿意和師兄說這種話,現在倒是挺好的?!?/br> 秦渡伸了個懶腰,朝許星洲處一瞥。 “——如果是迷魂湯的話,師兄就揍你?!?/br> 許星洲笑得眉眼彎彎地嗯了一聲,鉆進了被子里,乖乖去睡覺。 秦渡湊過去和她親了親,擰上了床頭燈,不再看書,躺在了她身邊。 ——她上次發病也是這樣嗎? 在黑暗中,秦渡想。 就這樣——自殺自毀自棄,卻又從廢墟里掙扎著重新站起。 渾身是血地重新生活,逐漸變得樂觀又燦爛。 然后呢?又會像秦渡初見許星洲時那樣,去等待那不知何時會墜落的長劍再度穿透自己年輕的胸膛嗎? 青梅黃時,碧空萬里,夏初時節的清晨六點。 許星洲早上在起床鈴中醒來,麻雀在窗臺啄食,窗簾上滿是藤蔓花鳥的光影。 她在床上捱了許久起床氣,好不容易熬過去后,先是探頭瞅了秦渡一眼。 這個年輕男人憋憋屈屈地睡在陪護床上——要知道醫院的病床就已經夠窄了,陪護床甚至比病床更夸張,秦渡個子又高,此時連腳都伸在外面,赤著腳,身上蓋著薄被,看上去極為憋屈。 這位太子爺,這輩子都沒睡過這種破床,也沒過過集體生活——室友還是個老奶奶與高中生。 許星洲前幾天夜里沒有安眠藥,吃了藥就睡不安穩,頻頻睜眼,她每次睜開眼睛都會看見秦渡換了個姿勢——估計他連睡都睡不著。 今天早上他卻睡得相當甜,應是前幾天累壞了,終于磨過了生物鐘。 許星洲剛睡醒,大腦供血都不足著呢,下意識地伸手去捂秦渡的耳朵,生怕鬧鈴把他吵醒——她一動手,發現秦渡捏著她的手指,與許星洲手指勾著手指。 許星洲:“……” 還能不能開上車??!真的是男人嗎,說好的老狗比開場白都是“看看逼”呢!別說“看看逼”這種限制級了…… 許星洲意識到,別說限制級,擱到自己這里,連抱抱都得自己要…… 許星洲,一個十九歲妙齡少女,睡在師兄旁邊,睡了幾晚上,師兄終于采取了行動——他睡了一晚上,勾住了手指。 簡直是人生的奇恥大辱…… 許星洲偷偷瞄瞄他臍下三寸,又覺得好像尺寸也沒有問題。 許星洲:“……” 許星洲小聲嘀咕:“他該不會不行吧?!?/br> 許星洲躺在床上打滾了許久,又看了看正在睡覺的秦渡,師兄肩寬腰窄,露出一截結實性感的腰肌,睡得很沉。 許星洲忍不住澎湃的好奇心,終于忍不住偷偷伸手……戳了戳讓她好奇的地方。 許星洲:“……” 尺寸……這是還行的嗎?許星洲毫無經驗,不懂辨別男人,尤其此時還隔著兩層褲子。她只覺得好像是有點什么,卻完全沒有概念,頭上冒出一串問號…… 過了會兒,許星洲又悲痛地告訴自己:不行也沒辦法,大的不也有不少中看不中用的嗎!就算不行,自己攤上的男朋友,跪著也要談下去。 誰讓我許總看上了你! ……大不了到時候穿個露骨點的東西什么的…… …… ………… 秦渡極力反對用ect療法折騰許星洲。 ect療法,又名電抽搐,簡稱電擊,一開始用于治療精神分裂癥,后來則被發現治療女性重度抑郁癥有格外強烈的療效,目前仍在臨床上被廣泛應用,并有著極為出色的流行病學數據。 但是,同時也有非??膳碌暮筮z癥。 秦渡早先就在ncbi上找了半天相關文獻,得出的結論是:寧可許星洲反復發作下去,都不能讓她受這種折磨。 秦渡一想到電抽搐就想起楊永信,想起戒網癮中心,打死都不肯讓許星洲受半點兒電,按他的說法就是‘吃藥能吃好的病為什么要用電電我女朋友’——在于典海提起這問題時,甚至有點要生氣的意思。于典海不得已嘮叨了半天這個rtms療法和ect不是一回事兒。 于典海道:“這個是磁刺激,那個是電擊,這不是一個東西?!?/br> 秦渡執意說:“我管他是磁是電。吃藥就行了,主任你不能勸勸嗎?” 于典海:“——先生,是患者執意要求的?!?/br> 那句話猶如個重磅□□,把秦渡當即炸得沒了話。 “其實我們病區里,愿意運用這個療法的患者還不太多,”于典海解釋道:“這幾年都被x沂那個網癮中心嚇怕了,大家看到電啊磁的就害怕。況且我們病區畢竟是開放病區,大家的病情都還算可控,都覺得能吃藥就吃藥吧,沒有必要用這種療法?!?/br> 秦渡開口:“不就是這……” 于典海:“——秦先生,她想治好?!?/br> “不是那種,”于典海解釋道:“讓醫生幫忙緩解會復發會反復的病情的程度。她想從此擺脫這個毛病,想當個健康的人?!?/br> 于典海說:“所以除了吃藥之外,患者還想用別的方法去治療自己?!?/br> 秦渡那瞬間,松動了。 于典海又憋屈地說:“而且我再重申一遍!我真的沒打算電她……” ………… …… 那治療,比起改良性電抽搐已經好了不少。 許星洲以前沒電過自己,從未體驗過那種感覺,它和電抽搐不同——它相當安全、無痛,可是當那金屬板抵在她頭頂的那一刻,許星洲還是感到了一種伴隨著發麻頭皮的、濃重的絕望感。 它抵上之后,許星洲甚至無法思考,像是墜進濃厚的云端。 她只在最縹緲的地方保有著兩線理智。第一線理智告訴許星洲她的現況,告訴她她現在幾乎不像個人,連大腦都無法思考。它搬來這世上所有的哭聲和絕望的哀嚎,許星洲聽見鄧奶奶的崩潰尖叫,聽見隔壁躁狂患者的尖聲大笑,有人談起一個因為婆媳關系跳樓自殺的女人,又有人說那個女人可能是被家暴瘋了——人間七苦求不得,這里的人怕是有八苦。 第二線理智在云霧中清晰地說:許星洲,你會好起來。 ——不只是你,連他們都會好起來。盡管如今滾落泥地,尊嚴全無,失控得猶如墜崖的藏羚羊。 可是,最終還是會好起來。 好起來的話,太陽就會升起來了。 第64章 重復性磁刺激的后遺癥并不嚴重, 卻真實存在。 許星洲頭暈得難受, 幾乎想吐。 心理咨詢室里,上午九點鐘。 金黃的陽光落在長桌上,桌上散著打演草紙,秦渡筆袋里那塊橡皮被他用得又黑又小。 秦渡的電腦亮著,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膝蓋上躺著一個裹著薄毯子的小混蛋。 秦師兄考試臨近,結課作業如同山海,哪怕是他這種牛逼哄哄的人物也得順從地付出幾乎所有的課余時間, 此時在心理咨詢室里拉了個凳子,頭疼地拄著腦袋,擠牙膏一般往外擠論文。 許星洲頭暈目眩, 躺在秦渡腿上,過了會兒委委屈屈地道:“師兄兄, 我想吐?!?/br> 秦渡頭都不抬, 以手指頭指了指, 道:“廁所在外頭,別吐我腿上?!?/br> 許星洲:“……” 許星洲真情實感:“嘔——” 秦渡:“……” 秦渡連話都不回, 膝蓋一抖,把許星洲腦袋抖到一邊,手指揉著自己的額頭,許星洲一臉懵逼, 腦袋孤零零地躺在沙發上。 秦渡又拿起鉛筆,去列細綱——那應該是他修的雙學位的結課論文, 硬性要求兩千字,理工出身秦渡這輩子沒學過寫社科作業的奧義,從早上七點到現在兩個小時,他寫出了九十六個字。 許星洲腦袋還是嗡嗡叫。 “你是不是不會水字數?!痹S星洲小聲說:“也不會強行扣題?” 秦渡揉著額頭:“……?” 資深文科女孩,高考文綜267分的許星洲撐著腦袋爬了起來,坐在秦渡旁邊,好為人師且快樂地道:“師兄我教你!這個我擅長呀!你看,你這里要加個介詞,這地方可以把定義重新寫一……” 秦渡:“……” “你平時都是這么寫論文的?”秦渡冷淡地問:“靠水字數?” 許星洲一呆。 秦渡不爽道:“你怎么這么喜歡糊弄?許星洲,你是不是選修課沒上過90分?” 許星洲:“……” 這人有病??!許星洲氣哭了…… 她抽抽搭搭地抱著自己尋死覓活讓秦渡帶來的小黑,蜷縮在了沙發另一角上。 從rtms治療結束后秦渡就頻繁懟她,理由是治療方針不和他溝通,這回晚上睡覺連手都不牽了——雖然還是有親親抱抱,但是秦渡突然變得富有攻擊性,此時掐準了許星洲的gpa這個軟肋就擰了兩把。 媽的,簡直是降維打擊,許星洲曾經身為尖子生的自尊被敲得粉碎…… 許星洲在沙發另一角上蜷了一會兒,又覺得很無聊,因為秦渡顯然是要把畢生奉獻給不劃水不水字數的論文了,可是許星洲又想出去曬曬太陽。她把小黑塞在沙發上,趿上拖鞋,擺出要出去曬曬太陽的架勢——然后,許星洲看了看秦渡。 秦渡看了許星洲一眼,又轉回去寫結課論文了。 許星洲:“……” 許星洲不指望他,干脆趿著拖鞋走了。 外面的走廊明亮又溫暖,花枝光影落了一地。今天天氣不算熱,因此沒開空調,只將窗戶開了,任由外面吹進干燥溫暖的,盛夏時節世界的呼吸。 許星洲見到護士,認真地表達了她想出去透風的意思。 她長得好看嘴又甜,入院還不給人添麻煩,發病時也只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而已——幾乎是人人喜歡,甚至還有新來的小護士偷偷給她分衛龍吃,那個護士就笑著點了點頭,讓她去院子里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