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她跪坐在地上,耐心地把藥丸一顆顆擠了出來,找了一個小紙袋裝著,又把藥板塞了回去,最后將藥盒上的封條貼得天衣無縫?!@樣的話秦渡打開抽屜的第一時間,不會懷疑安定被偷。 她一邊做一邊掉眼淚,只覺得自己是個思維縝密的神經病,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歡。 許星洲這次不敢給秦渡轉賬了,唯恐打草驚蛇,她把自己的手機密碼取消了,又把自己支付的密碼用油性筆寫在了手機背后。 ——這就是她有的全部了。 許星洲的人。她幾乎不值一提的錢。她一生唯一一次的喜歡。初吻和第一次抱抱。她十九歲的春天。 那只鳳尾綠咬鵑擁有的不多,可是在故事的最后,它什么都愿意給那個年輕的公爵。 最后許星洲在餐桌上留了張紙條,說‘我去樓下買個零食’。 窗外細雨黏密。 許星洲孑然一身出門,將那扇門無聲無息地合上了 秦渡懶洋洋地靠著窗戶坐著,梧桐樹葉在風雨中招展。 “看什么看啊,學弟,”他幾個相熟的同學打趣一個小學弟:“沒見過活的拓撲學滿分嗎?” 傳奇的gpa4.0——秦渡很配合地沖小學弟禮貌地一點頭,手中的中性筆靈活一轉,點在亂糟糟的演草紙上,是個閑散而銳利的姿態。 小學弟不好意思地對秦渡說了聲‘學長好’,趕緊跑了。 秦渡簡直一朝看盡長安花,心想這個場景應該讓許星洲小混蛋看看,她男人——指不定畢業之后十年都沒人能刷新的傳奇。 他一個同學好奇地問:“渡哥,你畢業打算干嘛?出去讀研?” 秦渡:“沒想好?!?/br> “……真羨慕你,都這時候了還可以‘沒想好’,”那個同學感慨道:“不好好讀書就得回家繼承上市公司,不回家繼承上市公司就可以去劍橋牛津碩博連讀,希望我也能過上這樣的人生——渡哥耳機借我用用,我下節課不聽了,睡一會兒?!?/br> 借耳機么,小事兒,就在包里,和鑰匙在一塊兒。 于是秦渡漫不經心地,伸手去掏自己的書包。 第58章 牛毛細雨落在階梯教室的窗臺上。 秦渡一掏, 就覺得手感不對。 他怕把那把小鑰匙弄丟了, 因此平時就將鑰匙纏在那團耳機里,如今那團耳機還在,里頭的鑰匙沒有了。 秦渡當時就是一身冷汗,立刻把里頭的東西一樣樣拿了出來。 其實不過是個鑰匙而已,他可能是在拿講義拿課本的時候把鑰匙弄了出來,也可能是掉在了車里——可是無論是哪個走向,秦渡都負擔不起有可能出現的,最慘烈的后果。 ——許星洲昨天騙了他。 于典海主任說的一切猶如詛咒一般響起, 秦渡在書包底部顫抖著摸了又摸,又想起昨天稱得上燦爛的許星洲——她笑瞇瞇的,甜的不像話, 又是撒嬌又是抱抱,溫暖的額頭抵在他脖頸處。 如果, 這是個騙局呢? 他的同學茫然地問:“耳機沒帶?” 秦渡將耳機扯了出來, 發著抖道:“下節課點名的話幫我說一聲, 家里出事兒了?!?/br> 他的同學一驚:“什么事???” 秦渡卻已經跑了,他連書包拉鏈都沒拉, 在悠長樓梯間里跑得飛快,包里的徽章紅袖套掉了一地,眾人回頭看著這個幾乎是肝膽俱裂的,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人 砰一聲巨響。 秦渡滿頭是汗, 眼珠通紅地推開家門。 里頭安安靜靜,正在掃地的鐘點工一愣, 秦渡沙啞道:“許星洲呢?” 鐘點工還沒回答,秦渡立刻沖進主臥。里面還沒打掃,只有床上的一個淺淺的小凹陷,被子在一邊團成一團,許星洲晚上又要抱師兄又要抱小黑,此時她的師兄站在床前,那只破破爛爛的小熊卷在被子里,女孩子人卻沒了。 秦渡:“……” 秦渡怒吼:“許星洲——!” 無人應答。 他五臟六腑都要爛了。 秦渡發瘋地跑去書房翻那個抽屜——秦渡沒有抽屜鑰匙,發瘋拽著那抽屜拉環反復扯,拽不開,于是把臺燈一拉,一桌書和紙帶著筆和筆筒嘰里呱啦掉了一地,秦渡舉著鋼臺燈對著鎖扣幾下狠砸。 他是個從不懈怠鍛煉的男人,力氣非常的大,何況他拼了命。 木質堅硬的黑胡桃木抽屜連著鎖環被砸得稀爛,滾落在地,臺燈三兩下被砸得變形,秦渡把徹底報廢的抽屜和木屑一撫,在昏暗的世界里,拉開了抽屜。 ——藥安然躺在里面。 秦渡:“……” 他稍放松了點,揉了揉眼睛,難受地跪在了滿地狼藉之中。 鐘點工估計被嚇著了,小聲道:“許小姐今天不在,她在桌上留了紙條?!?/br> 秦渡沙啞道:“她說什么?去哪里了?等會幫我把地板掃一掃?!?/br> 鐘點工微微一怔,說:“……就說自己出去買零食了,具體我也不知道去哪?!?/br> 秦渡心里涼了一半。 蓄謀已久。 他發著抖拆開藥盒,里頭每板藥都被摳出了藥丸,許星洲今早細心摳完藥,還把那塑料板放了回去。 秦渡那一瞬間,死的心都有了。 他想起程雁曾經說過許星洲尋死時十分冷酷并神經質,她能在手腕同一個地方割三次,能用一管中華牙膏的鐵皮將手腕割得鮮血淋漓,如今終于在一日極致的溫情后,騙了秦渡,將鑰匙偷走了。 秦渡跪在地上,發怔了許久。 他不知道許星洲為什么會這么做。 ——他做得不夠好?不夠愛她?可是秦渡已經恨不能掏出自己擁有的一切送到許星洲手里了。 秦渡暴怒,眼睛都氣得通紅,猶如即將死去的人一般。他想把許星洲活活掐死,卻又在想起那個落淚的女孩的瞬間,絕望到喘不過氣。 他發著抖,接著又摸到一個重重的藥盒,他捏著那個藥盒打開,里面是許星洲的手機。 手機背后用油性筆寫了兩行飛揚又俊秀的數字,支付密碼。 ——這種時候都想著算清賬。 他的小師妹,不氣吐他不罷休 雨刮刮干凈雨水,車燈暈染在霧里。 陳博濤在前頭開著車,秦渡坐在后座,外頭白茫茫一片,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真的開不得車?你都有開不得的一天啊……”陳博濤茫然地問:“手抖成這樣?” 秦渡沒回答,抖著手解鎖手機,接了個來自世中實業助理組的電話。 “小少爺,是我,何助?!?/br> “許星洲小姐昨天13:53分通過攜程下單了一張今天10:34去蘇州北的動車票……”世中助理組的何助理在電話里道:“但就我和火車站票務組溝通的結果而言,她購買的那張票沒有出票記錄,也沒有檢票,近期創城查的嚴,沒有票的乘客是進不去的?!?/br> 秦渡:“……” 秦渡粗糲道:“有他媽的才怪了——沒有開房記錄?” 何助那頭想了想:“沒有。如果有的話,公安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br> “那就好說了,不在旅館里,”秦渡沙啞而暴虐道:“媽的十九歲的小丫頭,學會了騙感情,連反偵察都很溜么?!?/br> 電話里,何助理小聲道:“……我覺得她想不了這么多……” 秦渡從牙縫里擠出一絲冷笑,把電話掛了。 陳博濤:“別對員工撒氣,你爹忌諱這個?!?/br> 秦渡理都不理,冷冷道:“她會不會就在f大里頭?” 陳博濤一愣:“???為什么?” “她昨天晚上騙我的時候,抱在我懷里,說她喜歡我,我被騙得團團轉?!鼻囟纱謿獾溃骸靶」媚锬X筋有問題,問我知不知道保研捷徑,我隨口說了兩句……” 陳博濤:“保研捷徑?就是每個大學的固定大學傳說保研路和保研寢?” 秦渡嗯了一聲。 “……”陳博濤由衷道:“這他媽到底在想什么?!?/br> “為了讓室友保研……”陳博濤窒息地說:“……這也太……太可憐了,你沒有愛她嗎?!?/br> 雨刮咯吱刮過那輛保時捷車窗,雷聲轟隆穿過天穹,傾盆大雨落了下來。 “我求求你,”秦渡近乎崩潰地道:“我求求你快點?!?/br> 安眠藥不同于割腕。 秦渡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想去尋死。同樣不曉得昨天甜甜的小師妹到底是不是在騙他。秦渡心痛如割地覺得這是臨時起意又是蓄謀已久,像是一個叫許星洲的六歲的小女孩準備去死——不管這世界上,這個叫秦渡的二十一歲男人有多愛她。 秦渡理智上,其實不怕。 許星洲一個沒背景的大學生,在沒人掩護的情況下,在秦太子爺的手下甚至逃不過三個小時。以秦渡的人脈,手里的天羅地網一張開,許星洲只要沒跑到云南,基本上五六個小時就能找到人。 可是他的心里怕得要死,連手心都在出汗。 秦渡下了車就沖進雨里,南區宿舍的上坡盡頭,東南颶風吹得他幾乎跑不動——好在四棟并不遠。 四棟是純女生宿舍,不是鴛鴦樓,秦渡刷不開門禁,且因為形態可疑,被胖胖的宿管大媽攔了下來。 胖胖的宿管大媽:“小伙子……” “……有學生出事了,”秦渡發著抖道:“312宿舍的許星洲,我是她男朋友?!?/br> 然后他在宿管大媽驚愕的目光中,把自己身份證和銀行卡壓在門口,擠進了女生樓。 ——那是許星洲在f大居住了兩年的地方,卻也是秦渡第一次進,學校這一群老舊的本科生宿舍。 宿舍樓舊舊的,走廊狹窄,采光不好。墻上貼著瓷磚,一條道上盡是潮濕的開放式鐵窗,在天頂上晾著濕漉漉的衣服,有力氣小的女孩子洗了衣服擰不干,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秦渡跑上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