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許星洲說完,推開atm的門,用手捂住頭,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如晦風雨之中。 許星洲說什么?她說了什么——? 秦渡那一瞬間,腦子都被逼得嗡嗡作響。 秦渡這輩子最不疼的就是錢,何況那還是許星洲——秦渡被她兩句話氣得血管突突作響,捏著許星洲那把雨傘就沖了出去! 許星洲跑得并不快,秦渡在后頭暴怒道:“許星洲——!” “我cao他媽的——!” 秦渡咳嗽了兩聲,直接將那把雨傘朝著許星洲擲了出去,那雨傘并不重,砸人也不會太疼,卻還是砸到了許星洲的肩膀。 “許星洲,”秦渡眼眶赤紅得幾乎滴血,隔著老遠大吼: “——算我倒霉,喜歡上你這種神經??!” 許星洲跑都跑不動,蹲在地上咳嗽,哭得眼淚一道鼻涕一道,倔強喊道: “你知道就行——!” 然后許星洲抖著手捉住掉進水洼里的那把綴著小星星的、秦渡送她回宿舍時用的小傘,把秦渡留在后頭,跑了。 她沒撐傘,但是這次旁邊沒有拔地而起的城堡,只有像荊棘一般聳立扭曲的法國梧桐,和從樹縫里落下的冰冷路燈。雨水匯聚,路面濕滑,許星洲還沒跑到南區門口,小高跟就吧唧一下一歪,將她的腳扭成了個饅頭。 許星洲崴了腳,跑跑不動,爬也不可能爬,徹底喪失了移動能力,終于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蜷縮在了樹影里頭。 許星洲抱著腿縮在青桃樹下的陰影里,那教學樓門口下課時人來人往,許星洲躲在黑得化不開的影中,被淋得發抖,淚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掉。 如果我有個健全的人格就好了,許星洲淚眼模糊地想,有一個能承受得起拋棄的、能承受得起過分對待的人格,不會因為被拋棄而絕望到想要去死——這樣,就可以正常地接受一個男孩的愛情。 如果我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就好了,許星洲把臉埋進臂彎里。這樣她就會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她就會在人生的每個岔路口都擁有后盾——這樣,就可以開心地在那個小玻璃隔間里抱住秦師兄了。 ——做一個脆弱的、人格不健全的人,實在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難的事情。 許星洲抱著自己的膝蓋,那把小傘掉在不遠處,許星洲連去拿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沒人注意到許星洲躲著的角落,也沒人注意到那把掉在地上的傘。 許星洲赤著腳踩在濕漉漉的泥上,泥里還陷著青翠的小毛桃,是從樹上掉下來的。她周末新洗的裙子上滿是泥點,狼狽不堪。 上課鈴聲響起,中間半個小時的課間終于過了,路上來來往往的學生都進了教室,狹窄馬路上空無一人。 許星洲眼淚仍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一顆顆地滾下面頰。 ——許星洲明白,她與秦渡之間,隔著萬道大河,千重群山。 這件事應該是結束了吧,她想,這樣就徹底結束了,以后如果再見到,估計就算仇人了。 ……這種超級富二代會記仇到在實習的報社給我穿小鞋嗎?許星洲有點皮地想笑,可是她笑著笑著,又模糊了視線。 然后,狹窄馬路的盡頭,走來了一個男人。 路燈燈光落在秦渡的身上,月季花枝垂了一路,被燈耀得金黃。 秦渡沒打傘,渾身淋得透濕,卷發黏在額上。 他走路的樣子猶如被淋透的豹子。 明明華言樓在反方向——許星洲不知道秦渡為什么會往這兒走,也不明白為什么都這樣還會見到他,尤其還是在他說了‘算我倒霉喜歡上你這種神經病’之后——秦渡應該不是來找她的。 許星洲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哭著往樹影里縮了縮。 ……不要發現我。 光影和花涌在這個世界里,許星洲透過青黃的枝葉看到秦渡從黑暗里走過來。許星洲看不見秦渡的表情,只能拼命地祈禱,希望他不要發現這個角落。 秦渡一步步地經過,許星洲連喘氣都憋著,抱著自己滿是泥點的裙子和小腿,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許星洲承受不起再丟一次這種臉,她想。 ……然后,秦渡走了過去。 許星洲顫抖著吐了口氣,將腦袋埋在了膝蓋之間。 ——可是,下一秒。 秦渡折了回來,從地上撿起了那把——許星洲摔倒時掉在草叢里的小星星傘。 第41章 雨落進化不開的黑夜之中, 枝頭的雨珠嗒地墜入泥土。 許星洲躲在陰影里,雨水順著她的鼻梁滴了下去, 在樹的影子里, 她看到那把小傘被秦渡撿了起來。 那把傘上粘著泥, 秦渡五指捏著傘柄,將傘抖了抖。 泥點兒被抖得像雨一樣墜入大地,許星洲蜷縮著屏住呼吸,不敢往秦渡的方向看。 人這種生物,對另一個活物的眼神接觸是極為敏感的,許星洲絲毫不懷疑——以秦渡這種神經銳利的程度,許星洲如果試圖去看他的表情,絕對會被秦渡發現她的藏身之處。 秦渡只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許星洲只覺得心口疼得厲害, 幾乎無法喘氣。 “……許星洲?”秦渡沙啞道。 許星洲躲在黑暗里,嚇得不住地哭。她的肩膀都在抖, 拼命地捂著腫成饅頭的、崴傷的右腿, 只當自己被發現了。 ——這個狼狽的、摔得滿身是泥的許星洲,是不能出現在秦渡的眼里的。 那畢竟是她最后的驕傲。 如果被發現的話會淪為笑料吧?許星洲一邊哭一邊想。 在秦渡不喜歡我了之后, 一定會把找到這樣的我這件事當成笑話去告訴全天下的。 想想看, ‘那個拒絕了我還羞辱了我的女孩,和我分開之后崴了腳躲在樹后哭,渾身是泥’——多好的飯后談資啊。 秦渡出聲喚道:“……星洲?!?/br> 他的呼喚里, 甚至帶著難言的酸軟意味。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用這種語氣說話給誰聽呢?他分明是在說給空氣聽的, 誰會為他感動嗎? 許星洲拼命地忍著即將落下的淚水, 使勁捏住了自己的鼻尖兒,連半點氣都不漏出來,以免被發現。 然后樹葉簌簌聲響,秦渡捉住了青毛桃枝,慢慢地往一旁撥去。 ——那一瞬間許星洲死死閉上了眼睛,路燈的光透到她的腳邊,映亮長長一道。 冷清燈光在雨中有如繁星,六教門口的青桃被雨洗得明利又干凈。 枝頭雨水吧嗒吧嗒地砸在許星洲的腦袋上,敲得她暈暈乎乎的。 別讓他發現我,求求您,不要讓他看見我在這里。許星洲苦苦地哀求上蒼。 她已經足夠狼狽了,這垛能焚燒她的柴火已經足夠高,不需要最后這一桶油了。 可能是她祈禱的太情真意切,那簌簌的聲音一?!谶B綿大雨中,秦渡松開了桃枝,那枝椏猛地彈了回去。 ——秦渡撥開了許星洲藏身的樹枝,卻沒有撥到盡頭,終究沒看見她,差之毫厘。 許星洲終于喘出了那口憋了許久的氣。 接著許星洲聽見秦渡淋著雨遠去,她看了一眼,茫茫大雨之中,他拿著那把臟兮兮的傘,也不撐開,一路朝著南苑的方向去了。 許星洲覺得胸口酸疼至極,簡直無法呼吸無法走動,連流淚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臟兮兮的布,那些許星洲平時會停下腳步去聞的黃月季散發著難聞的氣味,許星洲理智回籠,瞬間意識到了問題。 ——這個狀態有些極端了。 從四月份以來,從許星洲得知她mama即將再婚的消息以來——許星洲就開始覺得情緒有一點不受控,但是今晚簡直是泄洪一般。 像是站在潰堤融化的冰川旁,要把身體投進去,任由冰塊擠壓。 許星洲意識到這一點,摸出手機的時候,連手都在發抖。 她淋了一晚上的雨,手機屏幕濕乎乎的,許星洲把手機在自己濕透的裙子上擦了又擦,將手機擦到能識別自己手指的程度,又拼命地劃了半天,終于解開了自己的指紋鎖。 她腦子里模模糊糊的,求救般地翻開自己的通訊錄。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就掠過了她的每個現在在上海的同學和老師甚至輔導員,哆嗦著給回家過五一的程雁撥出了那個電話。 電話那頭過了至少半分鐘,許星洲至少數了七八聲嘟嘟的聲音——程雁才將電話接了起來。 “喂?”程雁的聲音帶著點兒沒睡好的煩悶,夾著動車上毀天滅地的小孩尖叫,她悶悶地問:“許星洲,怎么了?” 許星洲哽咽著說:“——雁寶,我、我在六教這兒,摔倒了……爬不起來?!?/br> 程雁:“……” 程雁顯然沒睡好,沒好氣地道:“許星洲你清醒點行么,你知道我在哪兒么!你在六教摔倒了我也救不了你啊。我還有三分鐘到漢口,沒吃晚飯,對面還有混蛋啃周黑鴨——要我說這些在密閉空間吃鴨脖的都應該被亂棍打死……” 接著電話那頭傳來‘列車前方到站漢口站,請在本站下車的乘客朋友們……’的動車播報聲。 ——程雁的確不在上海,她中午就出發去火車站了。 許星洲想起這件事的瞬間,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 她握著手機,不住無聲地掉著眼淚,一手捂著自己發紫的腳踝,意識到自己又給程雁添了麻煩,更無從解釋這個電話到底是為了什么。 好像現在就是會這樣的,無法思考,思緒遲緩。拖累身邊的每個人。 程雁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許星洲,微信上給我發個定位,告訴我你在哪。我馬上給李青青打電話?!?/br> 程雁那頭接著又求證地道:“你是不是情緒不對?是不是?” 許星洲哭著說:“嗯、嗯……” “你呆著別亂跑?!背萄憷碇堑卣f:“六教門口是吧,門口哪個位置?你是怎么摔的,現在能不能走路?” 許星洲說起話來簡直像個語無倫次的孩子,沙啞道:“我在門、門口,就是他們種小桃子的地方,我往下丟過……丟過桃子。從桃子能找到我,應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