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許星洲一愣,轉過了頭去。 林邵凡手里還提著買的伴手禮,頭發被大風吹得亂糟糟的,一個一米八多的大男生站在江岸棧道之上,身后的背景猶如末日。 林邵凡站在許星洲兩步開外的地方,連耳根都是紅的,顫抖道:“……我喜歡你?!?/br> “我喜歡你……”林邵凡發著抖重復道:“許、許星洲,從第一面見你的時候,我就特別、特別的喜歡你了?!?/br> “你是……” 他羞恥地閉上了眼睛,又猶如剖心頭血一般,對許星洲說: “……你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人?!?/br> 那一瞬間夾著雨滴的風吹過他們兩個人,江畔棧道上幾乎沒什么行人路過,樹影被撕扯,猶如被攫住了命門。 “我喜歡你喜歡你了許多年,”林邵凡說話時簡直破釜沉舟一般,“……從你坐到我的后面的那一天就開始了。星洲,我覺得你是我見過的最美好、最溫暖的人,你總是有那么多新奇的點子,就像……” 許星洲其實在接受今天的約會時,就猜到了這次約會的走向。 但是當她真的站在這個預測中時,面對了林邵凡的話時,還是感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不解和絕望。 許星洲說:“……老林?!?/br> 林邵凡:“……嗯?” 許星洲抽了口氣,盡力措辭道:“——你再說一遍,為什么?” 林邵凡臉瞬間紅到了耳尖,沙啞道:“……星洲,你是我見過的最美好、最溫暖的人?!?/br> “——你在我眼里就是這種存在,又溫暖又朝氣蓬勃,我想不出你低落的樣子,我最難過的時候都靠你支撐,我mama見過你,也覺得你很可愛……包括你每天像是小、小太陽一樣……” 他害羞得幾乎說不下去,剩下的話就被吞沒在了狂亂的風里。 那的確是他喜歡的許星洲,至少是他眼里的。 ——那個許星洲健全而溫暖,活潑又愛動,能得到他父母的認可,猶如一輪溫暖的太陽。 “可是如果一個人每天都覺得自己站在深淵上,”許星洲自嘲地說:“——每天醒來都想往下跳,床都成為了吸住自己的深淵,不想動,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站在高樓上只有往下跳的念頭……她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需要自己的人,每個人最后都會把自己拋棄掉——你覺得這個人怎么樣?” 林邵凡怔住了,想了很久,才中肯地求證:“我不明白。是你朋友么?這個人是哪里出了問題?是得了絕癥了,才會這么絕望嗎?” “沒有?!痹S星洲冷靜道:“——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只有精神垮了?!?/br> 林邵凡想了很久,才認真地道:“……星洲,她和你完全相反,別的我無從評價,但絕不是一個值得他人喜歡的人?!?/br> 大浪猛地拍上堤壩,在摧天滅地的大風中,許星洲以一種極其復雜而難過的眼神看著林邵凡。 林邵凡看不懂許星洲的眼神,茫然道:“……星洲,有什么不對的嗎?至少我覺得,和這種人在一起絕對不會開心……” 許星洲沉默了許久,眼神里是一種說不出的自卑和悲哀。 然后她終于嘶啞地開口:“——這個人,是我?!?/br> 林邵凡:“……” 女孩子的頭發被吹得凌亂,雨水落下,可虬結云縫中又隱約透出一絲黃昏天光。 “老林,”許星洲輕聲說:“我就是這種人。大多數時候我覺得活著很好,但是一旦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旦我過不去那個坎兒,就會……” 她深呼吸了一口,啞著嗓子道: “……就會……那樣?!?/br> “那個可能隨時去死的定時炸|彈,就是我?!?/br> 許星洲誠實又難過地說。 林邵凡的表情極其吃驚,像是從未認識過許星洲一般。 “你騙人吧?”林邵凡顫抖道:“星洲,你就是為了拒絕我才編謊話,你怎么可能——” 許星洲說:“我雖然說謊,但我不在這種地方騙人?!?/br> 她沙啞道:“老林,你接受不了這種許星洲?!?/br> 接著,許星洲看向林邵凡的眼睛。 ——林邵凡確實接受不了,許星洲想。 看他震驚又難以置信的表情就知道了。 “可是這就是真的,”許星洲自嘲道:“我是單相型抑郁癥,曾經重度發作,有反復傾向。嚴重時甚至到了出現軀體癥狀的程度。我因為抑郁癥休學,因為抑郁癥割腕,整夜整夜的想著怎么才能死得無聲無息,我奶奶不搬樓房,就是怕我哪天……” ……怕我哪天舍棄,我在清醒時如此熱愛的生命。 許星洲想。 “——我說的,都是真的?!?/br> 她說完,林邵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許星洲又溫和地道:“我希望,你不要為我拒絕你這件事而覺得太難過?!?/br> 林邵凡無法承受那個發病的許星洲這件事,許星洲早就知道了。 ——他只是個出身普通家庭的普通男孩兒,有著普通而平凡的價值觀,生而被世俗桎梏——他被學歷制約、被生活推著走、被父母所影響。這樣普通的男孩,沒有那樣多的情深去交付給一個高中時懵懂的暗戀對象,沒有那樣多的耐性去忍受一個完整的許星洲。 ——去忍受那個尖銳的、絕望的,縮在長夜深處的,灰暗的許星洲。 他的喜歡是真的,將許星洲視作美好也是真的。 卻也只是如此而已。 林邵凡從來不曾了解過她,甚至連嘗試都不曾有。 猶如對待一個夢中的幻象。 ——可是許星洲是個活生生的人。 …… 許星洲平靜地說:“老林,我拒絕你?!?/br> “我……”許星洲忍住心里涌上的悲哀:“……我對你沒感覺,我也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好的人,而且,我已經……”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br> 許星洲在呼呼的風聲中,這樣道。 許星洲閉上眼睛,耳邊傳來世界遙遠的呼喊。她聽見風的求援,聽見海的哀求,聽見自己心里那個痛苦掙扎的女孩拍著門求救。 ——可是,可是。 她眼眶guntang地想。 可是,秦渡分明更加糟糕啊。 他擁有一切,喜新厭舊。他對待自己的人生尚不長情,對待活人更為挑剔,許星洲平凡得猶如千帆一般,和須彌山下的芥子、滄海中的一粟也并無不同。 許星洲面對他,連賭一把的勇氣都沒有。 許星洲是一個人回的學校。 她剛拒絕了林邵凡的表白,總不能再若無其事地和他一路并肩走回學校,許星洲畢竟不是傻子,拒絕完就找了個晚上要上課得先滾蛋的理由——先溜了,林邵凡一路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一般,連挽留都沒來得及——許星洲就鉆進公交車,逃得無影無蹤。 然而事實是許星洲晚上沒課,只是明天有兩節選修。程雁和她選了差不多一樣的課,早已把自己歸類為五一假期開始的自由人——三點多的時候就給她發了短信,說自己取了票,要滾回家了。 許星洲從公交車里鉆出來時,路燈都亮了起來。 那大風幾乎能將人吹跑,融融細雨呼一下子糊了她一腿,將裙子牢牢黏在了許星洲的腿上。 許星洲買的最后一把傘經過昨晚的大風也沒了,她只得嘆了口氣,認命地將可憐的小帆布包頂在了自己的頭頂…… ……今年買了三把傘居然還要淋雨,人生怎么可以這么慘啊。 許星洲頂著小包,在雨里跑得透濕,沒跑兩步就覺得自己受不了這種雨,躲進了旁邊的工行atm。 外頭雨勢相當可怕,atm由磨砂玻璃圍著,外頭猶如被水柱沖刷,透過玻璃只能看到路燈破碎的光。 許星洲茫然地看了會兒,只覺得鼻尖有點發酸。 她今天,無論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許星洲摸出濕乎乎的手機,準備給李青青發短信,讓她別上自習了,來工行atm這兒來來救救這個學期丟了三把傘的倒霉蛋女孩。 然而她剛把手機摸出來,連鎖屏都沒開—— ——atm的那扇磨砂玻璃門,突然就被拉開了。 剎那間、漆黑的大風和雨,咕嚕咕嚕地灌入。 而與那大風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個子高大的、褲腿淋得透濕的青年人。 第40章 許星洲被撲面而來的冷氣激得一個哆嗦, 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進來的那個人穿著雙許星洲白天見過的鞋, 許星洲思考了半天,才有些遲鈍地想起自己應該是在華言樓門口見過。 華言樓門口人來人往這么多人, 為什么會偏偏記住這么一雙鞋呢…… 許星洲其實平時根本不會思考這些東西,可是那段時間卻莫名其妙的思緒緩慢, 糾結于一些很小的細節, 呆呆的,甚至不能思考。 像是她與世界之間隔起了一層涼涼的塑料薄膜。 ——連試圖碰觸, 都會漾起一層阻隔她的霧。 哦是了,許星洲半天才想了起來,要抬起頭才能判斷這雙鞋是誰的。 可許星洲連頭都沒來得及抬,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許星洲?!?/br> 那個人將那把印著小星星的傘收了,傘面的水嘩啦啦地擠在大理石地面上。那個空間其實相當狹窄,許星洲呆呆地抬起頭, 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