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當夜,凌晨時分。 秦渡洗完澡,赤腳圍著浴巾走出浴室,拿起手機時又看到了許星洲的頭像。 她的頭像是一個字,黑體加粗的‘帥’,但是明顯感覺那頭像被拉黑之后,顯得挺委屈的…… 窗外的風吹過,春夜的風令人心底發癢。秦渡端詳了一下她的頭像,看著那個堂堂正正的‘帥’字,覺得這狗東西厚顏無恥,卻又覺得有點兒莫名地喜歡。 秦渡靠在沙發上,半晌滿懷嘲笑,把許星洲從黑名單里放了出來,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請。 ‘您已添加了宇宙第一紅粥粥,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br> 小夜燈仍亮著,光影溫柔。凌晨一點多,那個在外面做了一天志愿者的浪蹄子多半是睡了,屏幕上還有拉黑前的聊天記錄。 其中最醒目的是,許星洲苦苦哀求他別翻那個小閱讀器…… 秦渡一邊擦著頭發一邊翻,越想越覺得神奇,一是不理解為什么許星洲居然強調一遍勾起他的好奇心,二是不曉得‘那個小kindle里到底有什么’,死不悔改小浪蹄子竟然肯乖巧無比喊一聲師兄。 秦渡顯然不是能忍受好奇心的人,秦師兄實踐能力顯然不是蓋的!他立刻翻出小閱讀器,打開看看里頭到底有什么。 他一摁開,里頭整整齊齊碼了兩排電子書: 《強制發情》、《絕對侵占(干死老板)》、《激愛小神父》、《運動褲下的秘密》…… 還他媽,口味挺全的。 第7章 許星洲在那之后的好幾天,都沒見到秦渡的影子…… ……但是她第二天起床之后,發現秦渡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可見他也不是真的打算和許星洲下輩子再見…… 而許星洲一開始還戰戰兢兢‘他到底有沒有看我的藏書’,但是在這種念頭折磨了自己兩分鐘之后許星洲立刻進入了佛系破罐子破摔模式,畢竟看色情文學有錯嗎?沒有??! 時間一晃,六天的時間彈指而過。 清明節前的周五。 下午近五點,天陰沉沉的,外頭刮著大風,許星洲和程雁坐在一處,苦大仇深地上大眾媒體課。 新聞學院終究還是比外頭那些‘野生的’學院有錢一些——畢竟她們校友遍布大江南北,且不提自身盈利的能力,光是每年知名校友捐款都相當可觀。 因為有錢,新聞學院教室每個桌子上都配了插頭,許星洲大一時第一次見到時很是感慨了一番人性化的設計,但是大二之后她開始上院系專業課,立即就發現了一件事: ……這些插座沒電。 窗外雨點兒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許星洲合上本子,有點期待地望向外頭細密的春雨。 屋里漫著股濕氣,熒光燈將講臺上年輕女專家映得猶如雕像。 “我們這一節課還是討論了自媒體,”那個女專家慢吞吞地道:“以后你們在從業的過程中一定會發現其重要性。所以我現在給你們布置一個課題,清明節回來我要看看進度?!?/br> 許星洲摘下眼鏡,揉了揉睛明xue。 她們這門課歷年都是由外聘專家帶,每年代課人選都有變動。今年由院長出面,聘了一個他們學校七年以前的畢業生,2016年新銳記者花曉。 這個花記堪稱傳奇,今年才二十八,去年的一年業界內沒人沒聽過她的名字,也沒人沒看過她的深度采訪。許星洲在上課之前一直當她是個健身系女強人,沒想到一走進來居然是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青。 她皮膚呈健康麥色,長相猶如溫柔的春花,穿著無印的條紋襯衫和闊腿褲給她們講課,說話溫柔,舉手投足卻又有種難言的冷淡。 誰能想到這種風一吹都能倒的小體格,居然經歷了那么多事情……許星洲一邊走神一邊想。 “——給你們一周時間,”花記在燈光下溫和地說:“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給我看一條你經手的、轉發破百的微博?!?/br> 許星洲對程雁嘀咕道:“……這還不簡單?微博轉發抽獎,抽233塊錢,至少能破1000轉?!?/br> 程雁:“投機倒把狗滾?!?/br> 許星洲不服道:“可是這樣不是最簡單的嗎!老師你這個作業實在是——” 花記看著許星洲,溫和地說:“——所以我的要求是,轉發抽獎除外?!?/br> 許星洲:“……” 花曉撐著講臺,說:“微博內容應完全原創,字數不限。你們是剪視頻也好,剪鬼畜也行,攝影作品、段子、虛構的假新聞、哪怕你們去寫□□同人文——” 下頭笑了起來,花記者溫柔地等他們鬧騰完,帶著笑意說:“——反正我都不管,你們都成年了。我只要求你們那條微博轉發破百,一個周。不難吧?” 1503班的學生拖了長腔,喊道:“好——的——” 花曉老師笑道:“好就行,下課吧,大家假期快樂?!?/br> 許星洲出來時,天已近黃昏,春雨合著花瓣細細密密地落滿了天地。 程雁和許星洲分道揚鑣,去外頭吃黃燜雞米飯——許星洲上次在楊銘宇吃黃燜排骨吃傷了,打死都不肯跟著去,就和程雁說了拜拜,一個人朝宿舍的方向走。 遠處路燈幽幽亮起,燈火黃昏,照亮滿地山櫻花瓣。往日靜謐的林間小徑變得鬼影憧憧,猶如勇者走向居住惡龍的城堡的道路。 許星洲:“……” 許星洲做賊心虛地左看看右看看,確認同學都走光了不會有人多管閑事,路上也沒幾個人,應該不會有人主動過來英雄救美…… 接著許星洲把小星星傘往包里一揣,踩著涼拖,不打傘頂著雨跑了。 ………… 前頭的華言樓就是惡龍的城堡。 路邊法國梧桐正在變成荊棘,白袍巫師立于鋼筋水泥的高樓之上,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百年老校搖搖欲墜,年邁力衰的校長苦苦等待著她,以賜予她——斗龍勇士,一把咒語長劍。 她經過了許多人,可沒一個人人知道這個許星洲腦子里想什么,所有人只以為她沒帶雨傘,正在跑回宿舍。 許星洲不同情這些想象力匱乏的人。 ——這世上人們可以付出無數種代價來長大,以變成無數種大人,可這些吃驚地看著她的人,卻不約而同地在無數種代價中選擇了‘變得無趣’。 而許星洲則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保留了自己的一顆赤子心。 她仍然想體驗一切嘗試一切,對于生活熱愛到無以復加。她想在八十歲的那年登上月球,想在五十歲的那一年成為一顆星星的擁有者,她想去山區支教,想去宇宙的盡頭,想在浩渺繁星中尋找小王子和黑洞。 許星洲用盡全力,帶著她所有的想象和臆想中怪物奔跑。 猶如雨里跳躍的火焰。 ………… …… 天如同潑了墨,悶雷陣陣,滿地零落成泥的花葉。 許星洲跑到華言樓前時已被淋得透濕,頭發一綹一綹地黏在臉上,她扶著墻往后扒拉頭發,只覺得人確實是老了跑不動了。 再年輕點的時候也是能從三站路外跑著回家不帶喘氣兒的……許星洲氣喘吁吁地扶著墻想,現在就不行了。 許星洲嘆了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水,回頭一看。 ——大樓門口來來往往的學生,都在用看流浪漢的眼神看她…… 華言樓電梯里。 “秦師兄,今天趙老師提的那個teichmular空間我沒怎么搞懂……” 電梯一路往下,張博又困惑地說:“我們課程還沒講到那里。今天他說的我基本都沒怎么聽懂,知識點全都一片一片散著,師兄你什么時候有空給我講一講吧?” 秦渡一點頭說:“大二這樣正常,連入門都還沒入呢。東西不太難,我手頭有一本講義。你參考一下就會了?!?/br> 電梯叮地一聲響,到了一樓,外頭大廳燈火通明,學生來來往往,有研究生甚至穿著拖鞋下來提外賣。 秦渡看了一眼他們外賣盒子,問張博:“食堂怕是沒飯了吧?” 張博道:“肯定沒了,雜糧煎餅的話可能還有?!?/br> 說著他話鋒一轉:“話說剛剛我在華言樓門口看到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姑娘躲雨……挺可憐的,可惜我也沒帶傘……” 秦渡說:“漂亮也得淋雨。你幫不了的人多了,我先回家?!?/br> 張博悻悻地說:“這倒是……” 一樓玻璃門外,夜色深重。遠處雨水連綿地親吻群山。 張博突然喊了起來:“……師兄,你看那里,她還在躲雨呢!” ——秦渡順著張博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玻璃門外一個窈窕的女孩。 張博難過地道:“太可憐了吧。這么久都沒人給她送傘,可惜我還是沒有傘!要不我不介意送給她,讓她回宿舍……” 秦渡立即從那句話判斷,張博大概會單身到博士畢業…… 張博又說:“確實不錯吧師兄?從背影都覺得是個美人兒,正面更是!簡直絕了!我懷疑女人都沒法抗拒她那模樣……” 那個氣質很好的姑娘頭發漆黑,淋得像一只落湯雞,狼狽得很,卻有種難言風月的美感。 看上去,還挺可憐的。 許星洲在華言樓門口當了十幾分鐘流浪漢,終于休息夠了。在她摸出雨傘打算走的時候,背后突然傳來聲音: “怎么淋成這樣?” 許星洲剛在腦海里酣暢淋漓地冒險一通,心情高昂得很,也沒聽出來是誰,頭都不回地說:“我在雨里跑了一圈,沒事兒?!?/br> 可是聲音好耳熟啊……許星洲思索了一會兒,終于辨認出這是秦渡的聲音。 然而她的心情簡直是晴空萬里,連聽到秦渡的聲音都影響不了心情!她回過頭對秦渡笑瞇瞇道:“在雨里跑步還是挺好玩的?!?/br> “我明白了,”秦渡點了點頭,伸出手道:雨傘?!?/br> 許星洲一怔,將小星星雨傘拿起來晃了晃,道:“我有的,沒事,你的自己留著就……” 秦渡漫不經心地重復:“——把雨傘給我?!?/br> 許星洲不知為什么,在人來人往的華言樓門口覺得有點羞恥,遂不好意思地說:“一定要這樣嗎?” 秦渡:“傘給我?!?/br> 許星洲:“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