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而那一日,他到長安,恰逢花朝節,人流往來,摩肩擦踵。寬街闊巷之間滿是衣裙鮮亮的游人,有人發間佩花,有人手提彩燈,長街兩邊的樹上也掛滿了花神燈。有小販吆喝叫賣,有馬車粼粼慢行,頭戴帷幔的貴族,衣飾斑斕鮮亮的胡人,舉目望去,擁擠眾生。 街心有長長一隊迎花神的隊伍,足有兩人高,扎滿了鮮花紅綢的精美花神像擺了十幾個,形態各異,而迎花神的樂伎打扮得花枝招展,赤壁裸足,腰系長鼓,手拿金鈴合著鼓樂起舞飛旋。 笙簫聲中,一匹紅馬疾馳而至。馬上女子一襲紅裙,披帛在風中飄搖,鬢間海棠垂掛,如一片彤云迤邐而來。她逼近這一列迎花神的隊伍,卻不曾減慢速度,在周圍人驚喝聲中,馬上女子揚唇一笑,手握韁繩,控馬縱身一躍,輕巧的從眾人頭頂跳過,引起一大片吸氣聲。 女子在馬上大笑,對那一隊花神招手,“我趕時間,驚嚇諸位,對不住了!”聲還在,人已遠去。 那一灼人眼球的紅,帶著清冽香風,與站在街邊的梅逐雨擦身而過,就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女子頭上那一支海棠花終于受不住這疾馳,飛落而下,被風送到了梅逐雨身前,又被他下意識伸手接到手中。 那嬌艷海棠,落在他掌中,而那女子背影,在一片繁花映襯下,越來越遠。 梅逐雨站在原地,忽然認出來,這女子便是前日自己在山間溪中撞見的那女子。不知怎么的,梅逐雨沒有扔下那一朵意外接住的海棠,一直握在手中。而當他走到雙雁橋,意外的再次看到了那女子。 這一年的春來得格外早,是個暖春,河邊遍植的桃花杏花梨花,已經開的如火如荼,粉云白霧一般罩在頭頂。梅逐雨剛走上雙雁橋,就見到那女子站在一艘彩繪畫舫上,被一群少年男女包圍著。 她手執一把長弓,長箭頂端包著圓鼓鼓的紅綢,正對著岸邊樹下擺放著的小鼓。一箭射出,只聽咚的一聲,小鼓竟然炸裂開來,迸出無數花瓣,似乎還有銅錢。于是每一個小鼓破裂,畫舫中以及岸邊上都是一陣歡呼叫好。 河中不止一艘畫舫,也不止她一個執弓而立的人,但唯獨她,是眾人視線的中心,因為她笑容自信且張揚,手中長弓飛快射出,咚聲不絕,箭箭不落,將其他人拋在身后,比到泥里。 岸邊船上和橋上,不知多少人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女子,可她在這種矚目中,誰也看不進眼里,只專注盯著那些小鼓,意氣風發,驕傲煞人。 驀地,站在橋上的梅逐雨腦中,對于‘長安’最初的印象,就此定格。 見了她,便知長安。確實是極熱鬧美好的,從前無法觸動他的一切,好像都鮮活了過來,借由那一日的暖風,吹進了他心里。 后來,他定居長安,聽說了女子的名字,武禎。豫國公府二娘子武禎,唯一的jiejie乃是當朝皇后,身份尊貴,性格不羈。后來,他入了刑部,也常常聽人提起她,偶爾還會遠遠看見她,每每她都騎著馬來去匆匆,好似如風一般永不會停留。 “郎君,你在想什么呢?”武禎撓了撓梅逐雨的下巴,讓他回過神來。那雙明亮的,曾照不進任何人的眼睛里,清楚的倒映著梅逐雨的影子。 梅逐雨忽然抓住她的手,突兀的說:“請婚那一次,我以為你不會答應?!钡强赡苁撬松谝淮蜗胍娗笮┦裁?,不論能不能得到,為了心中魔障般的念想,他仍是主動去求了。 他想,若不得,便是無緣,今后也不要再想了??墒撬麤]想到,她竟然真的應了,就像那一朵陰差陽錯落進他手里的海棠花,落到了他身邊。 武禎靠在他肩上笑道,“可能是你來的太巧,人我也喜歡?!?/br> “我第一次見你,我是說我變成貓去見你的時候,你給我洗干凈沾了墨跡的爪子,伸出袖子讓我擦了擦,我那時就想,這郎君真有幾分意思?!?/br> “后來我潛入你家中尋找不化骨,被你發現,扣著手腕從床底拖了出來,我當時想,好一個敏銳的郎君?!蔽涞澋偷托α藘陕?,“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狼狽?!?/br> 梅逐雨:“……”看不出狼狽,反而一直十分從容的樣子。 武禎攬著他的脖子噗嗤笑了:“結果你比我更狼狽,主人家比‘小賊’還要緊張些,差點摔倒?!彼菚r就想,啊,這郎君莫不是對我有意思? 一路想,武禎一路笑,越想越樂不可支,倒在了梅逐雨懷中。梅逐雨將她抱起,望著頭頂不知何時升起的明月。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郎君為什么這樣喜歡我?!?/br> 梅逐雨看了懷中武禎片刻,忽然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低頭在她額上一吻,啞聲誦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等他誦完,武禎拉下郎君的手,問道:“九歌,山鬼篇,郎君為何要吟此歌?” 可不論她如何問,梅逐雨都不肯再多說了,只耳下不知為何有些微紅,一向清明的眼神也有些閃躲。 一輪明月下,私語漸息,夜闌人靜,唯紅燭高照。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七月七過后沒幾日,便又到了七月十五。七月十五, 道家稱中元節, 佛家稱盂蘭盆節。上元、中元與下元三元之節, 都是極盛大熱鬧的節日, 長安城一年之中, 也就只有到這三節時,才會暫罷宵禁, 允許人們夜間走在大街上。 不過上元節有三日可免宵禁, 而中元與下元,都只有一日。中元這一日夜晚,各處的城門都是不關的, 因為這一夜乃是‘鬼門關’, 鬼門最后一日大開的時間,世間眾生,要在這一日送走死去的親人鬼魂,若是關了門,怕貪戀人世的鬼魂們回不去。 早在前兩日, 長安城內大大小小上百座寺廟就已經香火鼎盛,到七月十五這一日,各大寺廟門口更是人聲鼎沸,那殿門前的大香爐插滿了香樁, 后來人的香都插不進地去, 沖天的煙氣, 直熏得四處一片沸沸然。寺內的念經聲, 一連好些天都沒停過。 上至皇親貴戚,下至平民百姓,但凡有余裕的,在這一日都會來寺廟供奉。像那好幾個衣著鮮亮的仆人,手上抬一個蓮花狀大盆,盆內放著鮮花與各色瓜果點心,還有各式素菜,這便是有錢人家這一日送到廟內的供奉。平民人家則用小盆,裝著面食果子,這大大小小各式盆子擺滿了寺廟,用作這一晚的供奉。 就算是武禎,這一日也會乖乖到廟里,讓人抬一大盆供奉,然后為逝去的娘親點一盞明燈,請寺內的大和尚為娘親念幾遍經文,做一場法事。 今年是梅逐雨陪著她一道去的寺里,到了地方之后,武禎才忽然想起一事,說道:“你是道教中人,來佛教地盤是不是不合適?你若不喜歡,先回去好了?!苯袢漳切┑烙^里,也是會打醮做法事的,郎君一個道士,跟她過來佛寺的法會,似乎不太好。 梅逐雨正在看一旁擺得整齊的供奉大盆,聞言搖頭,“無妨?!睂嵲谑侵耙呀浥闼齺磉^了,而且他也沒有排斥他教的想法。 趁著大和尚們還沒有來,武禎側頭在郎君耳邊輕聲說:“待會兒咱們再去找個道觀做場法事?!?/br> 梅逐雨:“……” 武禎拍了拍他的肩,挑眉笑道:“總得給你幾分面子?!?/br> 梅逐雨只以為她又在開玩笑,誰知在這寺中供完了盂蘭盆,她還真的又拉著梅逐雨去尋道觀。 長安城內道觀略少于寺廟,但也著實不少,逛了一圈,武禎偶然見一道觀藏在小巷后面,門口長的兩棵松樹模樣奇特,竟如昂首立著的兩只仙鶴一般,于是指著那道觀道:“就選這個了?!?/br> 這道觀門外看上去尋常,內里卻大有乾坤,儼然是紅塵中一處寶地,踏入之后便覺清靜悠然,雖身處鬧市,仍有出塵之感。武禎看得順眼,便大手一揮,闊綽的請觀中做一場法事。也許是因為她出手太大方,這一場竟是觀主親自來主持的。 那觀主五十多的年紀,看上去敦厚和善,一雙眼睛清透明澈,穿一身簡單而干凈的道袍,看上去極易讓人心生好感。觀中的小弟子對他也格外恭敬信服,武禎旁觀了一場,覺得此人也是個有道行的道士。 法事結束后,武禎與梅逐雨兩人在觀中一棵樹下暫歇,武禎說起那觀主,與梅逐雨打趣道:“都是道士,你可認識那觀主?我瞧著他也是有道行的,雖比不得你這樣,但看上去也有拜過名山正經修行過?!?/br> 梅逐雨未答,扭頭看去,只見觀主含笑朝兩人走來,在他們面前站定,然后突然對著梅逐雨行了個晚輩禮,口稱:“小師叔?!?/br> 武禎:“……” 梅逐雨從容的朝他點點頭,兩人很是客氣的交談了兩句。等梅逐雨帶著武禎走出這道觀,武禎才琢磨過味來:“你竟然真的認識那位觀主?” 梅逐雨如實答道:“是觀內大師兄早年收的一個弟子,只在門中修行過兩年便下山了,我之前并未見過他,只是下山前,大師兄知曉我要到長安,便與我說過,他也許給這位觀主送了信?!倍苷J出他,可能是因為他們修行之法出自同源。 武禎搖頭失笑,“隨便選了一座道觀,也有這樣的淵源,這樣看來,方才觀主親自出馬,并非是因我出手闊綽,而是看在小師叔你的面子上了。哎呀,今日可多謝小師叔了?!闭f著,武禎朝自家郎君玩笑的拜了一拜。 輩分擺在那,縱使梅逐雨入門晚,年齡小,還是有許多比他年紀長上一大截的老道士要稱他小師叔。梅逐雨被武禎一路調笑的有幾分無奈,牽著她回去。 兩人都有要供奉的親人,傍晚時,在門前擺上大盆,給已逝的親人燒紙錠。黃紙疊成元寶形狀,一個個的穿在一起,投入火中燒了。這邊大盆內燒著黃紙,門口還要豎一只轉燈,風一來,這燈便旋轉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據傳,這燈每一次旋轉,都是去世的親人在伸手轉燈,告訴家中人,他們回來了。作為能看見鬼怪的人,不論是梅逐雨還是武禎,自然都知道這說法不對,因為他們都從未見過親人的鬼魂,但仍舊是擺出了這轉燈。 盆內火焰照的四處明亮,燒完的灰黑紙屑被風卷著,被火焰托著,一直往天空上飛去,而轉燈呼呼轉動,發出的聲音仿佛真的有什么人在觸碰。 梅逐雨與武禎站在門口,眼看著盆內的最后一絲火光湮滅,就如同天邊最后一線夕陽湮滅。 七月十五的夜,到了。 陽光完全退去的那一刻,武禎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她抬目透過那重疊的屋檐,望向遠處天空。還未完全黑沉下的天空,在普通人眼中,仍可稱得上明亮,但在武禎眼中,已經是一大片的黑暗籠罩。 實在是這一日的鬼怪亂舞,太沒拘束,什么平日里躲著藏著的東西都借著鬼門這一場余威跑出來興風作浪,哪怕不是想干什么壞事,也要出來透口氣。 每年這一日,武禎總得忙上一整夜,因為這一日普通人的世界與屬于妖物鬼怪的那個世界之間,隔閡變得十分薄弱,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問題。作為貓公,她得負起責任,監督長安城內百鬼與眾妖,不讓非人之物在這一日鬧出大事。 活動了一番手腕,武禎抓住身邊郎君,朝他一笑,“走,今夜我帶郎君去玩?!?/br> 聽她說玩,梅逐雨愣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說今夜會很忙亂?” 武禎淡定,“忙歸忙,也不耽誤玩,可以一邊做事一邊玩,兩不耽誤?!?/br> 梅逐雨從未聽過這種歪理邪說,但出自武禎之口,他還是試著去相信了一下。反正不管是去玩還是去干活,他都準備今夜一同去幫忙,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夫人一個人辛勞。 入夜后,四處亮起了燈,因為今夜沒有宵禁,四處大街上都掛上了燈,還有不少人提著燈走出大門,走在大街上。各家門口都有燃燒過后的紙屑,還有些人家仍在燒紙錠,燈是掛的白色,那便是今年有新喪的人家。 每一個坊門口,都立起了一座高高的燈塔,旁邊也燒著紙錠,那是與孤魂野鬼的紙錢。武禎走過旁邊時,往那紙盆邊看了一眼,立即就有幾只正在往火盆里撈的小鬼嚇得一溜煙鉆到了燈塔后面,見武禎沒有過來找麻煩的意思,這才回到火盆附近,繼續往火里撈。 中元節不像上元節那樣,有很熱鬧的夜市,但這一晚出來賣東西的攤子也不少,最多的攤子是兩種,一種是賣的鬼面。因為此時鬼門還未關,眾鬼還在人間游蕩,而據說人如果這個時候在外游蕩,很有可能被鬼找上,所以就要戴上這種鬼面,讓鬼認不出來,或誤以為你也是鬼,如此大家便能相安無事了。 還有一種攤子,是賣的花燈,與人手中提著的花燈不同,這種花燈大多做成蓮花形狀,乃是河燈,幾乎人人都要買上一兩盞,去到河邊湖邊,將燈放到水中,讓它順流而下。 正所謂,上元燈連天,中元燈接地,中元節的燈是用來給回歸幽冥的鬼魂們照亮去路的,而幽暗的水,連接幽冥,將燈放入河水中,便是給鬼魂引路。若沒有燈,水路如此漆黑幽冷,鬼魂們走在路上,看不見前路,要多受許多苦楚。而且這燈,寄托著人世間的思念,鬼魂看了,就知道留在人世的親人愛人們,仍然念著自己。 武禎在路邊買了兩個鬼面,自己戴了個青面獠牙的鬼面,將另一只白鬼面扣在了梅逐雨臉上。白鬼面有些滑稽,似笑非笑的樣子,武禎見了好笑,笑聲在面具下顯得悶悶的。 兩人走到東市門口,武禎見到燈塔下站著一個身穿晴山藍長裙的女子,與戴著鬼面的大多數人不同,她只戴著一頂帷帽,紗幕長到腰下。在明亮的燈火映襯下,她的身影窈窕而朦朧,幾乎有些半透明。 武禎從背后悄無聲息的接近,剛想嚇她一嚇,那背對著她的女子就冷冷道:“太慢了?!?/br> 武禎依舊堅持哇的大叫了一聲,那女子透過簾幕淡淡看了她一眼,即便看不清晰,武禎也知道那肯定是一雙寫滿了‘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的眼睛。 她不以為意的哈哈笑了,一把攬過女子的肩:“小蛇,今年怎么說,還是我在外面巡視,你守著妖市?” 柳太真冷道:“不然呢,你不是都決定帶著梅道長去看那東西嗎,我不留在這里看著,你留下?” 武禎用力搖了她一把,“好了好了,明年咱們換一下,不然之后三年中元都讓你在外面玩,我守著妖市還不成嗎?!?/br> 柳太真:“行了,趕緊帶人走,快開始了?!?/br> 武禎比了個手勢,撲向等在一邊的梅逐雨,牽著他飛快的跑過了街角。而柳太真身后的東市上方,竟然隱隱浮現出另一個燈火輝煌的夜市,那正是平日里普通人絕看不見的妖市。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街上很熱鬧, 幾乎所有人都走出了家門, 不過人人面上都戴著惡鬼面具, 若非熟悉的人, 很難認得出身份。 人都認不出來了,非人之物就更認不出來了, 有不少妖怪趁著這一天出門,光明正大游街。能完全化成人形的,就混在普通人堆里,化形不太純粹的,也能挑著偏僻昏暗些的地方, 戴上面具遮掩臉,完全沒問題——前提是不遇上貓公等人。 “這位郎君?!?/br> 聽到聲音,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轉過頭去, 露出一張虎面面具。在看清出聲的人時, 高大男子的身形一縮,看上去馬上就想跑, 然而那人已經伸手一把拉住了他,哥倆好的將他拉進了旁邊一個偏僻的角落。 偷溜進城還沒來得及干壞事的虎妖, 只覺得今日運氣實在不好,竟然撞上了那位最不講道理的貓公, 被身不由己的挾著推搡到墻角,連反抗都來不及, 就對上了碩大的拳頭。 只聽角落里傳來一陣悶哼, 一會兒后, 戴著青面獠牙面具的武禎大步走了出來,她拍了拍袍角,腰間掛著的一個朱紅色荷包,看上去又鼓了一些。 戴著白面鬼面具的梅逐雨在一旁等她,見武禎來了,他指向人群中一個纖細婀娜的人影:“那還有一個?!?/br> 武禎一瞧,果然又是個偷溜進來的,身上帶著血氣,說明害過人,這就必須管了。于是她又神出鬼沒的出現在那女子身后,故技重施的將她拖入黑暗角落揍了一頓,與剛才那只虎妖一樣塞進了腰間錦囊。 等今日過后,如果這些妖怪還算聽話,她就會把它們給放回到城外去。否則,只能讓它們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不愧是中元節,武禎和梅逐雨這一路上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個混跡在人群中的妖怪。擁有妖市印記的妖怪,都是沒有危害的,武禎一般不理會,倒是他們認出了武禎后,都會笑著點點頭,還有兩個妖怪化成人樣,在街邊擺攤賣蓮花河燈,見到武禎兩人,熱情的硬是給她們送了幾盞燈。 如果混跡在人群中的妖怪沒有妖市印章,武禎就會看對方身上是否有血氣,有沒有害過人,以此來決定是抓是殺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沒看見。 譬如那兩位披著羽衣的少年,臉上戴著兩個簡單面具,一副好奇打量著周圍店鋪的模樣,一看便知道是山中哪位清修上人座下童子,再看兩人身上清氣,顯然是白鶴仙鶴所化,這就不需管。 再譬如那長相粗獷,一手挽著個粗壯婦人,一手抱著只小牛犢的男子。普通人看了只會覺得他奇怪,出門逛街竟然抱著只牛犢,但換了武禎就知道,男子是個牛妖,旁邊婦人同樣,至于他懷里抱著的牛犢,是他們的兒子,還不能化形,只一雙圓溜溜的牛眼,好奇的左右探看。這一家三口雖然也沒有印,而是外來的,但他們無害,顯然只是來城里開開眼界,武禎也不去管。 在周圍兩個坊逛了一圈,武禎沒有再去抓偷渡進來的妖怪們,事實上這事是屬于斛珠神棍四個副手的,她們今日各有各的任務。斛珠四人維持秩序,避免發生影響大的惡事,而因為今夜結界薄弱,妖市很有可能與人世發生重合,妖市若是不穩,會釀成大禍,所以柳太真鎮守妖市。 至于武禎,她的任務則是——送燈護魂。 長安城內好幾條水域,城中百姓平日最愛游玩的乃是曲江池與玉帶池幾處,但放燈,卻年年固定兩條渠,永安渠和清明渠。 這兩條水域幾乎橫穿全城,一條經由景曜門,在外連接著太液池,一條更是從皇城內流出,兩條河渠流經四十多個坊,互相之間是兩條相對的長線,相隔倒是不太遠。 武禎拉著梅逐雨來到永安坊的福明寺,福明寺也是長安城內備受追捧的大寺廟,占地廣闊,因為距離皇城很遠,沒有忌諱,寺內有三座塔建的極高,站在上面,幾能眺望大半個長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