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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無污染、無公害在線閱讀 - 第86節

第86節

    這時,有人在她后頸上敲了一下,悄悄眼前一黑,終于垂下頭不動了。

    甘卿這才松了口氣,抽出了血淋淋的手指,隨手在身上一抹,踉蹌半步,坐在公園濕潤的泥地上,捏著那小小的機關看了看,拋給跑過來的于嚴:“當心點,里面還有針?!?/br>
    于嚴“哎”了一聲:“夢夢老師,你的……”

    “手”還沒說完,他就震驚地看見喻蘭川跪在地上,一把攥住她受傷的手,緊張地檢查了一遍,發現只是皮rou傷,這才從兜里摸出紙巾,一邊小心地擦,一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諷刺道:“貴派的功夫叫什么‘庖丁解?!?,改名叫‘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堵搶眼神功’好不好?”

    甘卿輕輕地“嘶”了一聲,嘴里狠叨叨的喻蘭川立刻放輕了動作,皺起眉,小心得像在故宮修文物。

    于嚴摸了摸鼻子,沒往跟前湊,轉頭看向人工湖邊上的兩個老人——老楊和張美珍之間隔著一米遠,老楊雙手攏著塑料拐杖,靜靜地低著頭。即便說得嚴重一點,他包庇罪犯,十八年過去,追訴時效也早就過了。

    而人的語言就是那么匱乏,他除了“對不起”,似乎也沒什么話可以說了。

    “走吧,我再叫輛車?!庇趪澜诡^爛額地抓了一把自己的短毛,“諸位,咱有什么話回去說,別在這坐著了?!?/br>
    兵荒馬亂的周末終于過去,轉眼,又是個更加兵荒馬亂的工作日。

    喻蘭川有個觀察,不知道對不對——每周一早高峰都是最擁堵的時候,他有時候總疑心是不是有些單位一個禮拜只上一天班。

    隱約籠罩在一百一十號院上的恩怨情仇,一下被暴躁的汽車鳴笛驚散了,大家趕公交的趕公交、坐地鐵的坐地鐵,東西二門的小學和幼兒園門口像雨后池塘,傳來一萬只蛤蟆的噪音,風雨無阻的煎餅攤前又排起了一公里的長隊。

    “手機給我?!庇魈m川一大早去敲了甘卿的門,把倆人的手機共享了位置。

    甘卿咽下一口豆漿,含糊地問:“嘛?”

    “看你在哪,中午等著外賣?!庇魈m川飛快地說,“不許碰水,有傷口別去老孟那吃地溝油的路邊攤,我走了!”

    喻蘭川話音沒落在地上,腳下已經溜出了十米——他原來的頂頭上司病退了,目前部門由分管其他部門的副總兼職,主要工作則是喻蘭川代管,既不影響公司正常運營,還能節約管理成本,喻蘭川一開始沒應聲,有事就接著,額外的活也不推,預備好在關鍵時刻“篡位”,同時勾搭著幾個獵頭,做好篡位不成就跳槽的準備。他打算在五六年之內還清貸款,盡量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齡之前實現財務自由,因為暗搓搓地把隔壁那個沒譜沒調的人加進了未來計劃。

    甘卿那貨顯然不是過日子的料,人無遠慮,就會像他父母一樣,早晚遇到柴米油鹽的近憂,他不想把野馬拴在家里,只能想方設法地掙出一片草原。

    不然怎么敢大言不慚地說出一句“都交給我”呢?

    甘卿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沒了影。

    甘卿:“……孟老板聽見,非撓你不可?!?/br>
    她若有所思地靠在門口,緩緩地把剩下的幾個小包子塞進嘴里,說來也奇怪,她以前天天早晨跟喻蘭川“偶遇”,從來沒往心里去過,這還是頭一次從他的背影里感覺到了都市精英的忙碌。剛出家門,喻蘭川已經在電梯間里打起了電話,似乎是囑咐手下人準備好什么材料,語速飛快,用詞精簡,標點符號能省就省,就這么被時間和工作追趕著被電梯運下了樓,只留下軟底皮鞋敲打地面的余音。

    好像不管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都占不了他多少內存,他永遠有自己的一定之規。雖然有時候也疲憊、也頭疼,也喪得一臉冷漠,卻仿佛總是有一種冷靜的生命力——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能干什么。

    面對任何事,他的眼神都從不躲閃,包括未來。

    劉仲齊打著哈欠從隔壁出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在這望什么遠呢?”

    甘卿:“望塵?!?/br>
    劉仲齊服了,這種業余時間都不忘了練習裝神弄鬼的大騙子,將來一定能成為一代著名神婆。

    甘卿沖他笑了一下,轉身回了家。

    張美珍在自己房間里抽了一宿的煙,一開門白煙翻滾,跟南天門特效似的。她對著餐桌上甘卿給她留的早飯發了會呆,見自己的房客跟往常一樣穿戴整齊,準備出門上班。

    不同的是,她傷痕累累的胳膊底下夾著一本英漢詞典。

    磚頭那么厚——敲門的磚。

    張美珍的目光落在那本詞典上,在甘卿邁出門檻的一瞬間,她突然開口說:“三十多年前的事,早該了結?!?/br>
    甘卿一愣,回頭看著她。

    “老楊揣著明白裝糊涂,我呢,自詡清高,當年自以為傷心傷神,比誰都委屈,根本不想承擔責任,干脆一走了之,白白的讓北舵主落到王九勝這種人手里,”張美珍低聲說,“也該是我們這些老混賬們給前輩后輩一個交代的時候了,給我們點時間?!?/br>
    第一百零四章

    燕寧城西的養老院環境還不錯,院里有一條長長的花廊,老遠一看,明媚的春光似乎要溢出來,等走近了,才會發現錦簇花團底下都是昏花老邁的眼,目光慢半拍地轉過來,眼神里泛著生無可戀的塵埃,總是漫無目的地目送著過往的活物。

    張美珍不愿意在老人堆里待著,快步穿過花廊,她來到了一樓大廳旁邊的活動室。

    活動室里響著結結巴巴的鋼琴伴奏,來做義工的大學生志愿者可能是臨時培訓上崗的,雙手掰不開縫,在鍵盤上忙碌得不可開交,這小青年知道自己水平欠佳,面紅耳赤,不敢抬頭看人。

    稀稀拉拉的塑料椅子上坐著十幾位老人,一人手里舉著一本樂譜,唱著統一的歌詞,走著自己的調。歌聲和伴奏南轅北轍,哪也不挨哪,雙線并行,相當熱鬧。

    其中嗓門最大的,是靠門邊的一位老大爺,嚴嚴實實的黑襯衫一直系到風紀扣,胳膊肘上打了塊補丁,他坐得筆桿條直,一開口旁若無人,像根定調的神針。

    突然,這穿黑襯衫的老大爺像后腦勺長了眼,扭過頭,看向等在后門的張美珍。

    張美珍朝他一點頭。

    黑襯衫大爺緊了緊牙關,起身走出來。

    “定調神針”一走,活動室里的歌聲立刻成了大風卷過的蒲公英籽——各奔東西去也,伴奏的大學生兩耳發蒙,在群驢齊嚎的高歌里懷疑自己聾了。

    黑襯衫的大爺回手帶上門,把聲音隔在身后,他攥緊了拳頭,捏在身后,冷冷地問張美珍:“你?來干什么?”

    張美珍知道對方跟自己沒有家常好拉,于是開門見山:“老宋,我是替楊清來的?!?/br>
    黑襯衫的大爺就嗤笑一聲:“替老幫主來?你算怎么回事!臉倒不小?!?/br>
    張美珍說:“楊清讓我來跟您聊聊三十多年前的事……”

    黑襯衫的大爺生硬地打斷她:“我沒什么好聊的?!?/br>
    張美珍繼續說:“您老娘和媳婦都在那場大火里……”

    黑襯衫的大爺聽到這,勃然作色:“滾!滾出去!”

    再次被打斷的張美珍抿了抿嘴唇,沉默下來?;顒邮依锏匿撉侔l出“咚”的一聲,互相折磨的歌曲與伴奏同時停了,周遭瞬間安靜。

    黑襯衫的大爺掉頭就走。

    “楊清說,”張美珍在他身后淡淡地開口,“三十六年了,咱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臨走,別再自欺欺人啦,把事兒都清了吧?!?/br>
    黑襯衫大爺腳步一頓。

    “堵在心里,黑不提、白不提,你不難受嗎?”張美珍說,“要下黃泉,總得干干凈凈、高高興興的吧,憋一肚子事,會沉底的?!?/br>
    黑襯衫的大爺緩緩地抬起手,抓住了自己胳膊肘上那塊補丁。

    “這個月最后一天,”張美珍拎起自己的坤包,“一百一十號院,您來,楊清有話說?!?/br>
    說完,她踩著貓跟的船鞋,“噠噠”地點了點地,要走。

    “哎……人,”黑襯衫的大爺忽然開口叫住她,“人”前似乎有個形容詞,但是太含糊了,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聽清,“都去嗎?”

    張美珍說:“不知道,反正我挨個通知?!?/br>
    “……都好嗎?”

    “有的還硬朗,有的不行了?!睆埫勒浠卮?,“現在基本都是自己過,那件事之后,幾乎沒有再成家的?!?/br>
    黑襯衫的大爺喉頭輕輕地動了動。

    “不過這也不算什么,”張美珍朝他若有若無地一笑,“誰走到最后,不都是只剩下自己么?我走了,您多保重?!?/br>
    樓道口涌進光,張美珍說完,就朝那方向走去,她的邊緣模糊在光里,只剩下一道剪影,依稀是年輕時風姿綽約的模樣。

    同一時間,燕寧西北近郊的主干道剛剛暢通。

    道北邊是一大片密集的住宅區,放眼一望,全是光禿禿的大高樓,白天,居民們集體蹬上各種交通工具,漲潮似的往市里涌,晚上再退潮回來,爬到蟻xue大樓中的某一間屋里睡一覺。因為人多路少,且人們行動方向高度一致,所以主干道常常堵成停車場。

    道南邊風物就不一樣了,那里據說已經有規劃了,但還沒來得及拆遷,氣質介于村與鎮之間,雖不至于是土路,但因為年久失修,路面也是“峰巒起伏”。兩邊的馬路牙子里出外進,街邊小店擠出一條只能供一輛小轎車勉強通過的空間。

    小路走到頭是一座三層小樓,一樓是超市,上面架著個牌匾斑駁的“棋牌室”,必須得進到超市里面,從一個疑似倉庫的小門進去才能上樓,外地人來了根本摸不著門。從超市到棋牌室,都是門庭冷落,一副要黃的樣子。

    然而三層就“別有洞天”了。

    三層沒有門牌,還拉著窗簾,對外說是工作人員宿舍,樓梯的二三層之間攔著一道鐵門,上著密碼鎖,在樓道里都能聽見上面人聲鼎沸。走進去一看,黑洞洞的屋里開著燈,晝夜不分、烏煙瘴氣,里面有三張麻將桌,一張牌桌,還有個玩骰子的,麻將桌和牌桌都是滿座,來晚的只能上前觀陣,在賭骰子那攙一腳,或是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喝酒聊天。

    這是個地下賭場。

    鐵門“吱呀”一聲拉開,接著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有人上來了,牌桌上下熱火朝天的賭徒們沒在意,誰都沒回頭看。那人進來以后不吭聲,悄無聲息地在墻角找了條塑料板凳坐下,看別人打麻將。

    倒酒的服務員經過時,奇怪地看了一眼這位戴著兜帽的客人,看不見臉,但肯定是個生面孔——因為這人手里拿著一本書。不是黃色低俗報刊,好像是本正經書,書頁間還夾著寫了筆記的便簽紙,這奇怪的客人就這么在麻將翻滾的脆響里,翹著二郎腿,旁若無人地拿筆勾勾畫畫起來。

    在這端水倒酒的服務員,平均每天都能見到幾個失心瘋和神經病,但這么別致的神經病他還是頭回遇見,于是走過去問:“他們這桌剛開局,得等半天呢,您要不看看別的,或者喝點什么?”

    拿書的奇怪客人抬起頭:“一瓶礦泉水?!?/br>
    服務員:“……”

    客人越過服務員,看向麻將桌上一個背對著他的賭徒,又說:“或者別的也行,我不喝你們這的東西,要是干坐著不太好,我就買一瓶飲料放這,達到最低消費標準就行了,別來打擾?!?/br>
    她聲音不高,但吐字異常清晰,說的話像個“棒槌”,語氣卻是油滑的老江湖。

    服務員感覺到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麻將桌邊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后脊一僵,緩緩地轉過身來,見鬼似的望向這位神秘來客。

    服務員笑了一聲:“馬哥,找您的???”

    “馬哥”是他們這的???,就住附近,隔三差五就會帶人來玩一次,他手下一幫人,都是托,流動作案,專門坑拆遷戶。

    這一桌看似是隨機組的局,其實除了目標肥羊,剩下陪玩的都是馬哥的人,套路就是先給肥羊喂牌,讓他有輸有贏,贏得大輸得小,喂出他的牌癮,然后打牌之余請吃飯、一起玩,套倆月的磁,套得差不多能拜把子了,拆遷補償款也該下來了,收網設局一網騙得人傾家蕩產,再讓他欠一筆高利貸。

    馬哥半身不遂似的抬起一只手:“你……”

    “放出來了?!笨腿恕是浒咽掷锏臅匕?,似笑非笑地繞過馬哥,來到那絡腮胡子的“肥羊”身后,彎腰看了看他的牌,又翻了翻他桌角贏的錢。

    “肥羊”莫名其妙:“哎,你是干什么的?”

    甘卿把錢卷成一卷,塞進肥羊胸口的口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下巴示意他看另外兩位牌搭子——這二位方才裝得好像誰也不認識誰,這會卻露了陷,都站在了馬哥身后。

    甘卿:“土豪,套路你呢,還沒看出來么,見好就收吧,再不收失足了?!?/br>
    “肥羊”愣了愣,臉色一變,飛快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跑了。

    服務員感覺氣氛不對,可是來人孤零零的一個,又是個女的,如果是專程來鬧事的,膽子未免太大了點,他摸不準她是不是報警了,又怕叫人來反而被一網打盡,因此連忙朝看場子的人使眼色。

    “別忙,”甘卿說,“我以前跟馬哥住鄰居,這回就是來找他敘敘舊,私人感情?!?/br>
    馬哥壓著嗓子說:“別……別在人家這說,我們出去?!?/br>
    甘卿似乎是低低地笑了,抬手一拉兜帽,她手指間有個小刀片倏地一閃,馬哥額角的冷汗都下來了——十年前,眼前的人還是一身學生氣,在一家歌舞廳里找到自己的時候,不肯喝那里的東西,就是很直白地讓服務員按著最低消費隨便上一瓶飲料。

    后來聽說她殺了人。

    馬哥一直記得那個又青澀、又讓人毛骨悚然的小女孩,方才聽見那句熟悉的話,他汗毛一下就豎起來了。

    馬哥帶著她來到一個露天的早點攤,賊眉鼠眼地往左右看了看,見大街上人來人往,他好像是獲得了一點安全感,點了根煙深吸了一大口:“你怎么找來的?”

    “泥塘后巷拆遷,安置房在這邊,”甘卿說,“有心找你,稍微打聽打聽就知道——混得不錯啊馬哥,當年您是自己賭錢,欠了一屁股債,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做局的人,他們管這個叫什么?產業升級?”

    馬哥緊張地摳著桌角,囁嚅道:“但我……我跟你可無冤無仇的,我還幫過你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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