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馬上土星又該進入逆行周期了!” “哎我天,它們就不能好好轉嗎?我說我這兩天脖子怎么又落枕了!” “喻總,能再跟你朋友說說,跟我帶一張新年轉運符嗎?” 喻總瞠目結舌,心想:“你們他媽是不是都瘋了?” 就這樣,背負著沉重的代購任務,喻總下班后來到了星之夢。 元旦假期前最后一天,學校放假,公司早下班,星之夢小店里客人多得快忙不過來了,甘卿也沒工夫搭理他,喻蘭川就游手好閑地參觀她的封建迷信道具。 六芒星的年歷手賬本賣得很火,分星座,一共十二款,每周印了新編的運勢預測,花花綠綠的,喻蘭川翻了兩頁,嗤笑一聲,心想:“無稽之談?!?/br> 旁邊還有好多求財運、求桃花的小道具,喻蘭川碰都不屑碰:“粗制濫造?!?/br> 角落里攤著一打各種行星逆行、轉運卡片,喻蘭川一想起自己要買一打這玩意回去,就嘔得臉發青,有點不想上班了。 這時,門口風鈴響了一聲,又有新客人進店,喻蘭川回頭一看,居然是于嚴和他一個同事,幸災樂禍地想:“人民警察來打擊迷信活動了?!?/br> 只見人民警察于嚴同志仗著個高,伸長了脖子,頭顱越過一眾青少年,問甘卿:“夢夢老師,上次那個粉水晶的手鏈還有嗎?我給你介紹一個客戶,他要送女朋友!” 喻蘭川:“……” 當代青年已經垮掉了!垮進海底兩萬里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大波客人,甘卿這才騰出時間,用數錢的手勢數出了十五張轉運符,遞給喻蘭川:“一張二十哦親,謝謝惠顧,新年大吉大利?!?/br> 喻蘭川怒道:“怎么又漲五塊!” “因為火啊親,”甘卿理所當然地回答,隨后她臉色一變,“不是……小喻爺,你先把手機放下,有話好好說,我給你算批發價好吧?十九塊五……十九,零頭也給你抹了!” 于嚴在旁邊拾樂,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喻蘭川給了他一腳,一邊刷卡,一邊數落他:“就你們這些人,跟半夜去排頭柱香的那幫有什么區別?” 甘卿和于嚴異口同聲道:“洋氣啊?!?/br> 喻蘭川:“……” “阿蘭,不要那么嚴格?!庇趪缹τ骺傔@個堅定的唯物主義斗士說,“青年人求轉運、鉆研玄學,中年人拜佛、轉珠串,老年人入養生神教、加保健品團購群——大家都有自己的精神港灣,挺好的——豪,你來都來了,不如請我們去隔壁喝點什么,共祝世界和平?!?/br> 喻蘭川自從搬到了一百一十號院,雖然一天到晚被奇葩鄰居們鬧得要發瘋,但手頭寬裕了很多。不用交房租了、不用開車了,省的錢大約也就是于警官兩倍的工資。這讓喻蘭川好好地喘了口氣,連加班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了——雖然干的都是同樣的活,但被“生活所迫逼著賺錢糊口”,還是“努力奮斗拼搏事業”,兩者的心理感受是不太一樣的。 “和平什么?”喻蘭川嫌棄地把錢包扔給他,“高樓入室盜竊那事你們查清楚了嗎?” 于嚴在門口對隔壁孟老板喊了一嗓子,口頭點單,可見泥塘后巷是本地片警重點工作對象,于嚴剛調來不到一年,已經混熟了。 于警官喊完,回頭說:“沒,你們院那個蜘蛛俠的嫌疑還是最大,畢竟能徒手爬樓的人不多?!?/br> 甘卿拖著尾音說:“不會的哦……” 喻蘭川打斷她:“說人話?!?/br> “哦,”甘卿試著找了找人話的調,回歸了正常語氣,“那蜘蛛俠兄弟,讓他跟人說句話,跟要了他老命似的,對于這種朋友,‘別人家’差不多是龍潭虎xue了,你請他去他都不敢,別說自己闖了?!?/br> 于嚴想了想:“也有道理,唉,不管了,反正沒丟東西?!?/br> 喻蘭川奇怪地問:“你上次不是說有人丟了錢么?” “沒丟錢,丟了個卡包?!庇趪勒f,“后來事主過來說卡包找著了,小偷沒拿,是他家貓給扒拉到沙發底下了?!?/br> “他家有貓?”甘卿若有所思,“幾家被盜的人家里不會都有貓吧?” “你別說,好像還真是?!庇趪酪汇?,“現在的人啊,有條件的自己養貓,沒條件的上網吸貓,到處都是貓,我看地球都快成貓球了?!?/br> 他說著,去了隔壁拿酒水。 喻蘭川看了甘卿一眼,低聲問:“你想到什么了?” 甘卿轉過臉,喻蘭川呼吸一滯,因為她那灰色的隱形眼鏡里好像有漩渦,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看著讓人頭暈目眩。 讓盟主“暈眼”的甘卿神神叨叨地說:“我在想,也許壓根沒有高樓盜竊,是個貓妖探親訪友呢?!?/br> 喻蘭川想給自己一耳光,怎么就不長記性,居然覺得能從她嘴里聽見幾句正經話。 一百一十號院門口寵物店的小啞女——她胸前的工牌上寫著名字,叫“悄悄”,名字和人還挺配套——悄悄抬起頭,看見房頂上有只小奶貓,不知怎么上去的,下不來了,哆嗦著尾巴,顫顫巍巍地叫。 她小心翼翼地往周圍看了一圈,這會街上很安靜,人們不是在家,就是去熱門商圈參加跨年活動了,趁著沒人經過,悄悄助跑三步,人影一閃,輕飄飄地“飛”上了房頂,真的像個成了精的貓。 小貓沒有受傷,在她手心里,還不安分地聞來聞去,來回踩,悄悄咧嘴笑了起來,正準備下去,忽然聽見了什么,她一抬手捧起小貓,警惕地躲到了旁邊的一棵大樹后面。 片刻后,遠處傳來馬達聲,一個戴頭盔的男人騎著電動三輪經過,三輪車上后面拉著一堆紙箱,中間有個一人來高的麻袋??諘绲慕值览?,騎車的男子單手握車把,正罵罵咧咧地打電話:“讓你們看著點、小心點,燕寧這種地方,人多眼雜,不知道嗎?就會給老子惹麻煩……cao!” 小街道的路不平整,騎車的男子凈顧著打電話,沒看路,不小心騎進了一個大坑里,三輪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沒綁緊的紙箱掉了一地,麻袋也差點被顛出去。男人掛了電話,怒氣沖沖地下車收拾,就在這時,那麻袋里似乎有什么輕輕地掙動了一下,男人沒在意,一把將麻袋推向車里,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等三輪車走了,悄悄才抱著小貓從樹上溜下來,手掌蓋住瑟瑟發抖的小貓,她無聲地說:“人真壞啊?!?/br> 小街上的坑已經好久了,沒有人去修,在路燈照不見的地方張著嘴,附近的人們都習以為常,每天閉著眼繞開。 商圈的霓虹燈刺破云霄,喧囂聲老遠都能聽見,臨近零點時分,人們停下來,屏息凝神地聽時間流逝的聲音,有的人忽然失落,有的人充滿期盼,就像一年過去,生活會有什么不同一樣。 新年第一天,空了不到一個月的804就搬來了新住戶,老楊大爺擔心打狗棒的“棒身安全”,還是屈服了,早早到社區設的注射點等著打疫苗,就看見院里開進了搬家的車。 貨車后面跟著輛出租,出租還沒停穩,一個女人就臭著臉,摔車門下了車。 老楊大爺坐直了些,覺得那女的有點眼熟。 這時,出租車上又下來一個男的,寒冬臘月里出了一腦門熱汗,他慌慌張張地付了車錢,氣喘吁吁地去追那女人,低聲下氣地說著什么。 這兩人似乎是夫妻,女的有三十七八歲的模樣,男人看不出來。一個男人,一旦挺了肚子、謝了發頂,不管他是二十五、三十五還是四十五,就統統都像個“師傅”了。 “喲,”旁邊一個大媽戳了戳老楊大爺,“您看,那是不是小韓他們兩口子???” 老楊大爺喃喃地說:“……還真是?!?/br> “唉,當年房價剛漲上來一點,急赤白臉地要賣房,我都勸過他,還非得跟我爭辯房價不可能再漲了?!贝髬尨分约旱南ドw感慨,“那會也就賣了兩百來萬吧,現在你再想買回來試試!那老話怎么說的來著?不聽老人言??!” 喻蘭川好不容易放了假,推了一干應酬,在家當半天閑人,一大清早,以各種事由,去sao擾了甘卿三次。直到隔壁一聲門響,甘卿上班走了,他才沒了事干。 喻蘭川忙慣了,一閑下來,渾身不舒服,他五脊六獸地轉了幾圈,想起了家里還有個解悶的活物,就去敲劉仲齊的門:“平時也沒時間教你,過來?!?/br> 劉小弟以為大哥要教他武功,高興得差點躥上房,歡天喜地地跑了出來。結果就見喻蘭川拿出了光盤,在家里放起了《獅子王》的原版動畫片。 動畫片其實也行,缺愛少年劉仲齊雖然有點失望,但只要大哥肯陪他,也很滿意了。 可是他那倒霉大哥并不肯讓他好好看,動畫片里說兩句話,他就按暫停,讓劉仲齊復述,復述不出來,就返回去反復聽這兩句,聽個十遍八遍,他就把原句一字一句地寫出來,讓少年一個字一個字嚼了,再復述。 英語常年徘徊在及格線下的劉仲齊被折磨得兩眼發直,到最后簡直想從十樓跳下去,就在他沉痛地醞釀新一次離家出走的時候,門鈴聲解救了他。 劉仲齊閃電似的從地上躥起來,撒著歡地奔出去開門:“哎,楊爺爺?” 老楊大爺帶了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喻蘭川出來的時候,見那中年人滿面堆笑地往門口放了一箱牛奶:“小喻爺在不在?之前沒機會來拜會,家里有事,開會也沒來,唉,實在不應該。我姓韓,韓東升,剛搬到八樓?!?/br> 第三十六章 “這是韓大哥的孫子,”落座以后,老楊大爺見喻蘭川一臉茫然,就介紹說,“當年的‘浮梁月’韓貞韓大哥,精通奇門八卦,掌法也是一絕??上〈闵猛?,沒機會見一面?!?/br> 韓東升:“慚愧,慚愧?!?/br> 喻蘭川第一次聽人提起“浮梁月”,就覺得有種出塵的仙氣,感覺這個人設應該是一個穿長袍的清瘦男子,廣袖飄渺,站在云霧繚繞的山巔,馬上要憑虛御風而去。然而眼前這位韓先生,仿佛是“仙氣”的反義詞。 他頂著一張柿餅臉,因為笑容堆得太滿,總仿佛有點放不下似的,說一句話,點一次頭,連劉仲齊這么個小孩給他端茶倒水,他都連忙站起來接,從神經到rou體,都似乎是上好了發條,隨時準備沖上前去,給人敬獻一把過火的殷勤。 喻蘭川就客氣地“哦”了一聲:“我聽楊爺爺說,您也住這?” “以前住這,”韓東升說著,笑容有點發苦,“前些年房價漲得人害怕,上中介一問,聽得頭都暈,咱們沒見過那么多錢么。政府又老說要調控,我們都覺得這房價是到最高點了,那會股市正熱,一路飆到六千多點,人家都是幾倍幾倍的翻,看人家眼熱,就……把這老房子賣了。哪知道……唉,生不逢時,咱們沒踩在點上,剛把房錢倒騰到股市里,股票就套住了,房呢,漲更高了!小喻爺見笑,我可能是天生缺點財命吧?!?/br> 老楊大爺問:“你把這邊房子賣了,住哪去了?” “哦,前些年我岳母沒了,我們就搬回去跟我老岳父住了,也方便照顧老人,就是那邊沒有個像樣的學校,上了兩年,學校真是次,眼看要把孩子耽誤了,這才又托人、又想辦法,廢了牛勁,弄了個借讀名額,回這邊上學。咱們大人委屈點沒什么,不都是為了孩子嗎?”韓東升說,“好在我從小在這院長起來的,跟老街坊們都有點面子,租咱們院的房子比市面上便宜?!?/br> “明白了,”喻蘭川心說,“一棵韭菜膨脹了,幻想一夜暴富的故事?!?/br> 喻蘭川本人不太喜歡沒事閑聊,尤其是跟不認識的人尬聊,在他看來,無效的溝通還不如大家各自玩手機。 “小喻爺是干金融工作的,那平時上班就是看k線圖吧?”韓東升笑得見牙不見眼,說,“有空多給咱推薦幾支股票啊,哎,你現在拿的哪幾支啊?!?/br> 喻蘭川耐著性子回答:“我不是cao盤手,最近閑錢不多,上班也忙,沒時間老看大盤,早撤出來了?!?/br> “哎,那多可惜,”韓東升湊過來,“你們內部人員,消息靈通,肯定都知道買哪個穩賺不賠的吧!” 喻蘭川:“……” 槽多無口。 韓東升說是來“打個招呼”,一個招呼打了一個多小時,此人腚沉似泰山,喻蘭川的腰椎都開始隱隱作痛了,滔滔不絕的韓先生還沒有要告辭的意思。 唯一高興的,恐怕就是劉仲齊小同學了,利用這個時間,他偷偷摸摸地打開中文字幕,看完了《獅子王》。 好在這時候,又有人敲了他家門,喻蘭川得以片刻喘息,連忙出門看。 敲門的人指著隔壁張美珍女士家問:“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隔壁是沒人嗎?” 喻蘭川看了一眼:“上班了,您有什么事嗎?” 敲門的人說:“您有他們家人聯系方式嗎?我是樓下的,他們家可能是水管爆了,水都流到樓下去了?!?/br> 這會,張美珍女士還在三亞曬日光浴,甘卿接到電話,妝都沒來得及卸,寒冬臘月里,她拎著大長裙,兜著風一路狂奔,像個搞行為藝術的。 剛跑到電梯間,就碰見了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小學二三年級的模樣,背著書包,看人的時候抬眼不抬下巴,總像是在翻白眼,嘴里還嚼著口香糖。甘卿沒在意,這樓是學區房,經常有陌生小孩搬進來,念完小學就走。 見小孩不停地盯著她看,于是垂下了眼皮,盡可能遮住異色的瞳孔,又伸手撥了撥亂七八糟的長發,以防這驚世駭俗的神婆形象嚇壞祖國花朵。 沒想到小學生主動和她搭了話:“jiejie好?!?/br> 甘卿氣還沒喘勻,就沖他笑了一下。 “我是剛搬到804的韓周,今年八歲,三年級,jiejie,你喜歡古娜拉黑暗之神嗎?” 甘卿一頭霧水,聽名字,感覺這位偶像可能不是什么好人:“還行?” 電梯來了,韓周小朋友就一手插兜,一手擋住電梯門,四十五度側身,他亮出一對高低眉,仰著脖子凹了個造型:“jiejie,我覺得你很漂亮,你愿意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嗎?” 甘卿好久沒見過這么奇異的熊孩子了,差點沒接上話:“……不了吧,畢竟三年起步?!?/br> “明白,”韓周打了個指響——第一下沒打響,連忙又補了一下。 甘卿:“……” 你明白什么了? 小男孩:“女生都是需要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