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我外面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沒時間和你耗?!笔捑拌I面色冷淡,說出來的話也簡練至極,“老實回答,你昨天半夜偷偷潛入縣衙,到底來做什么?” 馮屠戶雖然看不慣蕭景鐸那個冷淡狂妄的樣子,但是相比于其他人,馮屠戶更信服這位新官。他臉上雖然不情不愿,但還是老實答道:“是陳縣令約我來的?!?/br> “嗯?為什么?” 馮屠戶搖搖頭,卻不肯再說了。 蕭景鐸雖然才來一天,但是已經被這里的人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的說話風格磨得沒脾氣了。他沒好氣地說道:“有話就說,躲躲閃閃的是什么漢子?” “哼,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官都是一個德行?!瘪T屠戶本就在氣頭上,很輕易就被激怒,“你們這些朝廷來的官差都是一樣的,軟弱怕事,整日都想著和稀泥,混日子了事,反正任期一到你們就會被調走,我們縣城百姓的死活關你們什么事?” 反應竟然這樣大,蕭景鐸也有些意外,他剛來這里一天都不到,馮屠戶口中和稀泥的官員自然不會是他,那么,就只能是陳縣令。蕭景鐸想起主簿提起的,馮屠戶和陳縣令似乎有口角一事,于是試探道:“你似乎還有個meimei?” 一提meimei,馮屠戶立馬暴怒:“閉嘴!你們這些小白臉果然都是一個德行!我警告你們,不要打我meimei的主意!” “你們?”蕭景鐸完全不在乎馮屠戶說了什么,他重復了一遍馮屠戶話中的關鍵詞,登時反問道,“另一個是孫司佐?” 馮屠戶吃了一驚:“你怎么知道?” 果然和他的猜測八九不離十,然而蕭景鐸從沒有和別人解釋自己決定的習慣,他并不理會馮屠戶的疑問,背著手在過道里走了兩步,沉聲說:“孫司佐說你是兇手,在縣令的屋子里也發現了你的刀具,如果你還是不肯交代你半夜去找縣令做什么,那我也幫不了你了?!?/br> 馮屠戶有些懵:“你相信我?” 蕭景鐸嘆氣,抬手按住眉心,真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莽夫一個。即使如此,蕭景鐸還是得耐著性子說:“對,趁還沒有定案,立刻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br> 馮屠戶也不是傻子,眼看局勢對自己不利,現在有一個人愿意聽他說真相,馮屠戶自然不會拒絕。他頓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說:“陳縣令找我來,是為了商討……陳小姐失蹤的事情?!?/br> “失蹤?”蕭景鐸警覺起來,縣衙里所有人都說縣令小姐已經死了,而馮屠戶卻說,陳小姐只是失蹤? “對,具體的細節我也不知道,陳縣令給我傳的話就是這樣的。我接到傳信后,按他口信里的說法,在子時從他交代的角門溜進縣衙,等我摸到陳縣令的屋子時,只看到他的屋子是完全黑的。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只能偷偷推開門,摸索著往里走。剛進屋我就感覺不對,等走到半路,我似乎踩到什么東西,我從小殺豬,馬上就反應過來,那是血的味道?!?/br> “我被嚇到了,趕緊摸到燭臺,用火折子點亮。蠟燭一亮我才發現,方才踩到的血跡竟然是陳縣令的,陳縣令仰躺在地上,周圍全是血。我蹲下去試了試他的鼻息,發現早就沒氣了,我見到這回事也沒了主意,正不知道該怎么辦,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大喊了一聲。我被嚇了一跳,趕緊就往外跑,一出門就撞到了孫家那個小子,更可惡的是那個小子還拉著我的袖子,一口咬定我是兇手,其他人也不聽我解釋。我們從半夜一直吵到中午,再后來,你就來了?!?/br> 蕭景鐸聽完,長長嘆了口氣。同一件事,馮屠戶和孫司佐的說法完全不一樣,他們之中必然有人說謊。只要找出說謊之人,恐怕距離兇手就不遠了。 馮屠戶說完后,發現蕭景鐸沒有表態,他也看不出來這位新來的縣丞信還是不信,于是強忍著忐忑問了一句:“你不說話是什么意思,信還是不信?” “你先在這里待著把,等候明日提審?!笔捑拌I丟下這句話就往外走,走出兩步后,他停下身,冷冷地說,“你今日屢次對朝廷命官不敬,我念你身陷囹圄,這次就不和你追究。再有下次,決不輕饒?!?/br> “哎,哎,等等你把話說清楚……” 身后傳來砰砰砰地敲擊聲,蕭景鐸不予理會,頭也沒回地走了。 離開關押犯人的牢獄后,蕭景鐸叫來一個小吏,吩咐道:“傳令下去,明日正式提審縣令之案,所以人備命,不得有誤?!?/br> 陳縣令之案要開堂審理的消息馬上就傳開了,秋菊剛把東西放好,就看到蕭景鐸從外面回來了。她快步跑出來迎接:“大郎君,你回來了!聽說你明日要開堂審案,需要準備些什么嗎?” “不必,準備好官服就夠了?!?/br> “官服……哎呦對了,明日的官服雖然洗了,但還沒有熏香,我這就去叫惜棋拿熏籠來!” “這倒不必,我們不在長安,用不著這樣麻煩?!?/br> “這哪兒能行,郎君你現在是從八品官,該有的講究一點都不能少?!闭f著,秋菊就喚來惜棋,兩人抱著官服和熏籠到廂房,合力給衣服熏香去了。 長安這些年多了許多異域商隊,連香料也盛行起來。熏衣之風盛于宮廷,后來傳到民間,只要是有條件的貴族人家,都會將衣服熏了香再穿出門。衣香中分冷、暖兩種,冷是指將香丸等放入衣籠中,讓折好的衣物慢慢浸透香氣,另一種是用火燒香,然后在小火爐上罩一個竹制罩籠,兩人合力將衣服架在熏籠上,緩慢移動好讓衣服內外都染上香氣。這其中自然第二種香味更持久,更能表明身份,所以長安權貴家家置辦熏籠,甚至還留了專門熏香的丫鬟。蕭景鐸在侯府時,這些自然都不缺,可是現在已經到了京外,委實沒必要保留這些麻煩又費事的習慣了??墒乔锞諈s不贊同蕭景鐸這種粗糙的想法,在她看來,無論在哪里,都要保持細節精致。 在這種事情上,秋菊說服不了蕭景鐸,蕭景鐸也拗不過秋菊,只能搖搖頭隨她去了。 秋菊和惜棋在西廂熏衣,蕭林在縣衙各處熟悉人物,斜陽灑在庭院里,勾勒出一派靜謐安心的夏日情景。在這樣的環境中,蕭景鐸靜下心思,在屋內翻看三年內的晉江縣卷宗。 他開始只是想著看幾卷就睡覺,可是看了幾卷后,他已經不想睡覺了。 這群庸官冗吏,蕭景鐸簡直被氣到不想說話。 賦稅記錄顛三倒四,財務收入一塌糊涂,歷年的斷案更是荒唐,顯然在敷衍了事。 蕭景鐸要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偏僻,貧窮,民風剽悍,且官府沒有任何公信力的西南邊陲小縣。 如何在這種地方做出政績,顯然是一個神仙都犯難的問題。而這還僅是次要的,如今真正要緊的,是如何在明日的開堂公審里,邁出他樹立威信最開始也最關鍵的第一步。 陳縣令之死的真相,那些掩蓋在昏庸表相下的黑暗勾當,都會在明日現出真身。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秋菊內心:作為一個首席大丫鬟,無論何時都要保持精致,爾等粗糙的直男是不會懂的。 接下來是廣告時間: 縣令之死的線索已經全部播放完畢,現在請各位觀眾拿起你手中某個綠油油的軟件,選中你認為的兇手吧,候選人包括卻不限于以下幾位: a. 主簿 b. 孫司佐(請注意,司佐是個官職名) c. 老實的書吏(震驚,某作者因為不想起名字,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d. 馮屠戶 e. 老仆 f. 某綠色的神秘力量 文中還穿插了幾條破綻,親們也可以踴躍留言噻,只要言之有理,都會有紅包掉落~ 第64章 審案 今日縣衙要開堂審案的消息,不知不覺就飄散出去了。就連對官府漠不關心的晉江縣百姓聽到, 也對此驚奇不已。 要知道, 衙門的公堂已經荒廢了許久, 自從陳縣令喪妻喪女后, 連處理日常政務都難, 更別說花費心思公開審案。久而久之, 百姓也不愿意去公堂報案了,有什么事情, 他們更愿意去尋晉江縣的鄉紳。 在蕭景鐸的堅持下, 塵封已久的公堂再度開啟, 因為陳縣令意外喪命, 而朝廷還沒來得及派遣新的長官到來, 所以蕭景鐸只能代為主持這次審案。蕭景鐸從來不會讓自己在明處留下把柄,所以即使他是實際上的主導人,蕭景鐸也不肯坐在主位,而是按規矩坐在側位。 升堂的流程走完之后, 蕭景鐸端肅神色, 沉聲喊道:“帶馮屠戶?!?/br> 馮屠戶沒想到蕭景鐸竟然來真的, 他被衙吏推搡著帶上正堂, 強行壓倒在地。 馮屠戶人高馬大, 怎么甘心這樣被人欺辱,他正卯了勁要反抗, 就聽到上首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不得無禮?!?/br> 這話一語雙關,押送犯人的衙吏聽到后收斂了一些, 馮屠戶也暫時安分下來。 示意衙吏退下后,蕭景鐸問:“你可是馮家大郎,馮祥?” 馮屠戶不情不愿地抖了抖肩膀,應道:“是我?!?/br> “本縣孫司佐指認你謀害陳縣令,并于前日夜里在陳縣令房前將你抓個正著,是否有這回事?” 馮屠戶有些打鼓,聽蕭景鐸的話音,他似乎站在孫司佐那一邊,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馮屠戶想不通為什么蕭景鐸的話和昨日說好的完全不同,于是梗著脖子說:“我不認,不是我殺的人!” 孫司佐也坐在大堂側面,他本就是負責記錄審案文書的雜吏,今日開審他也作陪在側。此刻聽到馮屠戶這樣說,孫司佐丟了筆,指著馮屠戶說道:“就是你,當日只有你出現在陳縣令的屋子里,而且我親眼看到你殺害陳縣令,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縣丞,定案吧,殺了這個莽漢,好為陳縣令報仇!” 馮屠戶也怒了,要不是身體被人押著,他早就沖上去和孫司佐廝打在一起了:“你個卑鄙無恥的小白臉,我非要殺了你……” “縣丞,你看他這個樣子,你還猶豫什么!”孫司佐被馮屠戶的眼神盯得發毛,生怕衙吏按不住馮屠戶,于是連聲催促蕭景鐸。 馮屠戶嘴里不住喊著狠話,孫司佐仗著嘴皮子利索兼讀過書,正滔滔不絕地往馮屠戶腦袋上扣罪名。這兩人爭論不休,公堂里其他人也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公堂里正鬧哄哄的,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驚堂木聲:“肅靜?!?/br> 這道聲音穿透力極強,一下子就把里里外外的人嚇住了。蕭景鐸放下手中的醒木,肅著臉說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嘩。馮祥,現在你將你前日的動作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不得隱瞞?!?/br> 馮屠戶猶是不服氣,鼻腔里哧哧喘著粗氣。聽到蕭景鐸的話后,雖然他的眼睛還是狠狠地瞪著孫司佐,但嘴里卻將前日的事又說了一遍。 不知不覺,公堂外已經圍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他們竊竊私語,顯然也在討論陳縣令的事。 蕭景鐸只作不知,等馮屠戶說到他進去時縣令已經死了的時候,孫司佐忍不住跳出來,指責道:“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殺害了陳縣令!” “住嘴?!笔捑拌I抬高聲音,冷冷掃了孫司佐一眼,“堂下人陳述之時,其他人不得打斷,如有再犯,必不輕饒?!?/br> 孫司佐自然不服,這些年從沒有人敢當著這么多人給他難堪,他心里冷笑了一下,依言坐回座位,倒要看看蕭景鐸要如何收場。 馮屠戶這才能將話說完,等馮屠戶說完后,蕭景鐸才轉向孫司佐,問:“孫司佐,你說你親眼看到馮屠戶行兇,現在詳細說來當時的情景?!?/br> 孫司佐忍著不耐煩說:“我當時在對月吟詩,無意走到陳縣令門外,當時縣令屋子里亮著燈,從窗紙上映出兩個人影。我以為陳縣令在和客人秉燭夜談,便沒有打擾??傻任覄傓D過身,就聽到一聲悶響,回過頭就看到一個人用力推了陳縣令一把,并用暗藏的刀具砍殺縣令。我趕緊喚人過來,并顧不得自身安危,親自堵在門口。果然沒一會,馮屠戶就從屋里出來了。這個人殺害陳縣令后拒不承認,還屢次在縣衙里攻擊我,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么?” 這時其他人應和:“孫司佐說的有理,看來此案確定無誤,兇手就是馮屠戶無疑了?!?/br> 蕭景鐸問:“孫司佐,你說你從窗紙上看到了馮屠戶行兇的全過程?” “對!” “主簿,陳縣令死后,他屋內擺設可有移動?” 主簿欠了欠身答道:“下官早就派人看著,不曾移動?!?/br> “好?!笔捑拌I點點頭說,“既然陳縣令屋里的擺設沒有移動過,那就是說,在案發當日,桌案依然放在窗戶下。陳縣令的寢室內只有一尊燭臺,放置在桌案上,床榻在北墻邊,而桌案和燭臺放在南窗下,這樣看來,陳縣令只能和馮祥站在屋子中間說話。孫司佐,我且問你,燭臺就放在窗戶下,是如何把陳縣令和馮祥的影子投注在窗紙上的?” 孫司佐顯然沒想到這一茬,一下子結巴了:“這,這……” “而且在案發現場,也就是陳縣令的臥房內,床榻上的血跡最多,幾乎將下面的被褥浸透,而墻壁上卻只有細長的血痕,這說明了什么?” 主簿忍不住跟著重復:“說明了什么?” “說明陳縣令,分明是死后被人砍傷的!陳縣令的致命傷在脖頸上,如果在活著時砍斷脖頸,必會有大量的鮮血噴射到四周,床榻緊靠著墻壁而放,墻上不可避免要濺上許多噴射狀的血跡??墒乾F場墻上卻只有細長的血痕,這是用力甩動某物,致使其上血點飛射出去時才會留下的痕跡。也就是說,兇徒用刀砍傷陳縣令時,縣令已經氣絕,所以脖子里的血只會往下流,而不會朝四周噴射,并且在兇徒行兇時,刀上的血滴被甩射出去,飛濺到墻上,這才留下了細長的血痕?!?/br> 聽完蕭景鐸的話,堂內堂外的眾人都嘩然。主簿也在陳縣令的臥房待了許久,可是他并沒有發現那些血跡有什么不對,現在經蕭景鐸一說,主簿才覺得確實如此。 不光是主簿,就連許多百姓也聽懂了,他們沒想到陳縣令一案居然還有這么多圈圈繞繞,原本嫌無趣想溜走的人默默收回了腳步,想聽聽接下來這位新來的縣丞要怎么說。 “蕭縣丞,你的意思是說……” “陳縣令是死后才被砍傷,此案的兇手,另有其人?!?/br> 蕭景鐸話音一落,滿座皆驚,但是他并不滿足于此,而是將目光牢牢鎖定在孫司佐身上,問:“孫司佐,當時陳縣令已經死亡,且不說窗紙上能不能映出人影,就按你的說辭,你是如何看到陳縣令和另一人說話,并被砍死的?” 孫司佐已經臉色蒼白,不住地用袖子擦拭額角的冷汗:“我,這……許是我當時賞月太過入迷,看岔了吧……” 馮屠戶現在簡直快意無比:“你現在說你看岔了,你剛才指責我時,不是還神氣的很嗎!你鼻孔上面那兩只眼睛,到底好用不好用???” “你……”孫司佐咬牙看向馮屠戶,馮屠戶如今一雪前恥,正哈哈大笑地嘲弄著孫司佐。孫司佐心里恨極,卻偏偏無話可說。 他只是想當然地編出來這一套說辭,自以為天衣無縫,可是哪能想到,不過短短半天,蕭景鐸竟然看出這么多破綻來。 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公堂內的官員都有些坐不住了,一個人忍不住問:“孫司佐,你為什么要說謊?” “對啊,為什么?” 孫司佐臉色鐵青,幾乎從牙縫里蹦出這些話:“當時我看到馮屠戶從縣令屋子里出來,身上還沾滿了血跡,所以懷疑他是兇手合情合理。只是我想得太入迷,分不清那些是我猜測的場景,哪些是看到的,這才一時記混了而已?!?/br> “呵,記混了?!瘪T屠戶嗤笑,“下次我也記混了,說你是殺人兇手,孫小子你可別鬧??!” “你閉嘴!”孫司佐怒罵。 “夠了?!笔捑拌I喝止,“孫司佐身為縣衙司佐,在沒有親眼所見的情況下假造證詞,實乃失職。此事之后,我會向上級如實稟報,倒時候如何處罰,聽憑州官吩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