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蕭林內心翻了個白眼,不想再理會此人。他繼續往屋子里搬東西,董鵬站在門口,似乎還不想離開:“哎,你們竟然占了兩件房?我和吳泰兄兩人合租一間廂房,你們卻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兩件屋子,真是豈有此理!” 蕭林卻板著臉,機械又平淡地對董鵬說:“讓一讓,你擋著我放東西的路了?!?/br> 董鵬被氣得跳腳,他怒氣沖天,卻又覺得和一個書童計較太失身份。好容易等蕭林走了,董鵬沖蕭林的背影不屑地啐了一口:“粗鄙?!?/br> 暗暗罵完,董鵬才覺得心里舒坦了一些。他正打算離開,突然眼睛一凝,隱約看到了什么東西:“哎,這是什么?” 蕭林回來時,正房里已經看不到董鵬的身影了。蕭林終于松了口氣,這時他才注意到蕭景鐸的放書卷的箱籠竟然被丟到了門口,他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萬分小心地把書籠抱起來,并將里面的書卷仔細理了理。 “大郎君最寶貝這幾卷書,可不能被折損了……” 蕭景鐸終于辭別了話癆的同窗,得以順利脫身。他回到正房,發現沒一會的功夫,他的房間里居然已經堆了許多東西。 蕭景鐸眉心跳了跳:“怎么這么多東西?” “我也不知道,都是秋菊讓拿的?!笔捔掷蠈嵒卮?。 蕭景鐸良久沒說話,然后他揉了揉眉頭:“我應該阻止她的。我是來考試,又不是出來游山玩水,帶這么多東西成何體統?” “茶具被褥就罷了,為什么連手爐、熏香這些也帶來了?”蕭景鐸無語至極,“把書留下,剩下的你都帶走,暫且放到你的屋子里去?!?/br> 蕭林默不作聲地應下,將無用的東西搬離正房,而蕭景鐸則清理出一片利索地方,打算坐下溫書。 他手指碰了碰書籠,突然皺起眉:“蕭林,我的書籠有人動過?” “對,方才我搬書的時候整理的一下?!?/br> 原來如此,蕭景鐸點點頭,將此事放下,一心溫習起書本來。 科考近在眼前,這幾天看經書和詩集已經沒什么用了,蕭景鐸主要看的是策論和時政。蕭景鐸這些年的積淀已經足夠,并不需要臨陣磨槍,他拿起書本存粹習慣使然,以及不想讓自己手生罷了。 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何當初儲夫子不提前告訴他科考經文,科考以文取士,為的是招攬天下英才,吸引有才之人入朝為官,而不是為了讓學生死背經書。所以科舉重要的是積淀學識,而不是死命突擊相關的典籍。若是沉迷于后者,那實在是本末倒置了。 轉眼間,開科的時間便到了。 蕭景鐸一大早就起身,踏著報曉的鼓聲走到貢院門前。貢院前已經聚了一波學子,這些人三五成群地守在禮部門前,正小聲地說話。 隨著日頭升高,貢院門前的學子也越來越多。不知等了多久,貢院的門終于緩緩推開,禮部的人站在臺階上,高聲唱諾:“科舉馬上就要入場了,唱到名的學生走到前面,驗身無誤后就可入場?,F在全體肅靜,被喊道名字的學生趕快往前走?;茨系捞K諾……” 人群中一陣兵荒馬亂,隨著一個接一個的學生走上前去,啟元九年的科舉也正式昭告開始。 第44章 考試 沒等多久,蕭景鐸的名字就被唱到了, 他應聲上前, 禮部官員確定了他的身份和名碟后, 就讓他去旁邊搜身。其他幾位官員仔細搜查了蕭景鐸的衣物袖口, 確定沒有紙條刀具等物后, 才點頭讓他入場。 貢院里極為寬敞, 東西兩側各有一條長廊,他們這些應考舉子就坐在長廊下答卷??荚嚦掷m兩天, 每日考兩科, 待晚上考完后才許出門, 中午是不允許學子出入的, 而禮部偏偏還不供飯, 換言之,舉子需要自己準備干糧,如果舉子自己愿意,就是將鍋碗、膏燭等烹飪之物帶來禮部也不干涉。 因為科舉開了沒幾年, 每年的考試科目和流程并不固定, 去年朝廷上吵了快半個月, 終于將今年的考試形式定了下來, 除了前幾年的詩賦、帖經、策論, 今年還加了雜文。 雜文考試還是第一次出現,沒有人知道具體要怎么考, 只知道要寫一篇雜文,以文辭通順、形意上等為佳。朝廷臨時的變故讓蕭景鐸這一屆的考試叫苦不迭, 突然添了一門考試,來不及準備是其一,最要命的是連往年的范例都沒有,這要如何考? 但不管學子們私下如何吐槽,啟元九年的科舉還是如約而至。主持考試的禮部侍郎照例勉勵了一通,就讓禮部官員給諸位學子下發試卷。 科考共持續兩天,第一天考詩賦和帖經,第二天考雜文和策論,每天的第一門考完就會休息,以供學子調整及吃飯,或者做飯,第二門考完后就可以離場。離場后學生可以自去休息,禮部不會干涉學生的去向,只要第二日依時到場,并通過禮部的身份核查和搜身即可。 第一場的試卷已經發到學生手中,蕭景鐸拿到試卷后先是從頭瀏覽到尾,試卷中要求作詩兩篇,賦一篇,詩賦的主題也中規中矩,具是寫景言志。 這倒不難,此時寫詩之風大盛,就是路邊的黃口小兒也能隨口誦出幾句名詩來,蕭景鐸雖不敢說出口成章,但是寫幾篇格律工整的詩賦還是不在話下。 蕭景鐸擬好粗稿,沒怎么修改就謄到試卷上。也因得如此,蕭景鐸落筆算是極快的,等蕭景鐸放下筆后,周圍人都露出驚嚇的神色。 這么快? 蕭景鐸并不在意自己給周圍人造成的壓力,因為許多人還沒有考完,蕭景鐸并不能離場,他只好坐直了身體,腦中默默構思明日的雜文。 詩賦是科舉的一個人篩選條件,文筆不行的人在這一關就會被刷下,若是詩賦不合格,接下來幾場的試卷都不會有考官看。詩賦是第一道關卡,對文采要求極高,但是對蕭景鐸這些想要做官的學生來說,詩賦只是基礎,帖經不足掛齒,真正考驗功底的,乃是策論,以及不知道要如何出題的雜文。 策論共有五道,放在最后一門,是選官最后也最重要的篩選關卡。策是引經據典或者考量時政,需要對具體的問題作出回答,論則是對歷史事件、人物作出評價。五道策論涉及軍政、兵法、農事、醫藥、水利等許多方面,不到最后一刻,根本猜不到朝廷要考校什么。所以策論只能靠平時的積累作答,同時這也是最彰顯文章功底和政治素養的一門,這才是為官的關鍵因素。 在蕭景鐸思索的途中,陸陸續續有考生放下筆,等最前方案臺上的香燒完之后,禮部侍郎就宣布停筆,此時有人從最前方出發,按序收走學生的答卷。 第一場考完了,考生們總算可以松口氣,也能拿出干糧來調整一二。此時蕭景鐸才發現,居然還真有考生支起鍋來,用膏脂煮飯。 他好笑地搖了搖頭,就沒有再做理會。 下午考帖經,所謂帖經,就是將大經里的某一句話貼住一半,剩下的讓學生默寫,或者給出完整的一卷話,讓考生解釋句義。這實在沒什么難度,蕭景鐸從小背醫書長大,之后在清源寺日夜與佛經為伴,醫書、佛經這等晦澀精微的東西他都能完整背下,更別說區區大經。蕭景鐸下筆的速度非常恒定,沒一會,就又放下了筆。 因為今日的考試已完,這次蕭景鐸倒可以提前離場。他親眼見考官收好他的卷子后,就輕松悠然地離開了。 坐在蕭景鐸身邊的舉子內心非常復雜,這個小子真的假的,看他年紀不大,莫非在故弄玄虛,故意裝出來做樣子? 蕭林守在貢院外,看到蕭景鐸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郎君,你這是……” “我寫完了,就提前出來了?!?/br> 蕭林這才松了口氣:“這就好,我還以為……” 蕭林默默吞下了還沒出口的話,他開始以為蕭景鐸出了什么岔子,這才提前退場,雖然蕭景鐸的話否認了這個可怕的猜測,但蕭林的心并沒有因此輕松下來。 郎君出來的是不是太早了些?其他郎君都還在里面呢…… 但蕭林畢竟是少言寡語的性子,他最終決定相信他們家郎君,沒有將這些話問出口。 蕭景鐸回去的時候,同院的董鵬和吳泰自然還沒回來,他笑著和主人家打了個招呼,就回屋自己溫習去了。 經書和詩賦已經考完,這兩門暫時也不需要再看了,倒是明天的雜文和策論不能馬虎。蕭景鐸因著定勇侯府的關系,對朝中近來的動態多少也有了解,他拿出專門整理的邸報,一封封翻動著。 雜文尚不清楚,但是策論肯定是要從時政里出的,他雖然不指望能碰對考題,但是再熟悉一遍也沒有壞處。 沒一會天色漸暗,蕭景鐸只好點起蠟燭,在燈下讀書。又過了不知多久,他隱隱聽到屋外傳來喧嘩聲,蕭景鐸心知這是董鵬等人回來了,禮部對科考的規定很寬松,時間上并不逼迫,日暮后舉子還可繼續答卷,但是燒盡兩只木燭后就必須要交卷了,看董鵬幾人的樣子,他們大概待到最后才出來。 董鵬和吳泰的動靜只是在蕭景鐸心中輕輕點了一下就沒了蹤影,蕭景鐸并沒有將這兩人放在心上。 然而他不在意別人,卻自有別人來注意他,廂房乒乒乓乓的聲音響了一陣后,蕭景鐸的房門也被敲響。 “蕭兄弟,你在里面嗎?” 蕭景鐸只能放下書,出聲應道:“我在?!?/br> 董鵬推開房門,就看到屋內寬敞整齊,擺設簡單,窗前放著一張矮案,暗色的案幾上堆放著筆墨書卷,硯臺放在木案右角,左邊則工工整整地堆放著幾卷書,書軸磨得圓滑光潤,泛著棕褐的柔光。木案最中間放置著一卷拉開的書,封皮是一條紅褐色的硬綢,這條綢布極長,兩邊黏在兩根檀木軸上,再將雪白的宣紙粘在硬綢上,就可以通過卷動兩邊的木軸來調整閱讀進度。董鵬瞅了眼書卷的左軸,上面已經卷了厚厚的一層,反觀右邊的木軸卻很細,顯然而然蕭景鐸已經快將這卷書看完了。 董鵬心里復雜,不由咋舌:“蕭兄弟,你回來多久了?” “我也沒有注意,興許一個時辰?” “你對今日的考試就這樣有把握嗎,竟敢這么早就出來!” “這話不敢當,只是對帖經還算擅長罷了?!?/br> 董鵬卻奇怪地笑了下:“蕭兄弟這樣氣定神閑,不知明日打算如何?” 蕭景鐸覺得他這話問的很奇怪:“明日自然按規矩考試罷了,董兄為何這樣問?” “沒什么?!倍i擺擺頭,似笑非笑地看了蕭景鐸一眼,“既然蕭兄弟要溫習雜文和策論,那我也不好再叨饒了。為兄告辭,蕭兄弟請自便?!?/br> 這話聽著說不出的奇怪,蕭景鐸默默看著董鵬離開,等屋內無人之后,他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 總感覺董鵬若有所指,他到底什么意思? . 第二日,科舉照常進行。 照例搜身之后,舉子才能往貢院里走。蕭景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到了外界猜測紛紛的雜文試卷。 看到試卷的第一眼,蕭景鐸愣了一愣。 不光是他,東西廊下其他考生也爆發出一陣抱怨聲:“這是什么?怎么會考這個!” 不怪這些考生有怎么大的反應,雖說試卷上的題目并不生僻,反而相當有名,但是這個題目,已經涉嫌故意刁難了。 因為這次的題目居然是《天問》。 天問乃是曠古奇篇,自問世以來,一千年來無人能解,而現在這篇奇文卻出現在他們的考卷上。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出自湯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幾里?夜光何德,死而又育?闕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日月從哪里升起,星辰在哪里落下?出自湯谷,終于蒙汜,從光明到晦暗,一共行進了多少里?月亮有什么功德,陰晴圓缺周而復始,竟然能長生不死?月中的黑點是何物,是否有兔子在腹中藏身? 這些他怎么知道???蕭景鐸心中無奈極了。 慣例科舉內容都從五經中出,所以從國子監到民間私塾,都以科舉教材為主,所學所練都是為了科舉而設置,可是收錄《天問》的《楚辭》,卻完全不在科舉的范圍之內??! 當即就有學生抗議:“考官,這次題目根本不在科考書錄之內,我要求換題!” 考場里馬上響起應和聲:“對啊,怎么能考五經之外的東西,這豈不是存心刁難我們?” “是啊,這叫怎么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出自湯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幾里?夜光何德,死而又育?闕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取自大詩人屈原的《天問》 第45章 疑團 科舉考試里居然出現了考試范圍之外的東西,這能得了?貢院里的學生一下子炸了, 許多人不顧考場戒律, 紛紛出聲抗議。 好些舉子為了省時, 除了四書五經外再不曾翻過其他文章, 即使是《天問》這種聲名赫赫的文章也知之甚少。然而誰能想到, 朝廷突然來了這么一手, 非但主考題目出自《天問》,甚至還要他們為此做一篇雜文。 這簡直是逗著他們玩, 當即就有學生不服, 義正言辭地要求換題目。 可是題目是禮部擬定的, 考試是禮部主辦的, 就連主考官都是禮部的侍郎, 禮部侍郎經歷大風大浪無數,怎么會被這些初出茅廬的考生唬住。禮部侍郎早就料到了這個場面,他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前面,等學生不再那么激動后, 這才清了清嗓子, 高聲喊:“肅靜!進士科題目乃是幾位宰相和圣人共同擬定的, 不服者現在即可交卷退場, 不要影響其他人作答。本場考試以香為限, 過時既停止作答,諸生須注意時限, 勿要耽誤了寫文章!” 最前方的香爐里插著三支手指粗的香,現在已經燃開了, 考生們往前看了一眼,心里暗暗罵了一聲。然而此刻他們再多的不滿也只能暫時咽下,考題已經非常生僻了,若是時間不夠,那還寫什么文章。 最開始的驚訝過后,蕭景鐸很快就收斂了心神,專心投入到審題中。其他考生還在為了考題而嘈雜紛紛,蕭景鐸卻在考慮從何處開題了。 《天問》涉及天文、地理、自然、農桑、人世,出題的考官以《天問》為題,想來并不是要求他們回答屈子的問題,而是要借機考察他們對天地、歷史乃至王權的看法。 所以這次的題目雖然偏,但也非常大膽,為《天問》做對,華麗精妙的文辭必不可少,對歷史、天文、地理等雜學的積累也要求極高。 蕭景鐸覺得棘手的同時,心中也升起nongnong的挑戰欲來。出題的考官有這樣大的野心,敢以天為問,他倒也想會上一會。 蕭景鐸理清思緒后,就從日升月落入手,切入他這次的應試文章。 策頭引入,接著以起對語承接,下面是對答主體,也是他敲之又敲的地方。等最核心的部分寫完,蕭景鐸自然而然地轉入到策尾部分,最后以例行的謙卑之言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