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這說話的功夫,莊公公已入了偏房內,春曉額上已生出冷汗,聽里頭桌椅搬動的聲響,便知自己大勢已去。 再抬頭時已是滿面戾氣,似下定決心一般,緩步往葉秋嬗那處走去。 “邱葉先生有何吩咐?”她低頭道,眼中殺意一閃而過。 葉秋嬗卻似渾然不覺,還背過身去,將抽屜一一打開查看?!按簳怨媚?,這是何物?” 她將一沓草紙拿了出來,里頭還夾著幾只毛筆。春曉冷眼瞧著,說話聲卻一如往常:“是妍嬪娘娘生前所用的紙筆,娘娘素來有此愛好?!?/br> “哦?”葉秋嬗將那些草紙細細翻閱,紙上筆跡還算工整,皆是臨摹書法大家之作,按葉秋嬗的道行來看,這字寫得相當不錯。 “妍嬪娘娘患有癔癥,竟還能夠平心靜氣修研書法么?”她疑道。 “妍嬪娘娘并非時時發作,更多時候娘娘還是如常人無異的?!贝簳郧娜豢拷~秋嬗,右手伸進袖中…… “那你為何哭訴妍嬪時常虐打下人?”葉秋嬗蹲下身來,指腹撫過桌角,上頭的裂痕錯亂交叉,好似利器所致,可見是在妍嬪癔癥時留下來的。 春曉回首望望偏房,莊公公還在里頭沒什么動靜,再看向葉秋嬗時已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來,雪光淬亮,如奪命無常。 “奴婢沒有說謊,冷宮里的內侍都知曉的,奴婢還差點被娘娘打死呢……”她氣息如常,雪亮的刀尖卻已近在咫尺,就在要下手之時,前頭的葉秋嬗卻忽的起身走開。 “嗯?這是什么?”她似乎發現了什么,走到案幾靠墻處,蹲下查看。 這面墻上遍布斑駁,是由利器刻出的痕跡,仔細辨認才可看清。這滿墻刻的是一‘死’字,一筆一劃深入墻體,可見刻字之人是如何的怨恨滔天。 葉秋嬗將案幾推開想看清楚些,沒料到那桌案背后還夾著幾本冊子,就這么掉在了她面前。她眼角掃到身后的人,面沉如水將冊子撿了起來,一一翻看。 “怎么此處會有圣上為先皇太后抄送的經書?”她訝然問道,將幾本冊子擺了出來,竟然都是圣上親筆。手上還剩一本封皮沒有署名的冊子,剛準備翻開,春曉卻已欺身上前。 “大人不如親自去問問妍嬪娘娘?”她身形如鬼魅,低低在葉秋嬗耳畔道,聲音喑啞,絲毫沒有平日的清脆動聽。 白光驟現,那鋒利的刀刃已擱在了葉秋嬗脖頸之上。 “你……”葉秋嬗正欲開口,那刀子便又欺近幾分,嚇得她立即噤聲。 “多說一字,我便讓你人頭分家?!贝簳猿谅曂{,眼睛盯住偏房處,緩慢挪動腳步往門口走去。 此時殿內空無一人,她若不驚動莊公公還有機會逃脫。 眼見著已移到大門處,剛欲下手將葉秋了結,卻有一只手從她身后伸來,指尖快如閃電,眨眼便將她手中刀刃奪了過去。 在她驚愕之時,葉秋嬗也靈活地掙脫桎梏。轉瞬之間春曉便從優勢變為劣勢…… “你是誰?!”刀抵在喉間,春曉不敢動分毫,煞白著臉怒問。 “這句話應當我們問你才對?!鄙砗笕寺暼羟迦?,卻是十足的冷意,正是謝芝。 實際上,打從進門開始,他便埋伏在上面,等的便是這個時機,今晚的搜證之行,不過是試探春曉的計策而已。只是沒想到她這么沉不住氣,沒多久功夫便露出馬腳來。 “我是春曉啊,謝大人?!贝簳赃€不死心,攜著假笑道。 謝芝與葉秋嬗正要開口揭穿,便聽偏房的人走了出來,“師妹,你失蹤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跑來宮里干了這些勾當?!彼f著,將手中包袱扔出,霎時間,金銀珠寶散落一地…… 來人一身內侍官服,抬手將臉上假面一揭,露出一張清秀雅致的面容來,正是那扮作莊公公的千面郎君玉非生。 “師兄……”春曉怔然,難以置信,“你怎么會入朝廷?” 玉生門屬江湖邪門歪道,向來不為正義之事,玉非生當年也是被應大人招安才入了正道,不然如今也會是個為非作歹的飛賊流寇。今日謝芝尋他,說真兇或許會易容之術,他便猜測或許是自己同門,直到方才聽她以真聲說話才覺熟稔,想起是自己那失蹤多年的同門師妹,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誰會料到有一天他與同門重逢,竟是以敵對的身份…… 玉非生與春曉遙遙相望,眼中隱有淚意。 “是你殺了妍嬪?”他問。 春曉卻頹然不語,好似被人抽空了靈魂一般,謝芝手中刀刃又緊了幾分,將她脖頸劃破,滲出血來。 似乎這疼痛又將她喚醒,苦笑一聲,“師兄,咱們玉生門你是知道的。我不過是拿人錢財□□,平生殺過的人不計其數,這次不過是個冷宮妃嬪,你們作甚這般給我下套?” 她一語將人命說得輕描淡寫,仍是冥頑不靈,謝芝更是怒極反笑。 “性命自是平等的,所以你如今落網,便要將先前的罪孽也一并償還!”他說著手中刀刃又欺近幾分,令春曉有一瞬的窒息感,“你說你拿人錢財,是受誰人指使,速速招來!” 春曉頭暈目眩,眼中憋出血絲,但奈何她怎么也擺脫不了謝芝的桎梏。 死亡的懼意令她產生一絲退卻,掙了掙還是道:“我招、我招,你將我松開些?!?/br> 片刻后,謝芝微微松開手,留給她說話的空隙,才聽她啞著嗓音緩緩道:“指使我的人便是妍嬪娘娘?!?/br> 她一語如晴天霹靂,在場三人俱是怔住。謝芝最先反應過來,質疑道:“妍嬪娘娘會雇兇來殺害自己?死到臨頭還不坦白?看來是要將你押回刑部用酷刑才行?!?/br> 春曉卻急急辯駁:“我沒說謊,不信你們問邱葉先生!” 她也聽聞葉秋嬗能通過他人神態測謊,還當她方才已測出她說的是否屬實,忙出聲求助。 葉秋嬗卻冷著臉搖頭。 “謝大人,此人詭詐,先前在樞密省便將我們蒙騙過去,此時再測恐怕也無用處?!?/br> 謝芝頷首答:“秋葉所言極是,我看還是將她押回刑部以酷刑審問?!?/br> 眼見他兩人不再有耐性,春曉急了,話語便像開閘一般,盡數傾吐出來:“真的是妍嬪娘娘,你們瞧那包袱里全是白家和皇后給她的。我本是混入宮內偷盜財寶,誤入冷宮,妍嬪便以這些財寶誘我為她辦事,說成功以后便將藏財寶的地方告知我。其實這一切都是妍嬪策劃的啊……她讓我迷暈一個宮女然后去庚太妃酒中下毒……她還讓我給太妃送信引她去琉雀殿,她、她還想殺了我嫁禍給太妃……她已經瘋了,我只能自保將她殺死,然后按計劃中嫁禍給來人,可我也沒想到長公主會誤打誤撞成了替罪羊……這一切都是妍嬪謀劃的,我只是受她雇傭而已……大人饒命啊,師兄饒命啊……” 她兀自哭求著,待抬起眼來卻見謝芝三人皆是大驚失色,怔在當場。 “妍嬪與庚太妃有這般深仇大恨?……”葉秋嬗呆愣喃喃。 就在此時,春曉驀地伸手擒來,卻是趁她與謝芝不備之時,掐住了她的脖頸。 “放開她!”謝芝反應過來,怒喝。 “放我走?!贝簳猿谅暤?,“你將我放開,我便不會傷她?!?/br> 葉秋嬗被春曉扣準了喉頭,臉色霎時通紅。謝芝不敢猶豫,稍稍松手,在春曉不注意之處,朝玉非生遞去一個眼色。 玉非生心領神會,緩步走上前來,“師妹,外面都是侍衛,你逃不了的,回頭吧?!?/br> 他愈是往前,春曉便愈是往后退,挾持著葉秋嬗退出寢殿來到院外。 “師兄你在說笑么,我怎么可能回的了頭,要么生要么死,我為何要落到你們手中等死?”春曉眼角有淚,將她臉上的易容軟膏洗脫了去,露出一點原本的面貌來。 “你的確回不了頭,但你若傷她半分,莫說等死,你便是求死也不能?!敝x芝沉聲威脅,手背青筋暴起,難掩戾殺之氣。 但奈何春曉的命遠不及葉秋嬗重要,再是怒火中燒,他也怕這亡命之徒被激得痛下殺手…… 謝芝松開她,攤手示意春曉,“你走罷,若是能逃得出去……”他話未說完,春曉便將葉秋嬗狠狠往前一推,推入他的懷中,而后縱身跳上了高墻。 謝芝眼疾手快接住葉秋嬗,而后手中暗器飛出,直直往春曉腿上扎去,她驚叫一聲掉下高墻。 “刺客!”墻外響起一陣喧嘩聲和刀槍沒入rou體的悶聲…… 玉非生大叫一聲“不可!”,而后追了出去,謝芝將葉秋嬗安頓,也跳出墻……可為時已晚,春曉從高墻落下已傷及內臟,再而被慌張無措的侍衛當成刺客,連受幾刀,血如泉涌。轉瞬間便已命歸西天…… 他們兩人都出去了,葉秋嬗呆在院內,稍有些回不過神來,方才慌亂之中,她手上的那本無名書冊掉到地上,上頭密密麻麻寫著幾行小字,其中一頁還被撕掉了。 葉秋嬗直覺這是重要證據,上前撿了起來仔細查閱,卻見書上反反復復寫著——“香祖,亥時一刻,琉雀殿敘話。元紹待你?!?/br> 香祖?不正是庚太妃閨名么…… 葉秋嬗心頭一跳,覺得這字跡瞧著甚為熟悉,邁步跑入殿中,來到案幾處,那幾本經書還擺在案上,上頭字跡與這如出一轍,扉頁上有圣上親筆所書——“孝兒元紹,祈圣母皇太后福壽延年……” 葉秋嬗見此,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難以思考。 “庚太妃和皇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更晚了~~ 這章信息量有點大,關于太妃和皇上是我很早就有的想法了(……) 剛開始百花宴女主也奇怪過為啥建太妃府你們還記得嗎,皇室啊貴圈真亂~ 然后解答一些看似bug的疑點,妍嬪知道這個秘密,然后被皇上知道了,想滅口,她只有裝瘋(當然后來到冷宮是真的有點瘋了) 妍嬪不甘心想報仇,因為自己有兒女,所以不敢動皇上,于是想出嫁禍太妃。 皇后也知道這個秘密,她沒參與謀劃,但是她是遞刀之人= =(那把刀是她送的,包括金銀珠寶也是) 皇上知道有人要陷害太妃后立馬要求結案,也是怕此事敗露 還有玉非生師妹是易容的,但是他們易容并非全臉易容,所以她臉上的刀傷是真的(是公主劃到的)程大夫沒檢查出來易容。 還有些細枝末節下一章還要說說~我知道很扯淡23333333333 _(:3ゝ∠)_(你們還發現什么bug跟我說哈!我腦袋有點糊涂) 第47章 結案 這樣曖昧的一句話, 還有滿篇刻意模仿的筆跡,葉秋嬗不由得想起方才春曉所說, 妍嬪命她去給庚太妃送信,而后將她引到琉雀殿再加以陷害, 若沒猜錯,那信中的內容必然便是這句“香祖,亥時一刻, 琉雀殿敘話。元紹待你?!绷T。 曜珮的丫鬟蓮巧曾說在昭和殿附近碰到過孤身一人的庚太妃, 如此想來,老嬤嬤為何會去昭和殿取衣,一是因她中毒確有不適,還有一點恐怕就是為了將她支開了…… 種種疑點都迎刃而解, 為何妍嬪會被打入冷宮, 為何她要千方百計陷害庚太妃,為何庚太妃輕易中計,而皇上更是在知曉妍嬪之事與太妃有關后便立即叫?!N種跡象都指明一個答案。 “皇上與庚太妃有禁斷之情……” 葉秋嬗看著那被撕去的一頁吶吶無言, 夜風吹動紙張唰唰作響,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便如它一般, 飄忽不定、紛雜難言。 誰能想到,一個以仁孝為本的一國之君,一個風光無限、受人愛戴的先皇嬪妃。他們母慈子孝的假象之下竟是做著這般有違人倫的勾當…… 葉秋嬗始終難以相信,那個端莊美麗真心疼愛她的太妃姑姑會是個這般荒唐放浪的女子,更不提那凜然正氣的九五之尊,滿口仁義, 實在諷刺。 她只覺得一心的敬仰瞬間轟然崩塌。 葉秋嬗兀自沉浸在愕然之中與世隔絕,對墻外的動靜一無所知,直到有人疾步進殿,將她喚醒。 “秋葉,你在作甚?” “我……”葉秋嬗轉過身,神色惶惶。不知該如何開口,但身體卻比她頭腦更快一步,悄然將那無名書冊塞進了袖中…… 對面的謝芝一臉疑惑,接連幾日的焦慮使他眉眼染上疲意,卻仍舊目光堅定。便是這神情使她產生退意,她直覺此時不是讓他知曉的時機, “無事,我只是找到幾張妍嬪生前抄寫的字帖?!彼f著揚了揚手中的草紙,神色不大自然。 好在謝芝正好抬手輕柔額角,并未注意到她的異樣?!斑@屋子里還要再搜查搜查,若是能找到什么其他證據自然更好?!?/br> 葉秋嬗點頭,往門口走來。又聽謝芝道:“其實我始終不太理解妍嬪此舉,若說她與我姑母有什么深仇大恨,卻不過是在一場宮宴上發生爭執而已。人人都說她瘋,但能夠如此謀劃一樁陷阱來害人,又怎么會是真瘋?” 他如此道出便是想尋求認同,抬眼看葉秋嬗,卻見其僵在原地,右手攏在袖中不知拿著什么,躊躇片刻才摸出一樣物什來。 “謝大人,你將這牌子轉交給玉先生吧?!彼贸鰜淼牟⒎悄潜緯鴥?,而是先前用以試探春曉的‘玉’字牌。 謝芝蹙眉接過,直覺葉秋嬗有些異樣,但還未開口詢問,便聽她深嘆一聲又道:“謝大人,我有些乏了……若是沒有其他事,便命人帶我出宮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