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告訴你的？”林敬知再次問道。

    那暗光在角落里發出陣陣低吼聲，像是想要將闖入者嚇跑。

    林敬知當然不會被嚇跑，但他借著阿略的眼睛環顧那腦域周圍后，卻微微皺了皺眉。

    進入一個向導的腦域，就相當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與哨兵不同的是，能力較弱的哨兵，可能根本就沒有腦域世界，即便是強悍的哨兵，腦域世界也完全是根據本能建造的；而向導，即便是再弱小的向導，都擁有自己的腦域世界，并且伴隨著向導能力的強悍程度，他可以對自己的腦域世界進行改造，將最重要的，最深刻的東西，隱藏在層層疊疊的幻境之下。

    這算是一種自我保護。

    只是這種改造，并不能違背向導的本性。就好像黑暗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在腦域內造出一片純粹的蔚藍色天空，所以不論向導在自己的腦域內疊加多少層幻境，只要進入，細心感受，依舊可以傾聽到屬于這名向導最原始的欲望和訴求，看見最本質的東西，它藏在腦域內的每一件事物，甚至每一抹空氣里。

    林敬知過去見過的腦域世界里，有鳥語花香，有一片寒冬烈日，也有暗黑世界的，而根據進入腦域的方式不同，其主人也會給進入者定義不一樣的身份，再根據這個身份，進入者會遭到不一樣的待遇。

    鳥語花香的世界是該亞一名過早清醒，卻因為種種原因罕見地沒能被保護好，導致腦域受到太多刺激而直接崩潰的小女孩，那小女孩顯然天分極佳，才剛覺醒向導能力，腦域內便已經形成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小世界，林敬知偶然經過順手搭救，在清楚他的身份和目的后，那個世界對他百花齊放。

    而黑暗世界藍光四處張望了一陣，林敬知覺得眼下這個大概算其一了。

    只見蔚鈞的大腦里，灰蒙蒙的一片，時不時卷起的陣陣輕風，都是帶著血腥和惡臭味的，身處其中，仿佛能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看。

    非但如此，越是站在這里，那種古怪感就越來越強烈。

    林敬知總覺得，自己好像在那些灰蒙蒙的東西下面，看到了很多很多個記憶片段，感覺到了很多很多種不一樣的情緒，這完全不像是能發生在同一個向導身上的記憶和情緒，不論那個向導的年紀有多大，經歷有多么豐富，都不可能同時存在這么多的片段。

    ……而且。

    蔚鈞是個小男孩，林敬知已經看見過了。

    他知道那個叫蔚然的，在f1里企圖聯絡他的小姑娘，并且從她的記憶深處，曾經看見過蔚鈞這個人，確實可以和飛梭內躺著的小男孩對上號。

    所有出自實驗基地的人記憶都或多或少被人為改造，亦或者被磁場影響過，但一個向導內心最深處的東西，足以影響自己未來精神導體的東西，除非將這名向導打碎重塑，否則是不可能改變的。

    所以林敬知知道蔚鈞的，那是個比蔚然還要小的男孩子，可他站在這腦域中心，卻無法判斷出腦域的主人年齡和性別。

    這可是向導最基本的能力，也……太奇怪了一些。

    林敬知思考了片刻，決定將自己的力量收回一些，伴隨著阿略在里面撲騰了一下翅膀，原本懸浮空中的藍色精神碎片被回收，屬于林敬知的力量也變小了一點。

    似乎是感覺到了來自藍鳥的壓力減少，藏在黑暗里的光芒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

    于是林敬知的感受就更深了。

    當那抹精神體出現情緒上的掙扎時，里面各種念頭的反復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的……就比如說當阿略將自己的壓迫感收回時，林敬知在那暗處同時感受到了害怕、猶豫、恐慌、憤怒、興奮、愉悅等等，它們中間有的想繼續往后退，也有的想直接攻向阿略，還有的想要再觀望一會這也就算了，竟然還有想離開自己腦域內的精神力……？

    而最最詭異的是，這些情緒竟然還在相互安撫，相互規勸，企圖讓對方妥協自己。

    “精神引導體，引導體！”正當林敬知感到奇怪時，男孩的腦域內突然響起一抹和走廊上一般無二高亢的聲音，這顯然是某一抹情緒取得了勝利的象征，而和它相駁的那些則暗下了光芒。

    說起來，這到底是那光芒的大本營，力量更充沛，那聲音也顯得比走廊上的要更響，且處處回響著，就好像無數人聲同時響起一般。

    有些過分刺耳了，并且隨之而來的那些如洪水般的情緒，也過分嘈雜了一些，像千萬張嘴巴在人耳邊念叨。

    精神力越強的向導，就越能共情，而即便是心智再堅定的人，這千萬種情緒中也總能被那么一兩種戳中心窩的，身在其中不得不聽完的林敬知有些頭疼。

    尤其是中間晃過了好幾個實驗室的血腥畫面，讓林敬知心臟有些突突的，隱約勾起了點不耐。

    于是他看了眼面前空蕩蕩的走廊。

    之前是為了能夠更順利進入對方的精神世界，才在最開始選擇中一部分對方幻境的招，接收一部分能量，來讓反噬的時候變得更加容易一些。

    而現在阿略已經進入了那人的大腦，他就沒有繼續接收對方能量的意義了。

    精神觸須微微一揮，走廊上便閃過了一道波動，消失的吉娜、西德和光頭男重新出現在林敬知的眼前，而前兩個人，像之前f1內的那些士兵一樣，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墻壁控制在了原地。

    光頭男此時倒是早已經掙脫了西德的控制，但他受傷實在太重，恐怕連站起來都困難，故而正倒在墻壁邊氣喘吁吁地養傷，看著林敬知投注過來的目光，面色已經不能單單用震驚來形容了，顯然是很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從蔚鈞的幻境中脫離。

    腦海中劃過了任務內容，光頭男的手下意識地一收，暗自運力，然而還沒等他做好準備，林敬知的目光就精準地落在了他身上，只一眼，光頭男瞬間就像被戳破了的皮球一般，頹在原地不敢動。

    他受重傷了，西德在即將陷入幻境前，察覺到了什么，在他傷口上反復揍了兩拳才進去的，這會兒他腸子都快流出來了，捧著腹部的血洞，光頭男意識到，他能不能在瞬間活捉林敬知或取其性命不好說，但林敬知可以在他爆起的瞬間引爆他的大腦，是絕對的。

    連蔚鈞的幻境都可以走出來……想到那個令人感到可怖的家伙，光頭男咽了口唾沫，對林敬知的來歷更好奇的同時，識相地松手，做了個投降的眼神。

    于是林敬知將目光徑直略過他，看向了吉娜和西德二人，吉娜的臉上充滿了恐懼，而西德……一邊小打小鬧似的揮手，一邊煩躁地看著周圍。

    光是看著后者的臉，林敬知內心就莫名涌起了一股暖流。

    于是他想了想，走上前去輕輕碰了碰西德的臉，將不知什么時候沾上的血漬抹掉。

    阿略此時還在對方的腦域內。

    “引導體就是向導的第二個身體，我重傷你的引導體，就相當于重傷你，你就這么將它送進來”那暗光尖銳著嗓子說到這，突然音色一轉，變成了一個粗狂又低沉的聲音，“是瞧不起老子嗎！”

    感受到那人皮膚下的溫熱，再看看手心內的血漬，之前被影響到的情緒逐漸暗下去，林敬知淡聲道，“你可以試試?！?/br>
    到此，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林敬知的波動，于是阿略的周圍又開始涌起了陣陣嚎聲，然而這次，它卻并不以為意，沒有絲毫害怕和停頓，甚至在那腦域內自由地轉了個圈，飛來飛去的，像是在尋找什么東西。

    那暗光不知道它在找什么，只是這行為在他看來顯然是挑釁極了，不過片刻，那暗光就已經將自己的身體從陰影處支出了大半，在阿略身邊虎視眈眈地低吼著。

    “但是在那之前，煩請回答我一下，誰告訴你的？”陣陣噪音中，林敬知涼聲說道，并反手捏住了西德的下巴。

    對方顯然還處于幻境中，完全不明白自己的下巴怎么就不由自主了，卻又冥冥之中感覺到了什么，順著那力度看過去，有些眼巴巴的。

    從這個狀態來看，西德顯然是識破幻境了，但沒有向導的幫助，他一時間難以掙脫，尤其是霸王龍死活不愿意回去的情況下。

    哨兵精神體已經是哨兵渾身上下在精神層面最強悍的東西了，它不愿回去，對身處環境的西德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林敬知用力按了兩下對方的下巴，發現痛覺并不能讓西德清醒過來，而他現在在和暗光抗衡的同時，還要支出一部分來保護整個軍部的安危，相當于在和暗光搶人質。故而在重傷它之前，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生出更多的力量來替西德解困了，他現在做的，就是他目前能力以內的極限。

    于是林敬知只能放下手來。

    然而那頭的西德像是感覺到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睛后，順著下巴往下的弧度，一把抓住了林敬知。

    即便在幻境的那頭他抓住的只是一抹空氣，也似有所感地捏緊了，臉上扯出了一抹笑意。

    “誰告訴我的你會不知道？父親他可喜歡你了，我要是把你帶到他面前，我要是把你帶到他面前，他就不會對我”一個有些激動的聲音說道，但還未說完，一道憤怒的聲音就打斷了它，“你真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嗎！”

    阿略還在那腦域里轉著，林敬知沒有收回被西德拉著的手，聞聲，冷道，“我說過了，你可以試試?！?/br>
    “你，你”那聲音又轉為了尖銳，然而在尖銳的聲音說話的同時，還有其他的聲音想要上涌，就好像一個鼓到了極致的氣球，里面的人都在爭先恐后地想往外沖一樣，幾乎要面臨崩潰的邊緣。

    但這也不怪它，阿略身為入侵者，在它的腦域內都能那么行動自如，暗光顯然已經被逼到了極致，卻還偏偏不得不承認，它和眼前這精神力的主人，有著云泥之別。

    “難怪父親那么看重你，那么喜歡你，難怪！但！我會讓你后悔小瞧我的”

    林敬知沒說話，繼續讓阿略在那腦域內搜索著。

    “我會讓你知道，向導不僅僅只有精神攻擊，單單精神力強又怎樣，只是天賦而已！預判、腦力、計算，每一個都是必修課，在這方面，你絕不可能超過我！我有的是方法把你抓回去！”

    一道聲音再次博得頭籌沖出暗光，它近乎瘋狂地訴說著，并且在下一秒，不等林敬知說話，就直接分出了兩股精神力沖出腦域。

    這兩股精神力分出去的動作很快，但它留在腦域內的能量本來就不多了，再突然沒了兩股，讓阿略忍不住回了頭，它覺得這腦域內有些空蕩蕩的，只要隨便散出點能量，就能將這個腦域據為己有。

    ……還有這么對自己大本營的嗎？

    看著腦域內僅剩下來的能量，阿略有些摸不明白對方是怎么想的。

    站在人家的腦域中心還摸不清楚對方在想什么，對阿略來說是一個很新鮮的感受，但這并不能怪他，因為對方大腦內的聲音實在太多了，當意見不統一的時候，就會變得更多，聽哪一個聲音都不太保險，因為保不準它下一秒就會被取代。

    于是阿略想來想去，還是選擇繼續了自己的事業。

    見狀，暗處的光芒發出了低低的怪笑聲，像是在嘲諷對方的大意一般。

    與此同時，那暗光的兩股力量飛快沖出飛梭，分別涌入了兩個人的大腦，一個是在駕駛室內的馬尾男，一個是在走廊上的光頭男。

    兩個人在被暗光涌入的剎那，馬尾男迅速沖出了飛梭，而還躺在地上修復傷口的光頭男像是被突然鬼上身似的，一反之前的安靜，直接挺起了還帶著血洞的身體，朝林敬知的方向撲去。

    “只要把你抓住就可以完成任務，向導的身體和哨兵比起來根本不堪一擊！他們就算是負傷累累也足夠把你抓回來！”在精神力順利傳達，兩個人開始動作時，暗光尖叫道，甚至興奮地直接朝阿略撲去。

    林敬知垂了垂眼眸。

    千鈞一發之際，一直在玻璃窗前癡癡地看著阿略的霸王龍看見飛出的馬尾男，往外吐著舌頭的動作一頓，一雙眼睛中間的皮逐漸皺了起來，無形中似乎感覺到了馬尾男沖出去的方向，于是粗壯的后腿一蹬，徑直穿透玻璃窗，從西德那邊抽取了一部分力量，在空中化為巨大的實體將馬尾男單爪制住，對準了腦袋張開血盆大口就是一聲龍哮。

    同一時間，沒有把霸王龍的力量抽回來還反倒被抽出去力量的西德明白過來了什么，即便在幻境中，也立即伸手將林敬知攔進了懷里，企圖用身體護住人。

    只是一瘸一拐的光頭男連西德都還沒來得及碰到，就被轉角處沖出的一個人影飛速撲到地面上。

    “臥槽！我我我！”蓋倫驚訝地看著一臉痛苦的吉娜和肢體怪異的西德，一邊死死按住重傷的光頭男，一邊朝看上去唯一清醒的林敬知道，“我來晚了嗎！”

    “沒有?！绷志粗戳搜蹠r間，從他之前發消息給蓋倫到現在，一共“十分鐘，剛好?！?/br>
    下一秒，在男孩腦域內的阿略尾羽便一動，將那暗光悉數甩開，在空中一個翻轉，朝腦域內一個角落俯沖而去，那個方向似乎讓那些暗光感覺到了無窮的恐懼，他們爭先恐后地尖叫了起來，瘋狂地想要拉扯住阿略。

    然而那點力量對阿略來說如瘙癢般無畏，它沖進了那個角落，并且在千千萬萬個聲音中，用腦袋輕輕地頂了頂其中一個。

    一個臟兮兮的小男孩淚眼巴巴地抬起頭來，在周圍其他聲音恐懼尖叫的同時，阿略溫柔地蹭了蹭小男孩的腦袋。

    而就在阿略蹭過去的一剎那，千里之外，聯盟邊疆某顆磁場紊亂的星球上，從頭至尾都在看著飛梭內的動靜，并且逐漸從震驚中平復下來的長袍男人，按下了自己面前的一個按鈕。

    伴隨著小男孩破涕為笑的臉頰，腦域外，男孩身體周圍的黏膩凝固體也開始涌動，與那醫療艙配合，涌起一陣陣氣泡。

    并且在剎那間，和透出的暗光相勾連，點燃了足夠炸毀整艘飛梭的精神力。

    “轟！”的一聲，爆炸的飛梭驟然出現在此前什么也看不見的人們腦中。

    而就在那片爆炸的火光之中，藍色的火鳥從中顯出實體，宛若神祇一般向上飛起，其光芒，其顏色，其波頻，和附著在一年前降落在波利海妮婭邊疆“不明物體”身上的能量，一般無二。

    第109章

    長袍男此前和老來福對話一陣, 點破了異宇宙和高文明的存在。

    然而老來福和約瑟夫的反應卻并不如他所想, 至少他們一點都不期待通過長袍男人和異宇宙接軌，也沒有表現出意識到聯盟和異宇宙差距太大，要依賴長袍男人的意思，臨陣倒戈加入他就更別提了。

    當然, 這兩人的反應對長袍男人來說是無關痛癢的，畢竟他已經準備萬全, 會詢問約瑟夫和老來福的看法也純粹是娛樂而已，而既然無法娛樂, 長袍男人按計劃說完一切之后，就徑直切斷了通訊, 任由光屏那頭的人詫異震驚雖然關閉了軍部的其他大型光屏, 但指揮間內的人數并不少，故而不論老來福和約瑟夫是怎么想的, 人群中的震驚肯定是不會少, 只是長袍男人對他們的態度不感興趣而已。

    關閉光屏后的長袍男人原本并不想繼續關注軍部，在他而言, 所有計劃都已經萬無一失了，十幾年來精心布下局不可能出現問題, 更妄論他的局一環扣一環, 任何一個環節出錯, 都有其他地方替補上,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就算是西德的存在都沒有讓他太過忌憚。

    而比起繼續盯著這他看了二十多年的無趣宇宙自相殘殺, 長袍男人顯然更熱衷于去觀摩觀摩自己即將事成的“秘密武器”。

    就是那根在星球上屹立著的巨大的金屬柱體。

    想到那根柱體，長袍男人邁開的腳步忍不住加快了一些。他待在這個宇宙的時間到底太長了，起初還會因為技術和能力的懸殊，以上帝般的視角看著他們打打殺殺而感到有趣，但時間長了，未免乏味，回歸該亞的想法日漸變強，加之那邊還有實驗成功之后，他都沒來得及多看兩眼的大寶貝，二十年一晃而過，他對對方的成長實在是好奇極了。

    和當初在該亞不一樣，那個時候在該亞，他不過是實驗的主謀之一，是該亞動軍隊可以殲滅的存在。而現在，他將整個聯盟都控于手心，一旦利用那柱體將宇宙通道打開，他就能用聯盟眾多人口和他的孩子們殺出一條血路，強勢回歸該亞，造成巨大的威脅之后，換取自己的一席之地。

    正當長袍男人內心美滋滋地想著，并朝那柱體的方向走去時，廳內的儀器卻突然捕捉到了蔚鈞的異動。

    就是阿略鉆入房間，導致蔚鈞隱約清醒過的那一次。

    長袍男人對軍部放心，甚至可以說不關心，因為那只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而已，但對蔚鈞卻不能。因為那是他來到這個宇宙之后，最滿意的作品，出于科研家的心里，他對自己作品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記錄清楚。

    而蔚鈞之所以被他當做滿意的作品，自然也是有原因的。這小家伙平時在基地里，能幫助長袍男人同時sao擾乃至篡改好幾十個人的記憶，并能監視他們基地周圍的所有動靜。這份能力讓長袍男欣喜的同時，也讓長袍男越發的對他有信心，這一次軍部的任務純當讓蔚鈞出去玩一趟，只要蔚鈞不出現問題，軍部任務就不可能失敗，而事后只需要讓飛梭將蔚鈞對軍部做的一切記錄下來，他有心情了看看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