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走在前面的西德似乎終于發現了林敬知的止步, 停下來回頭望他,手上還開著和蓋倫的對話光屏, “怎么了?” 林敬知“我……” 他才剛剛吐出一個字, 進之前那個特殊房間,按照房間規定而關掉的終端就恢復了信號,霍伯特教授的消息赫然掛在最上端。 霍伯特教授回的是林敬知發過去有關黃毛身體的消息,且回復內容很簡單。 “你來一趟辦公室?!?/br> 一掃, 林敬知就迅速想起了那個沉重的問題, 思緒飛快地就想要往黃毛身上轉, 但有關西德的那些細枝末節的回憶又時不時往眼前跳。 思維被兩線拉扯,且兩邊還都是需要集中精力的事情, 這種感受并不好過。林敬知咬了咬唇部,想叫西德的時候,一抬眼, 就發現對方還停在原地, 姿勢沒動,和蓋倫的對話光屏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關掉了, 正皺眉盯著他看。 不等林敬知說話, 西德就開了口, “有事?” 林敬知看了看終端上霍伯特教授回復的消息,點頭,不光有事,而且是急事,因為霍伯特發這條消息已經有二十多分鐘了。 西德目光也跟著林敬知一起,掃過了他手上光屏的方向,最終落在林敬知臉上,聲音很沉,“你臉色不好看,發生了什么?和昨天晚上的事情相關嗎?” 相關也不相關。 西德面部表情越來越淡,儼然要朝昨天晚上林敬知醒來時看見的臉色轉去,后者不得已挪開了視線,心中有無數個問題差一點就脫口而出。 例如西德他到底為什么對哨向的了解程度遠超林敬知認知中的波利海妮婭?他所謂的“說不定不比你少”,是指波利海妮婭的研究員林博士,還是指因緣巧合從該亞落到波利海妮婭的林敬知?西德他對于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再比如那些此時此刻浮上他記憶的片段,那些過去被他忽略,或者以其他角度已經解釋通了,這會兒突然回過味發現不對勁的點點滴滴又是怎么回事? 這一個個的問題讓林敬知心焦,但他現在…… 看了看光屏上霍伯特教授的消息,林敬知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沖西德搖了搖頭,“霍伯特教授有事找我?!?/br> 末了也不等西德說話,就加快腳步略過他,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倉促間都沒來得及去看自己對面人的臉色。 一直等到林敬知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西德還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極其寡淡。 · 當林敬知趕到辦公室的時候,發現小組內的成員幾乎都已經到齊了。 在看見這個畫面的時候,他頓了一瞬。 最近因為蘇銘醒過來,他們小組幾乎陷入了連軸轉的模式,對蘇銘的檢查全部由小組成員親力親為不說,實驗室和那些從治療中心轉移來狂熱者的進度也不能落下,忙碌的工作讓他們逐漸分為了兩批,交替接班,故而林敬知已經很久沒有在同一時間看見這么齊全的組員了。 霍伯特教授坐在他們面前最大的那張桌子上,此時此刻面色難看到幾乎能陰郁出水來,時不時伸手掩面。 在林敬知進來后,教授抬起頭看向了他,,一雙眼睛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一般,透著血絲,“來了?!?/br> 伴隨著兩個字的話音,房間內大部分人都瞬間將目光投注在了林敬知的身上,與此同時,一段慌慌張張的腳步聲也自林敬知身后響起。 那是之前他為了讓蘇銘和西德單獨談話而支開的同事,當時應該有三位,另外兩位此時已經坐在了辦公室內,此時在他后面匆匆趕來的,是他離開時遇見的那位。 “蘇銘的測試全部完成了,現在已經送回了監護病房,然后我才看到教授的信息……”那人越說到后面聲音越小,感受到房間內的氣氛,話語一哽,面色有些慌張,“怎,怎么了?” 霍伯特教授對那人點頭,示意他坐進來,旋即對林敬知招了招手,面色疲憊道,“來,你來說吧?!?/br> 小組內的成員見狀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 他們二十分鐘前都收到了霍伯特教授要求來參加緊急會議的信息,然后相互告知,就連在家里的都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苫氐睫k公室,只能感覺到氣氛一片死寂,沒一個人敢說話。 霍伯特教授的臉色難看到嚇人,然而坐了這么長時間,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個別幾個壯著膽子的問,也照樣除了沉默以外什么信息也得不到。 這樣的情況只會加劇人心中的恐懼,于是整個小組都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而在他們想象中可能聽見的厄運,第一個就是有關林敬知的。 這段時間林敬知身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拜爾德手腳多不說,最近還一直想把昆特弄進他們小組,一副野心勃勃想直接取代林敬知位置的意思,根本沒人知道他腦袋里在想什么。尤其是他們坐了這么長時間都沒有看見林敬知,無形之中加劇了他們這種想象。 有幾個甚至私下里已經給林敬知發了消息進行詢問,而現在林敬知站在這里,從表情上來看……好像也不太像是他身上出了什么事的樣子?而且如果真的是林敬知出事的話,霍伯特教授不可能會讓他自己來說明情況的。 那……到底發生了什么? 另一頭的林敬知也在看霍伯特教授。 他在知道黃毛的消息后,第一時間之所以告訴且只告訴了霍伯特教授,就是認為消息傳達這種事必須由霍伯特教授來,認為霍伯特教授比他擅長找到更能讓人接受的辦法。 但看著霍伯特教授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模樣,林敬知在心中了然。 直說是下下策,但黃毛的問題上,只有直說,才是對小組成員最好的交代。 “到底怎么了???”長時間的沉默讓人雞皮疙瘩四起,有人忍不住小聲說道。 他話音落地,那頭的林敬知就動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了霍伯特教授讓出來的位置上,那名在他之后才抵達的小組成員也一臉懵地準備入座。 “羅伯特的身體出現了一些問題?!蹦侨瞬艅倓傋?,就聽見林敬知用清冷的聲音,在辦公室內丟下了一枚炸彈,并且迅速接道,“治療中心那次事故后,雖然我對他的受感染診斷是輕微,消散劑有及時注射,身體也持續受監控,甚至所有的指數至今都沒有出現任何異常,但依然不能改變這個事實?!?/br> “用直接一點的話來說,就是羅伯特即將陷入和蘇銘相同的狀況?!?/br> 話音落地,室內陷入了極端的安靜氛圍,幾乎針落可聞。 錯愕的表情出現在小組內所有人的臉上。 這個消息出現的太突然了,他們中間每一個人都去看過黃毛,并且頻率還不低。甚至每一次去都會把黃毛的身體數據看個好幾遍,有時候還會親自換藥,彼此遇見了之后相互討論一下,最后得出的結論都是黃毛在往好的方向恢復。 但林敬知現在卻突然告訴他們,黃毛的身體出問題了? “怎,怎么可能啊……”良久的沉默之后,有人第一反應就是不敢置信,“我之前還去看了黃毛,沒有問題???” “黃毛也沒有陷入狂熱癥狀吧?情緒挺穩定的???所有藥劑反應都挺不錯的……” 原本同樣一臉驚愕的弗利沙聽見情緒穩定四個字,面色突然一動,雙手握緊了。 不對,黃毛的情緒沒有穩定 回想起她之前和黃毛相處的一幕幕,后者從最早的耐心到后面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弗利沙最終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敬知,對上后者沉冷的雙眼,心里咯噔一聲。 “所以我說過了,雖然很難相信,但這是事實?!绷志粗p眸盯著下面的每一個人,情緒冷靜到幾乎看不出一丁點波瀾,仿佛他在講述的不是和他一起工作了一年時間,并且平時最喜歡粘著他的黃毛,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普通病患。 這種清冷的聲音,將臺下四起的情緒逐漸強行壓了下去。 霍伯特教授也跟著重重地嘆了口氣,辦公室內終于重新安靜了下來。 然而這種安靜,很顯然是暫時的。 每一個人臉上都寫著疑惑,寫著不可置信,林敬知說的話根本就是將他們之前的認知完全推翻,沒有人能夠在一瞬間就接受。 要知道,為什么林敬知能被成為科研院的瑰寶?因為他制造了消散劑,制造一個消散劑就能成為科研院瑰寶級人物,足以見消散劑救了多少人命。 如果黃毛在輕度感染,消散劑可以治愈的情況下,還進入了變異……那就相當于將他們之前的工作全部打破,甚至添加了許許多多新的未知危險和可能。 學術領域要愈挫愈勇,要勇敢克服困難,但他們不單單只是學術,他們已經放出去的藥物數以億計,身上背負著無數鮮活的人命。 情緒磁場炸開,林敬知和霍伯特是組內的兩座大山,分別主內和主外,當這兩個人站在同一個地方宣布一件事時,他們根本就不會去懷疑這個消息的準確性。 他們臉上露出的無措,吐露出來質疑的言語,是針對自己的認知,針對他們過去工作的一陣年。 此時此刻,林敬知早就準備好的腹稿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說,他看著小組成員一個比一個茫然、不可置信的臉,目光也暗了下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在拖千軍萬馬往前走,林敬知沒有將任何人視為包袱的意思,他只是突然有點拖不動了。 一個人,兩個人,他可以解決,數十個,數百個,他也可以想辦法搞定,但好幾億……這么龐大的數據在眼前,林敬知腦海中根本找不到完美的解決方法。 他救得了這么多嗎? 林敬知的嗓音卡了一瞬,放在身側的手捏了捏,撐著聲音道,“我給大家解釋一下黃毛的情況。在治療中心的時候,我曾經讓治療中心的華倫醫生,幫我找過當時,在治療中心內部的兩名特殊的狂熱者” 一雙雙眼睛落在林敬知的身上,充滿了迷茫,這是林敬知第一次面對這樣的目光時,連自己的心里都沒有底,也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正常說話都可以變得很難。 他一咬牙,強行把后面的話說完,“這兩名狂熱者,和我們之前認知的狂熱者不同,他們的活躍鮮色在身體上幾乎沒有,而是全部都凝聚在大腦里,和最常見的狂熱患者癥狀完全相反。這種個例盡管很少,但是也曾經出現過,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不陌生。從比例上來說是非常少的,因為治療中心數額龐大的患者群中,只有兩名出現這種癥狀的狂熱者?!?/br> “而黃毛,應該是第三名,并且他身上的癥狀轉變速度,比前兩名還要快?!?/br> · 劇烈的情緒因子在林敬知腦海周圍飄蕩,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面前所有組員每一分每一毫的情緒。他有將小觸須好好收回,但向導對于周圍的情緒和環境有天生上的敏感,換言之就是他即便不去聽其他人大腦里的真實想法,也能通過小組人毫無遮掩的面部表情中,感覺到他們的無措。 把能說的全部說完了之后,他就直接沖出了辦公室,弗利沙在他身后猝然站起來,卻被萊恩拉住,后者搖了搖頭,做了個冷靜的手勢。 霍伯特教授捏著眉心站在原地,口中不停自言自語著,之后身形突然猛地一晃,四下嘩然,紛紛往霍伯特教授的方向伸手。 波特就在他身邊,一把扶住了教授,眉頭皺起,“您回去休息吧,這邊忙完沒停就去開會,多久沒合眼了啊,別把自己和年輕人比?!?/br> “對啊,您回去休息吧,都多長時間沒有合眼了……” 霍伯特教授搖搖頭,緩緩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極其費勁地呼吸了一會后,顫顫巍巍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陣強心劑,交給了波特。 波特皺了皺眉,沉默了兩秒,手腳利索地打上,一邊打一邊醫生本色,“強心針不是興奮劑,打了您也得休息,都多大年紀了還胡鬧,一會就讓萊恩把您送回去?!?/br> 強心針注入,霍伯特教授終于緩過了勁,努力伸手在萊恩的手腕上拍了兩下,聲音有氣無力道,“去讓林敬知,做體檢,監督他……吃飯,睡覺,你們也一樣,咱們小組,一個都不能再出事了,明白嗎?” · 林敬知才剛一出辦公室,就看見了面無表情的西德。 這人也不知道在門外等了他多久,然而此時此刻的林敬知根本就沒有說話的心思,他徑直往科研院最偏僻的一個小角落走去,耳邊是西德跟在他身后的腳步聲,林敬知沒管,直接進了一個樓梯口,在寂靜無人的角落里,終于靠在了墻上,眉心緊緊皺著,“你先別進來?!?/br> 他一只手還落在門上,虛虛地攔了一下西德在外面想推門的動作,而伴隨著他的話音,外面的人果然收力了。 “讓我靜一會?!绷志粗穆曇艉茌p,像一張欲水變薄的紙,隨時都有可能被戳破一般。 外面的西德一雙眼睛已經暗到了極致,目光冷地像是能把那扇門直接冰碎掉一樣。 “我給你一分鐘?!绷季?,他是這么說的。 然而這會兒的林敬知根本就已經沒在注意聽四周的環境了,他的全部思緒,都停留在那些狂熱者身上。 黑暗的實驗室被軍方闖入時,十八個孩子里只剩下了林敬知一個。年幼的他被人牽出那個實驗室時,一雙眼睛里連光彩都看不見。林敬知曾經一度非常抵觸自己的能力,甚至害怕再次被禁錮,無數次運用自己的能力,在未痊愈的時候,就企圖從軍方的醫院里逃跑。 他聰明的大腦和優秀的cao控能力,讓他真的逃離了軍方的醫院,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一艘波頻車突然閃現在了他的面前。 下來的,是一個年過花甲,長相和藹的老人,那是該亞的上將。 林敬知認識他,就是后者,將他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救出來的。 老人笑瞇瞇地表揚了當時的小林敬知,夸贊了他聰明,然后在他恐懼地后退時,送給了他一張環該亞的旅游星艦票,并給了他一個全新的身份芯片,和一張黑色的卡。 “這個世界很大的,小敬知,”老人打著哈欠把林敬知的指紋信息錄入自己的波頻車,并將波頻車送給了林敬知,當時的林敬知雖然年幼,但cao控這種東西已經不在話下,“去看看吧,卡里的錢盡管刷,會一直支付到你二十歲,這是該亞欠你的。但等你看完了之后,一定要記得好好問問自己,是想安居一隅,還是想再看看更廣闊的地方?” 林敬知在該亞晃了八年,重新回到了老人面前,給出了他的答案。 他想看更廣闊的世界,想認識更多的人,想讓自己身體里發黑的地方,變成光芒照射在別人身上。 他無父無母,甚至連牽掛都沒有,他想通過這條路,來求證自己的人生。 而波利海妮婭,對林敬知來說,就是他當初那個小小黑色的實驗室,變大了一百萬倍。如果他在這里收手離開的話,那些接下來死去的人,就會像過去那些實驗室里,在他面前閉上眼睛失去溫度的小伙伴們一樣。 但他要怎么救……? 沉默的樓梯間里,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林敬知感覺心臟重重的,正準備就這么坐到地上去的時候,耳邊就猝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一分鐘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