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張彥瑾目光在一眾工人身上掃視了一圈,人言可畏,曾經生活在現代的張彥瑾,知道語言暴力有多么可怕,在現代的時候,網絡暴力就可以逼得一個人抑郁,更何況這些工人們仗著自己人多,對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橫加指責呢? 愚昧并不是可以讓人原諒的理由。 “今天下午,你們對劉桃花和劉月兒這四名女工人橫加指責,甚至故意欺辱,我想問問你們是站在什么立場上這么做的?又是什么樣的理由讓你們這么做的?”張彥瑾聲音深沉,卻依舊中氣十足,他的聲音傳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如同在他們心中狠狠地敲了一錘,讓他們心中震動。 “你們自恃人多便可以對她們四個女人肆加侮辱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有人在工廠中對你們這么做呢?”張彥瑾毫不客氣地質問道。 一時間工廠中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大家的呼吸聲。盡管這些工人們心里根本就不贊同張彥瑾的話,可由于張彥瑾是茶廠的東家,又是工部侍郎,他們就是不服氣,也不敢說什么。 在他們看來,他們今天下午對劉桃花和劉月兒的指責根本沒有錯誤,劉月兒和劉桃花她們不守婦道,出來拋頭露面,他們就應該指責她們,讓她們有一些羞恥心,以后好好在家里做女紅才是正道。 “我知道你們在場中絕大多數人都不認同我剛剛的話?!笨伤麄儧]有想到,張彥瑾非但看出了他們心里在想些什么,還直接指了出來:“你們覺得你們那么指責他們是對的,因為她們出來上工,破壞了你們心中以往的認知?” 張彥瑾再次環視眾人,他冷冷道:“可我今天要告訴你們的是,存在即合理,你可以不理解,不認同,但是你不能不尊重,更不能橫加欺辱!” 他頓了頓,再次道:“我們都不是神,我們沒有權利以我們的價值觀來評價別人!若是你們覺得你們指責她們是對的,是合理的,那我找一群人對你侮辱你也覺得沒有什么感覺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劉桃花她們憑借著她們的雙手吃飯,沒偷沒搶,更沒有違反法典,更和你們沒有什么關系,你們憑什么對她們指手畫腳,橫加指責?!” 現場的氣氛越發凝重了,工人們低下頭去,其實他們聽得懂,但是接受不了。 張彥瑾讓工人們思索一會兒后,這才道:“從今天起,從現在起,茶廠中新頒布一條規定,茶廠中男女平等,男人們不可以對來上工的女人們有任何非議,還要對女人尊重,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對女人起碼的尊重都沒有,又何以做男人?” 他冷冷地看了一眾工人一眼道:“若是有人違反規則,肆意侮辱他人,那么我的工廠永不歡迎?!?/br> 他的工廠給的工錢是各地作坊里最高的,也是最守承諾的,從來沒有拖欠工人們工錢的事情發生,故而張彥瑾有底氣說這個話。 再者,張彥瑾覺得這個社會就是這樣,與其苦口婆心給這些工人們說那些話,他們也未必會改變觀念,不如來一條規定實在,大多數人都是盲目從眾的心理,在老百姓之中盲目從眾的現象更為嚴重,故而他只要下一條死規定,沒有人敢觸犯規定,時間長了,他們也就習慣了女工們在茶廠里面上工了。 等到習慣了,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在工廠中上工的思想也就漸漸種在他們心里了。 并非是張彥瑾把事情想得太過于簡單了,而是絕大多數老百姓都是無知的,也都是盲從的,只需要他在前面領頭,他們慢慢的就會跟著他走。 再者,這個時代的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和自尊,他剛剛用是不是男人這種話質問他們,就是讓他們感覺到羞愧,只有這樣以后他們才不會再犯今天這種錯誤。 他看了站在一旁默默垂首的張伍二道:“今天張伍二在工人們犯錯的時候沒有及時制止,還有意縱容,違反了工廠規定,停職反思一個月?!?/br> 工人們一下子就sao動了起來,他們這下子是徹底相信了張彥瑾剛剛所說的規定了。畢竟連張伍二這個一直跟著張彥瑾的人都被停職了,更何況他們呢? 張彥瑾望著工人們臉上震驚的神色,便知道他的目的達到了。他要停張伍二的職,一來著實是張伍二今天犯下的錯誤實在是太大了,舉動也確實是太不成熟,故而他想要讓張伍二這一段時間好好反思一下。 二來,便是殺雞儆猴。張伍二都被他停職了,這些工人們還敢拿他的規定不當回事嗎? 在讓工人們離開之后,張彥瑾才來到了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面前道:“今天是我考慮不周,才讓你們在工廠平白受了這么大的委屈,今天的工錢翻倍補償你們如何?” 劉桃花她們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恍若在夢中,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她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今天卻真實的發生了。 “侍郎大人,謝謝侍郎大人……”劉桃花一行人突然就跪了下來,還要給張彥瑾磕頭。他她們嘴巴笨,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感謝的話,就不停地念叨著謝謝侍郎大人這一句話。 張彥瑾心頭一軟,不禁為這些女人們感到悲哀。生活條件已經是如此艱難,還要背負社會倫常的指責,所以他今天幫她們說幾句話,她們就會如此感動吧。 “你們快快起來,今日之事,不是你們的錯,你們無須感到自責?!睆垙╄寗⑻一ê蛣⒃聝核齻兤饋碇蟮溃骸澳銈兂鰜砩瞎べ嶅X是你們的權利,沒有人能夠指責你們,你們也不必要因為他們的話而去厭惡自己,若是再將他們強加在你們身上的標準強加到你們自己身上,你們不覺得太辛苦了嗎?” 實在不是張彥瑾多嘴,這個時代女子剛烈,他實在是害怕這四個女人受辱之后回家自殺。我不殺伯人,伯仁卻因我而死,等到那個時候,他恐怕就要良心不安了。 見劉桃花她們哽咽著點頭,張彥瑾這才道:“既然如此,你們答應我明天繼續來上工如何?” “侍郎大人如此維護我們,我們無以相報,侍郎大人讓我們來,我們明天就來?!眲⑻一氏乳_口道。 其他幾人也都紛紛表示明天愿意來,最后,哭到不能自已的劉月兒也點了點頭。 張彥瑾這才松了口氣道:“好,時間不早了,你們去領了工錢,早些回家吧?!?/br> 等到劉桃花她們領了雙倍工錢之后,張彥瑾見天已經微微有些擦黑了,便不放心,讓跟著他來到中州的家仆護送劉月兒和劉桃花她們回去了。 陳溯雖然有些不能理解張彥瑾的行為,可對他愿意站出來的為女人說話這種舉動,心中還是佩服不已的,在他看來男子漢大丈夫,確實不能欺負女人。 “我雖然不能理解你為什么要給自己找麻煩,找女人來茶廠上工,不過我覺得你剛剛的行為是對的,我們可以認為不合理,可以不贊同,但是我們要對別人有起碼的尊重?!?/br> 陳溯思索一番走過來道:“就和我爹非逼著我娶正妻我不想娶一樣,我爹可以認為我的想法不合理,他可以不贊同我,但是要對我的選擇尊重?!?/br> 這樣說著,他還頗為自得地點了點頭道:“對,等我回去了就給我爹這么說?!?/br> 那等到你回去的時候,等待你的就不是你爹憐愛的目光了,而是一頓皮鞭炒rou。 張彥瑾默默在心里說,陳德讓一直深謀遠慮,鮮少發火,真不知道陳德讓拿皮鞭子追著陳溯這個寶貝兒子打是什么樣的場景。 “二郎……”張伍二哀哀地看著張彥瑾,低聲道。 張彥瑾的表情又嚴厲了起來,他低頭注視著張伍二道:“這一段時間你好好反思,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做?!闭f罷,他就往前走去了,留下張伍二一個人站在原地。 并非是他要有意難為張伍二,實在是因為他對張伍二寄予厚望,這才如此,所謂愛之切,恨之深也就是如此了。 陳溯在后面悄悄安慰張伍二道:“二郎也是因為對你太過看重,才這樣的?!?/br> 張伍二默默點了點頭,再次開始反省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以及張彥瑾剛剛說的存在即合理的話。 女人不能出來上工只能在家里,這是他從小就種在腦子里的認知,可今天張彥瑾的一番話,卻讓他開始反省自己從小的認知是不是出錯了。 在確定工廠安定了之后,張彥瑾第二天就開始安排工匠們去平頂山開鑿鹽井了。 挖井并不難,四五天的功夫,張彥瑾安排的人就在平頂山上開了好多個井口。 “二郎,還要繼續往下挖嗎?這下面都是巖石層啊?!惫そ硞円姀垙╄^來視察,便有些發愁道:“我們都挖了二十多米了,什么都沒有啊?!?/br> 張彥瑾只是道:“繼續往下挖,挖到四十米的時候看看?!?/br> 盡管這么多年,平頂山已經被風力吹蝕掉了不少,可是平頂山到底以前是一座山啊,要是只挖二十米就能挖出來鹽床,那也不會那么多年都沒有人發現這下面有鹽床了不是? 工匠們分外不解地看著張彥瑾,見張彥瑾不為所動,只能繼續往下挖。 就這樣又挖了兩天,井深已經達到了三十米,陳溯過來看到平頂山上堆積的碎巖石,有些喪氣道:“二郎,這下面都是石頭,根本就沒有什么礦產資源,咱們放棄吧,再這么挖下去,恐怕這平頂山上都不能蓋房子了?!?/br> 工匠們此時都覺得張彥瑾的判斷有錯誤,畢竟他們都挖了這么深了,可下面卻全部都是巖石層。 “這不是還沒有到四五十米嗎?繼續往下挖挖看?!睆垙╄ǖ?。 陳溯無語地看著張彥瑾道:“這么多工匠每天耗在這里挖石頭,多浪費人啊,你知道這樣下去要是一直挖不出什么東西來,咱們的預算會多很大一筆的?!?/br> 第94章 陳溯是管理預算資金的, 各項事務所需要的人力和資金他腦海中都是有一定計劃的, 他原本以為平頂山上只需要挖兩天就能挖出產來, 可他沒有想到這都七八天過去了,工匠們挖出來的還是巖石層。 這著實是他沒有料想到的, 故而他現在堅持認為應該立馬停止繼續往下挖, 把工匠們調到其他地方去才是正途。 可張彥瑾不聽,堅持讓工人們往下挖 ,他也沒有辦法, 只能由著張彥瑾來。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張彥瑾除了偶爾來平頂山上看看, 或者去茶廠看看,都在屋子里。 十多天都沒有挖出礦產資源來, 中州立馬流言四起, 紛紛傳張彥瑾太過于固執自見,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竟然不顧工匠們的死活,讓工匠們冒著生命危險下到深井之中挖巖石。 流言越傳越離譜,甚至還有人說張彥瑾看不慣有些老百姓, 就利用職務之便, 故意折磨老百姓, 讓他們下到地下去挖巖石。 更有甚者,說張彥瑾在中州利用官位收取賄賂,那些沒有給他交賄賂的人,則被他故意安排到地下去挖巖石。 黃修均和宇文上愷聽說到傳言, 兩人雖說都是工部官員,不擅長勾心斗角,可在長安城做官時間長了,兩人也知道流言有多么可怕,他們遠在中州,若是這里的流言被皇上聽見了,恐怕他們難逃其咎。 故而兩人一聽見流言,就趕緊放下手中的事務趕到了平頂山來,想要問問張彥瑾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溯早都不想讓工人們繼續挖下去了,此時看到黃修均和宇文上愷一起過來了,連忙帶著兩人去找張彥瑾,想要勸說張彥瑾不要固執己見。 在聽到人說張彥瑾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家里的時候,陳溯心中犯起了嘀咕。 “我說二郎,不就是判斷錯誤嗎?那有什么大不了?你沒事把你自己關在屋子里干什么?你不知道現在外面是流言四起?”陳溯一看到張彥瑾就著急道。 他是計算資金和人力的,每次看到工匠們在那里挖那些沒有絲毫用處的巖石,他就覺得一陣rou疼。 “要是讓流言再這么傳下去,恐怕會傳到皇上的耳朵里,那個時候咱們中州的工作還不知道能不能繼續進行下去?!秉S修均頗為擔憂地看著坐在席子上喝著信陽毛尖的張彥瑾道。 宇文上愷頗為不解地看著張彥瑾道:“我剛剛來的時候,也看了平頂山的巖石,那下面不像是有礦產的樣子啊,再說了,若是下面真的有礦產,不可能挖了這么深還挖不出來,侍郎,你是不是弄錯了?” 在平頂山鑿石開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天都需要很多的工匠下井鑿石,還要防止巖石坍塌,故而費時費力。 畢竟現在已經挖了幾十米了,工匠們每天下去還需要吊著籃子慢慢滑落下去,好幾個井平均每天只能挖兩三米。 “二郎,你別不說話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陳溯見張彥瑾始終不說話,有些著急地催促道。 張彥瑾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道:“那只留下五個人繼續挖一口井,其他人你們安排到其他地方去吧?!?/br> 怎么發現鹽床的原因他還沒有想好,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和陳溯、宇文上愷和黃修均解釋,可若是讓他放棄鹽床,他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這么一大塊金子到嘴邊了卻沒有了。 對于平頂山的鹽床他也只是知道這下面有鹽床,卻沒有想到會這么深,工人們都挖到了四十米深,下面居然還是巖石層。 不過一想到平頂山的鹽床在解放之后,國家技術跟上了才探測出來,這鹽礦隱藏的多深可想而知。 “二郎,你覺得平頂山下到底有什么,你給我們說一下,我們好歹心里也有個譜?!标愃菰俅巫穯柕?。 黃修均和宇文上愷也都看著張彥瑾,想要聽聽他的想法。 張彥瑾見今天是躲不過了,就站起身來,沉吟一番后才道:“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我覺得平頂山下面可能有鹽床,所以我想要試試。 黃修均和宇文上愷都吃驚地看著張彥瑾,仿若剛剛聽了天方夜譚一般。 陳溯由于不太懂這方面的知識,只是道:“鹽床?要是真的有鹽床,那豈不是要上報朝廷,由朝廷來決定該如何?” “二郎,中州這地方怎么可能有鹽床呢?”宇文上愷啞然失笑,半晌,他還是忍不住道:“鹽湖在青海那邊才有,中州這地方是實的,鹽床怕是不可能有的?!?/br> 黃修均也點點頭,表示贊同宇文上愷的話。 張彥瑾早就料到了會是如此,他忽然靈機一動道:“我有天在平頂山那里逛的時候,嘗到了一些溪水是咸的?!?/br> 黃修均微微一笑道:“這種事情經常有,水中混入了有些植物或者動物,所以你嘗起來才是咸的?!?/br> 張彥瑾微微皺了皺眉頭,這理由本來就是他胡亂諏的,卻不想黃修均居然還給他找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干咳一聲,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不過我還是想要堅持一下,這樣吧,就按照我剛剛所說,你們給我留下五個人繼續挖井,其他人你們調走吧?!睆垙╄差H為無奈,他沒有想到這平頂山看起來平,山脊卻如此之深,挖了這么久,還沒有挖出鹽床來。 他在這上面又是個半吊子,只是憑借著自己所知道的信息才敢肯定平頂山下面有鹽床,根本沒有辦法給黃修均和宇文上愷,還有陳溯他們解釋。 在這短短的一會會功夫里,陳溯已經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筆帳。 見張彥瑾沒有再要求那么多人一直在那里挖下去,他大大松一口氣道:“行給你留下五個人就五個人,其他人調到其他工程上面去?!?/br> 宇文上愷和黃修均見張彥瑾如此堅持,再加上張彥瑾比他們的官大,他們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點點頭同意了。 只剩下五個人,也沒有辦法換班,進度越發慢了,張彥瑾也不強迫他們,只是讓他們每天能挖多少就挖多少。 半個月的功夫,五個工人又往下挖了好多米,卻還是沒有挖到任何東西。 陳溯見張彥瑾還是不放棄,便憂心忡忡道:“前一段時間已經是流言四起,流言到現在還沒有消失,你要是再這么繼續下去,恐怕就要傳到陛下面前去了?!?/br> 張彥瑾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自古便有將軍大權在握,遲遲不歸,便有人給皇帝進讒言的道理,流言可以殺死人這句話并不是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