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洋這次真的沒想偷聽，實在是那仨的說話聲太大，方圓二十米內估計都成了他們仨的聽眾。

    無意聽來，好像是最近天兒熱了，脖子那塊老出汗，假金鏈子一沾水就掉色，大哥們的肌膚還挺敏感，脖子那塊就出了紅疹子。開晨會時跟老板反應，能不能不帶金鏈子，老板好像是譏諷了句，嫌假的掉色，那你倒是換條真金的啊。反正就是把大哥們給整生氣了，生氣了就得罵街。

    現在，那仨一邊擼著串，一邊把老板家祖上十八代都給cao了遍，那口地道的a市話，罵起人來無比流暢，舌頭連結都不打。

    天色漸漸黑了，林洋凝望空曠視野里的最后一點夕陽光照，他又看了眼埋頭闖關的小顧——小日子啊，過得真他媽舒服。

    林洋內心跳躍著圣母的光輝，他真想轉過身對那仨說一句：人生長著呢，后面美好著呢，換個工作吧，干嘛總受傻逼老板的窩囊氣！

    當然，以林洋那小慫膽兒，他壓根不敢跟大哥們直視超過三秒鐘。

    沒一會兒，他倆點的烤串龍蝦和啤酒都上桌了，林洋對著瓶子就吹了一口，胃里迅速膨脹開，起了一團氣泡，他舉起酒瓶，瞇眼笑著，“老板，我運氣怎么這么好啊?！?/br>
    顧燁然也灌了一口，凝望著林洋，等待著他的下文。

    “老板，你當初看上了我哪點??？”

    顧燁然頓了頓，還真認真思考了幾秒，然后說，“我沒見過像你臉皮這么厚的人，就想把你騙到手好好研究研究?！?/br>
    林洋覷起眼，咬著牙說，“彼此彼此，我也是頭一回碰見像你這么能裝逼的人。咱倆怎么就這么臭氣相投呢！干了！”

    酒瓶子碰撞發出“乓”的一聲，夜色算是真正暗了下來，正是撩人時分，街邊吹起了夏日涼風，林洋強擼下一串羊rou，在腮幫子里使勁嚼了三下，吞咽入腹，滿嘴都是孜然的濃郁味兒。

    林洋酒量不行，酒品更不咋地，兩瓶半入肚，整個人就已經暈乎乎地神游太空了，唱了幾句粉紅色的回憶，唱不動了，就開始拉著顧燁然的手說悄悄話。

    顧燁然看了眼手表，也快九點了。

    “咱們回家?！鳖櫉钊徽f。

    林洋抿著嘴，像個二傻子似的，使勁點頭，“走，回家?！?/br>
    他爬上了顧燁然的背，顧燁然背著醉酒的二傻子，往家的方向一步一步移動。

    “我、我老早就認識你了……”林洋趴在顧燁然背上，念叨出這么句話。

    顧燁然聽不懂話里的意思，只當這人是酒后失言，他側過頭，蹭了蹭小棕熊的腦袋，“乖，馬上就到家了?！?/br>
    “認識有、有十多年了……”林洋掄起拳頭，敲下了他老公的頭，醉醺醺地強調，“都認識十多年了?！?/br>
    顧燁然“嗯”了聲，踏踏實實地往前走。林洋自顧自地嘿嘿傻笑起來，用臉盤子在他老公背上使勁蹭。

    城市的穿梭車流和耀眼霓虹，都成了他倆身后的布景板，是靜止的。整個a市，如今只剩下他倆這么一對街頭游蕩的小情侶，他背著他，往家的方向移動。

    走著走著，林洋突然興奮起來，勒住顧燁然的脖子，喊了聲，“小顧哥哥?！?/br>
    顧燁然沒聽清，“什么？”

    “歐巴?！?/br>
    “……”

    “燁然啊?！?/br>
    顧燁然一臉黑線，“乖，別說話了?！?/br>
    “嘿嘿嘿?！?/br>
    回了家，顧燁然把林洋放上床，稍微喘了口氣。

    白色的燈光下，林洋的面部一覽無遺，雙頰是醉酒的紅暈，嘴里不知咂摸出什么滋味，吧唧吧唧地一直在動。

    平日里張揚乖戾，少見現在這副安靜姿態，顧燁然一時情動，忍不住湊去臉，想要采摘那顆泛著酒香的小紅果。

    舌頭滑入果子內心，翻攪著酸甜的漿汁，林洋蹙起眉，不舒服地別過臉，嘴里嘟囔了句，“熱……”

    略略冷靜下來，顧燁然瞧著小棕熊臉上細密的汗珠，伸手替他揩了把——

    明天該去商場買個空調了。

    顧燁然去衛生間沖個了澡，洗去一身汗味，又打了盆涼水，幫小棕熊把身子擦了擦，權當是洗澡了吧。林洋閉著眼，嘴里不知是在嘀咕夢話還是酒話，斷斷續續的只言片語，顧燁然聽出了大概意思——

    “小顧啊，我和你，我倆認識十多年了啊，你他媽眼瞎了十多年。天底下竟然還有我這么癡情的美男子，傻乎乎地跟了你十多年。你丫簡直是上輩子拯救了地球，呸，你丫簡直是拯救了銀河系。你說說看，到哪兒去找我這么優秀的男人，飯燒得好吃，人還幽默，最關鍵的是，竟然長得還一表人才，化學還學得那么好……”

    底下就全是自夸的溢美之詞。

    顧燁然撩起小棕熊的短劉海，低頭親了一口，眼睛里盛滿了溫柔，他用喑啞的嗓音輕輕地說了句，“我真的，好喜歡我們洋洋?！?/br>
    林洋還在夢里夸著自己，顧燁然拄著頭在聽，卻也是只能聽懂一半，另一半，他恐怕永遠都渾然不知。

    第54章 燒烤后遺癥

    夏天, 細菌繁殖旺盛，就在林洋第n次領著他老公光顧燒烤攤的時候，顧少爺的腸胃炎犯了, 上吐下瀉, 臉色蒼白, 直冒虛汗。林洋叫了輛車，趕緊把他送到了醫院。

    急診醫生是位中年男人, 發量較少, 面色還算有朝氣, 看不出實際年齡。他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 眼睛都沒抬, 只顧埋頭寫病歷，看著像是見過大世面的, 臨床經驗足。

    “大夫，他沒事兒吧？”林洋不放心地問。

    男醫生終于抬起了頭, 眼睛有點不聚焦，“沒事，去做個血常規?！?/br>
    林洋點點頭，“哎?！?/br>
    這會兒是晚上十一點多，急診的病人并不多, 林洋扶著小顧去檢驗科采了血，之后兩人就在長椅上坐著等化驗報告。

    顧燁然眉頭緊擰, 臉上虛得沒有半點血色, 渾身的力氣都散沒了, 他微靠在林洋肩上，右手死死地捂住肚子。

    “小顧，以后咱不吃路邊攤了?！?/br>
    顧燁然抓起林洋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虛弱地應了聲，“嗯?！?/br>
    大概十五分鐘后，化驗結果就出來了，拿給那位男醫生看了下，醫生用他那不聚焦且游離的眼睛仔細掃了掃，說了兩字，“沒事?！鳖D了下，又加了句，“需要掛水?！比缓笥质锹耦^奮筆疾書。

    整個對視過程，只用了10秒鐘，林洋嚴重懷疑這位大夫是個高度近視，要不就是大晚上犯困了，眼神迷糊。

    “大夫，你們夜里能睡覺嗎？”林洋突然問。

    男醫生愣了愣，眼睛終于對上了林洋，“能?！?/br>
    這下換林洋愣住了，眼睛不聚焦，口齒不清地說，“挺、挺好，挺好的?！?/br>
    繳費拿完藥，林洋就扶著顧燁然去了輸液室，護士臺坐著兩個小護士，有說有笑的，精力十足，應該是剛畢業的妹子，還沒過那陣新鮮勁兒。

    她們的目光從彼此的談笑中，轉移到了顧燁然身上，帶著小姑娘特有的那種欣喜，又因為自己的職業使然，她們在某個方面又顯得很沉穩很冷靜。

    “把單子給我?！逼渲幸晃话滓滦iejie說。

    “哎?！绷盅蟀咽掷锏囊淮蟀褑巫佣歼f了過去。

    “你先扶他坐下?！?/br>
    “哎?！?/br>
    林洋把他老公攙扶到了休息區，一會兒就有一位小護士推著治療車走過來，熟練地掛上鹽水袋、排出空氣、扎入靜脈。忙完一切，她快速瞅了眼顧燁然，然后把治療車推走了。

    沒過五分鐘，又有一位陌生面孔的護士走了過來，問小顧要不要喝點熱水。小顧搖搖頭，沒說話。

    大概又是五分鐘后吧，又來了一位之前沒見過的小護士，問小顧嫌不嫌冷，她們可以提供熱水袋。小顧沒說話，也沒搖頭，而是不耐煩地閉上了眼。

    林洋算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大半夜的，大家都挺無聊的，找個借口輪流來欣賞下帥哥。這要換作是其他男生，沒準兒心里沾沾自喜，早就跟這幫漂亮小護士們打成一片了?？伤齻兘裉炫龅降氖抢浔叫☆櫷?，基本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瞧著這么多人送溫暖，林洋也就放心了，他準備回去給他老公拿件衣服，輸液容易手腳冰涼。

    “老板，我回去給你拿件衣服?！?/br>
    顧燁然睜開了眼，口氣虛軟，“不用，兩瓶水沒多久?！?/br>
    “也得兩個多小時呢，我馬上就回來。喂，你發現沒有，你這會兒成動物園里的猴子了?！?/br>
    顧燁然沒明白林洋的意思，“什么？”

    林洋咧嘴笑開，“看著吧，一會兒整個急診室的護士都會輪流到你跟前晃兩眼?！?/br>
    “為什么？”

    “喲，真自戀，明知故問?！绷盅笳酒鹕?，直直yingying地盯著顧燁然，“給我把持住啊，千萬別被妹子們迷住?！?/br>
    “我對女人沒興趣?！?/br>
    “那我就放心了，走了?！?/br>
    正說著話，又來了一位甜美可愛的小護士，問顧燁然滴速如何，嫌不嫌快。林洋沖他擠擠眼，比了個ok的手勢，一溜煙跑了。

    你方唱罷我登場，今兒這晚上夠熱鬧的。林洋幸災樂禍地往醫院外走，心想，還是這幫小姑娘功力不夠，要是換作他，早就搬個凳子跟帥哥靠邊坐了。

    雖說是半夜，離了空調還是熱，林洋疾走回去，再疾走回來，來回不到二十分鐘，身上熱出了好幾層汗。

    一進急診，林洋碰到了三位意想不到的人，a市那么大，碰巧又大半夜在醫院撞見，這概率真能去買彩票。

    “喲，這么巧呢?！绷盅竽樕隙阎?。

    那三人也有點吃驚，其中一人驚訝道，“你怎么在這兒？”

    “你們老三生病了，我作為家屬過來陪護?！绷盅蟀€打量了三人，問道，“你們是誰病了??？”

    老二挑挑下巴，指了指老大，“他肚子疼?！?/br>
    林洋略略憐惜地說：“真巧，跟我老公一樣，他也肚子疼。咱回見啊，我把衣服給我老公送去?！?/br>
    江流的眼睛故意避開林洋，有點嫌惡，又有點做賊心虛的意味。

    “老公……我怎么聽著這么別扭啊……”走離幾步，隱隱約約還能聽見老二的嘀咕聲。

    在林洋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中，周圍人都說他是個聰明過人的孩子，渾身上下都透著股靈氣，將來肯定能有大出息。但只有他媽曉得，她兒子最大的優點，或者說是最大的缺點，就是缺心眼，凡事不愛記仇，成天就知道傻樂。

    林洋想，缺心眼又不是什么癌癥，又不能要人命，那就缺著唄，成天計較這兒計較那兒，累不累啊。一個人，得有多大的肚量，才能整天裝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到處瞎轉悠啊。

    小圓腦袋告訴他，小顧上輩子又娶了別人，他還為此實心實意難過了一陣。不過后來他又想明白了，他跟顧燁然，上輩子本身就是個稀巴爛的糊涂賬，根本算不清。真要論起誰對誰錯，那只能怨顧燁然眼神不太好，沒看出自己是塊璞玉。

    可是，前世的顧燁然眼神不好，跟他這輩子的老公有什么關系？跟小顧又有什么關系？

    顧燁然闔眼靠在座椅上，冷色調的燈光在他臉部周圍蒙上清冷的光暈，唇角抿成單薄的弧度，面色比剛才來時好得多，稍微恢復了些血色。

    林洋把帶來的衣服給他搭上，睫毛動了兩下，他倏地睜開了眼。

    “回來了??？”聲音是睡眠不夠的粗沉。

    林洋挨著他邊上坐下，“我看見你室友了?！?/br>
    “他們怎么來了？”

    “跟你一樣，也是腸胃炎?！?/br>
    林洋仰頭靠在椅背上，像是累極了，慢慢闔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