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韶看到這個名字，忽然一怔。

    呃，他說的這個丁姑，不會就是她的高中語文老師丁老師吧？那個吃丁丁狂魔？

    根據群里“斷腿維納斯”給出的陰信號，那個流協的副會長，果然就是她的語文老師丁老師。周小韶有點忐忑，她想了想，覺得發陰信似乎有點不太鄭重，畢竟對方是她的恩師呢，還是打個電話比較好。

    周小韶是有語文老師的電話號碼的，但是用新買的手機打這個電話，還是第一次。電話接通，丁老師溫柔的聲音響起，周小韶立刻坐直了身子，化身好學生。

    “丁老師您好，我是周小韶?！?/br>
    電話那頭的丁老師似乎沒想到來電人會是她，聲音里有一絲驚訝。

    “周小韶？”

    “是我，那個丁老師，冒昧給您打電話，是有件事想向您請教?！敝苄∩卣遄弥_了口，她往周圍看了一眼，公交車上人很少，一共就那么小貓兩三只，分別坐在距離周小韶很遠的地方，距離她最近的一位乘客，是位老太太，正昏昏欲睡地點著頭。

    “你已經畢業了，用不著這么拘謹?！倍±蠋熉曇衾飵Я艘唤z笑意：“有什么事情，說吧？”

    “唔，那個……”周小韶摳了摳下巴，覺著有點難以啟齒，似乎是某個次元壁要被打破的樣子：“我聽說，您是流浪……鬼口互助協會的副會長，最近馬上要到鬼月了，所以想問問您，有沒有我能做的工作，我想趁著暑假打點工，做些兼職?！?/br>
    丁老師的聲音沒有變化，似乎并不驚訝：“你想做兼職？關于什么方面的呢？”

    周小韶哪里知道自己要做哪些方面的兼職，她現在除了送外賣，收食材，還什么都不會呢。

    “您看我能做什么兼職？”

    丁老師似乎沉吟了一陣，然后開了口：“這樣吧，你如果真的想做兼職，先來我家我們面談?！?/br>
    周小韶答應了下來，掛了電話之后，公交車也快到站了。

    她打算直接去丁老師家，丁老師家她也是曾經去過的，倒是并不算遠，回家之后騎上自行車，很快就能過去。她打定了主意，于是發了陰信給范無救，告訴他自己在外面辦點事。

    騎車去了丁老師家，已經是下午了。

    按響丁老師家的門鈴，片刻后丁老師便來開了門。丁老師依舊是那個說話細聲細語，笑容溫和可親的模樣，她打開了家門，朝周小韶招了招手：“進來吧，不用換鞋?！?/br>
    周小韶倒是有些扭捏，她進了房間門，總覺著有些局促。

    或許是周小韶早就知道了丁老師的老底，所以丁老師也并不防備她。兩人來到客廳，坐在了沙發上，沙發前茶幾上擺滿了一些文件，文件上的內容被周小韶無意中掃了兩眼，似乎也是一些關于鬼月的事情。

    “其實你一說想來做兼職，我也是松了口氣?！倍±蠋煂⒎旁诓鑾咨系难坨R戴上，笑瞇瞇地對周小韶說道：“往年一到暑假，我都比平時上班還要忙。來，喝茶?！?/br>
    丁老師一邊說著，一邊給周小韶倒了杯茶。她沏茶的動作很好看，有一種時間沉淀過的韻味。茶葉在玻璃杯里沉浮不定，片刻后一整杯淡綠色散發著清香的茶葉水便被丁老師往周小韶那邊推了推。

    周小韶正好覺著渴，便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

    “我先給你介紹一下我們流協吧?！倍±蠋熗屏送蒲坨R，她此刻的模樣像極了平時上課時認真的樣子，有種莫名的威嚴感：“我們協會，其實就是個游魂野鬼的互相幫助的地方，那些拿到投胎號牌的鬼魂，自然是有酆都城政府負責，可是咱們游魂野鬼可就比較可憐了，像是鬼月這種重大節日，也只有我們流協組織慶祝一下?！?/br>
    “鬼月對我們來說其實挺重要的，七月半時，是陰氣最重的時候，陰氣對我們陰魂來說，是很滋補的，游魂野鬼在七月半將由我們流協組織辦一場非常重要的活動，有條理有目的性地集體汲取天地陰氣。只有陰氣足夠了，才能避免我們這些野鬼在拿到投胎號牌之前就魂飛魄散?！?/br>
    “當然了，現在凡間凡人的人口越來越多，我們游魂野鬼的鬼口也是日漸增長。原本有些年組織不善，讓凡人在七月半看到了我們一部分鬼，也有部分鬼不甘心的，也會挑選這個時候去找凡人的麻煩。而我們要做的，就是避免這些事情的發生，讓凡人與陰魂都平等友愛，和諧平安的度過這樣一個重大的節日?！?/br>
    周小韶越聽越覺得腦殼疼，丁老師不會是拿了份報告給她讀出來了吧？

    “為了平安度過鬼節，我們前期要做的工作很多。有些工作夜間是做不完的，只能拿到白天來做。以往需要花費巨大的代價才能做完這些工作，原本這部分工作只能由我們這些能見陽光的，成了氣候的，中高級干部來做，你如果能來幫忙，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br>
    周小韶聽到這里，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不妙，她怎么聽丁老師話里的這個意思……難不成給流協干活不發工資純當志愿者的嘛？

    雖……雖然當志愿者什么的，她也不是不同意啦，但是她需要功德點??！

    “我手里有幾件事，都是我在做的。資料都擺在這里了，你先挑幾件回去?！倍±蠋熣f著，把桌上的文件往周小韶那里推了推：“不用勉強，找自己力所能及的去做就行?！?/br>
    周小韶看著桌上堆著的文件，一陣頭大。

    “丁老師，你們每年都要做這么多工作??？”

    丁老師苦笑著攤了攤手：“這只是一小部分呢?！?/br>
    周小韶忽然覺著，丁老師他們也是挺辛苦的。不知道老范他們政府給不給她們發工資??？

    周小韶的目光落在了茶幾上的文件上，那些文件每一份都用不同顏色的曲別針別著，綠色的最多，黃色的其次，其中有幾份紅色的曲別針別著的文件壓在最底下，數量最少。

    她隨意抽出幾份文件看了起來，大多數都不算難，不過是誰家的墳頭名字刻錯了，導致陰陽兩邊信息不對等，好端端拿著投胎排號的鬼投不了胎啦；誰家被誰家詛咒多年無法投胎，希望得到對方諒解兩邊達成和平啦；哪個野鬼攢夠了陰德，想要去酆都拿號投胎，卻發現系統里他的投胎名額被人占了，他要找那個占了他名額已經投了胎的凡人要個說法啦……

    等等等等，有點雞毛蒜皮，但設身處地地去想，那些苦主也夠倒霉的就是了。

    周小韶翻到一份文件，上面一共寫著好多個游魂的名字，密密麻麻光名字就足足有兩頁紙，而文件左上角的那個曲別針的顏色，是紅色的。

    “丁老師，這份怎么這么多名字??？”周小韶舉手提問。

    丁老師看了眼那份文件，嘆了口氣：“這個啊，唉，可是個老大難問題了?！彼焓职涯樕系难坨R摘下來：“這幾個名字，都是各個時期戰場上戰死的烈士，因為種種原因，沒人收尸，甚至沒人知道他們已經戰死，陽間政府烈士名單上沒有他們的名字，甚至連他們凡間活著的家人都沒有給他們立墳的英魂。他們流離失所，投胎無門?！?/br>
    周小韶低頭看著名單：“那怎么才能幫到他們？”

    “有幾種辦法。最簡單的就是找到他們凡間的后人，讓他們給立個衣冠冢，或者立個遺像上幾次香；要是找不到后人了，就得去凡人的政府，讓他們在烈士紀念碑上刻上他們的名字。要是連這個也辦不到，就只能去找到他們不知流落在哪里的尸骨，讓他們入土為安，再上柱香，請個道士讓他們魂歸故里了?！?/br>
    周小韶點了點頭，不自覺將這份文件握在了手里。

    丁老師見狀，微微頓了頓，開口說道：“你對這個感興趣？”

    周小韶沒說話，依舊看著這份文件上的名字，半天才點了點頭。

    “你還挑了個最難的?！倍±蠋熭p笑一聲：“這個任務可不好完成，我們斷斷續續做了幾年，才劃掉了十幾個名字。你要是感興趣，就選幾個名字去跑跑看?！?/br>
    第79章

    周小韶答應下來，抬頭笑著朝丁老師點點頭。聊了幾句，她便拿著這份文件，和其他的幾份比較容易的任務起身離開了。

    騎著自行車回家，一路上周小韶心里都有點堵得慌，她搓了搓臉，猛蹬自行車回了家。

    拿鑰匙開門，還沒來得及換鞋，周小韶一抬頭，便看見坐在沙發上垂著頭的范無救。門響起來，范無救居然沒有抬頭看她，周小韶忽然心里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她換好了鞋進門，上前伸手摸了把范無救的臉：“哪里來的小哥哥，送到家里來啦？”

    范無救抬頭看著周小韶，表情認真，眼神里似乎壓抑著一絲憤怒和無奈。

    周小韶心里不詳的預感更重了。

    “徐志孟發瘋了，你知道嗎?！?/br>
    周小韶吞咽了一口口水，佯裝無事地將鑰匙放在茶幾上：“哦，知道呀，今天中午他們就告訴我了。對了我還去看了史小菱，她沒事了，什么都忘記了。其實想想，這樣或許對她更好一些?！?/br>
    范無救眉頭一點點鎖起來：“這兩件事都與你有關對不對？”

    周小韶聳了聳肩：“要說有關系也算有吧，不過徐志孟發瘋，這件事主要是因為他自己心里有鬼?！?/br>
    范無救深吸了一口氣，朝周小韶伸出了手：“手機拿來?！?/br>
    周小韶眨了眨眼，一邊伸手掏手機一邊問：“你要哪個？”

    “裝了山海外賣的那個?！?/br>
    “……干啥，查崗？”周小韶繼續嬉皮笑臉，將手機放在范無救的手心。

    范無救沒說話，打開周小韶山海外賣的后臺，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你兌換了虛冥幻境？”

    周小韶抓了抓頭：“嗯……當時我也沒想出什么別的好辦法……”

    范無救將手機屏幕翻轉過來面對周小韶：“你后臺功德點數只剩兩千點了？”

    周小韶干笑兩聲：“是啊，攢了這么久，一下子花得差不多了?！?/br>
    范無救定定看著周小韶。

    這眼神，讓周小韶忽然覺著自己是個敗家娘們兒……

    “我……我跟黃叔，還有別的小伙伴都說好了，今天給自己找了不少兼職呢，過不了多久就能賺回來的。功德點嘛，賺了不就是花的……”

    范無救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臉，片刻后摸過茶幾上的香煙盒，打開抖出一根煙叼在嘴里。周小韶狗腿子一樣想找個打火機給他點上，卻又被范無救眼睛一瞪給嚇了回來。

    “這些事情，本來我是不想告訴你的?！狈稛o救嘆了口氣，將嘴里的煙拿了下來，他身子坐正，面對周小韶說道：“不過現在看來，如果不告訴你，恐怕你什么時候又要把命給敗出去?！?/br>
    周小韶跟著老老實實坐正身體，垂頭順耳做聆聽教誨狀。

    范無救：“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引魂路只有陰魂能看見，凡人一律看不見進不來——唯獨你能看見能進來？”

    周小韶搖搖頭。

    范無救：“你有沒有想過，當初系統故障，只有你一個成功進入了回魂系統，而其他的外賣員則全部進了輪回系統？”

    周小韶搖搖頭。

    范無救：“那你又有沒有想過，如果老謝只是單純招聘外賣員，為什么要把你從十年后拉回十年前的現在這個時間段？”

    周小韶一愣，抬頭看向范無救，遲疑著又搖了搖頭。

    范無救：“事實是，你，周小韶，系統里寫好的壽命，就是二十八歲。也就是說，那天你騎著自行車在引魂路撞到了樹上的那一刻，系統里的你就已經死了?！?/br>
    周小韶一時沒反應過來，她頓了頓開口說道：“我……我知道那時候我已經死了啊，可我不是重生了嗎？我回到了十七歲的冬天，回到了高三……”

    范無救聲音略略提高了一些：“你還是不明白。你已經死了，沒有壽命了，你現在所使用的時間，全是系統借貸給你的，每天扣除的那兩點功德點，就是系統收取的利息?！?/br>
    “當時謝必安讓你簽的那份合同，就是你重生的契約。如果你選擇不接受外賣員的這份工作，那么你將被他直接帶走，進入輪回。而如果你接受了這份工作，那么你重生白得的這十年時間，其實就是你與山海集團簽訂的工作年限?！?/br>
    周小韶愣了半天，遲遲開口道：“那……那還不是一樣嗎？只要我一直每天還系統的兩點功德點利息，那還不是一樣……”

    范無救搖搖頭：“不一樣?！彼f著，看向周小韶：“系統要收回向你的借貸了?！?/br>
    房間里很安靜，周小韶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她兢兢業業工作，不僅成倍完成系統規定每月必須完成的外賣單數，甚至還在外面做了兼職，沒人比她更勞模了，憑什么系統就要收回借貸呢？

    “今天我去開會，山海集團改了政策，外賣員招收的規則發生了變化，以后只招收特殊人群作為外賣員?！狈稛o救繼續說道：“你是第一批試點的凡人外賣員，但是你也是唯一一個不符合新制定規則的外賣員?！?/br>
    周小韶突然站起身來：“憑什么不符合規則??？當初不是他們收的我？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開了？”

    范無救沉默。

    周小韶忽然有一絲心慌：“真的要把我開了？那……那我是不是要立刻去死？”

    范無救聲音有點?。骸拔医o爭取了一點時間，最多兩個月?！彼ь^看了眼周小韶：“原本我是想用你后臺里積攢的功德點數，來證明你足夠勝任這一職位?！闭f到這里，他苦笑著搖搖頭：“算了，其實應該也沒什么作用。我不過是想死馬當活馬醫?！?/br>
    周小韶腦子里有些亂。上一回她面對死亡時，自己毫不知情。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就已經重生在了自己十七歲的時候。時間過了一年多，上輩子自己所遺憾的事情剛剛得到了改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來，她怎么……就要死回去了？

    面對死亡，誰又能不怕呢？

    周小韶強笑著說道：“我，我如果現在死了，有沒有資格去當鬼差？”

    “有，可以從實習生做起。不過新的鬼差與新鬼并沒有什么區別，如果你覺著鬼差都是我和范無救這樣，只要我們想，就能和普通凡人無異——那是不可能的。起碼一百年內，你都不會被凡人所見?！狈稛o救說道：“面對死亡，你有準備嗎？你準備好了跟親人朋友告別？”

    告別……跟mama告別嗎？還是跟這個世界告別？她當上了鬼差，還可以跟mama正常相處嗎？普通的鬼，沒到范無救五道將軍他們這個級別的，也可以隨時跟mama相見嗎？不會對她有影響？或許她可以遠遠的隨時來看兩眼mama，那mama呢？她失去了自己……周小韶不敢再想下去了。

    mama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兒，她的人生將會如何悲苦？

    “你讓我冷靜一下，我現在腦子里有點亂?！敝苄∩匕c在沙發里，覺著自己渾身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