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兒子連連擺手：“不行，咱們那院子，一千兩百萬，太便宜了，不能賣！”

    二兒子這時候也開了口，語氣卻是柔和了不少：“之前咱媽住著，沒法子賣，如今咱媽走了，房子空下來了，這房子也好直接掛中介了。說實話，一千兩百萬，確實是不合適，咱們這片兒的院子，哪個不上兩千萬？”

    周小韶翻了個白眼，也不想再說什么了。五道將軍剛想開口說些什么，范無救擺了擺手，制止了他的話。

    “不賣就不賣吧，把定金還給我，協議作廢?！狈稛o救眉頭皺著，一個眼神都懶得去看院子里的那一大家子：“趕緊走，別耽誤我們吃早飯?！?/br>
    隔壁兩個兒子一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有些什么反應。他們本以為，今天要過來有場硬仗要打，畢竟想要反悔的是他們，不占理的也是他們?？蓻]想到，人家買家竟然這么大氣，說不買就不買了……

    mama看了眼范無救，又斜眼看了眼愣住的隔壁家老大，端著碗嗤笑一聲：“都說了趕緊走，還以為你們家那破院子多寶貝呢?！?/br>
    大兒子抖著手指指了指mama，滿臉漲紅著似乎想要說些什么，被二兒子拉著離開了，隔壁一大家子走后，整個院子瞬間清凈下來。

    范無救給周小韶夾了個包子，看了她一眼：“別急，咱們慢慢看，總歸能找到心儀的院子?！?/br>
    周小韶點點頭，然后又嘆了口氣：“希望老兩口趕緊投胎去吧，別再看著他那些兒子了，鬧心?！?/br>
    五道將軍正拿紙巾擦著嘴：“該是快了，新死之鬼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時間，可以在陽間停留，那老頭子應該還剩個十來天就到期限了。期限之后若是還不去酆都城報道，那么排號作廢，可就得歸為游魂野鬼，不知道得積攢多少陰德才能排隊投胎呢?！?/br>
    周小韶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么。

    隔壁家的那些爛事，之后周小韶也沒再多打聽，之后的兩天，也不再見那老兩口的魂魄出現在五道將軍家的院子里。周小韶收拾了一下東西，要跟老范去汶川出差了。

    京城的兩套房手續還沒辦完，mama打算繼續留在這里呆一陣子，直到把房產證什么的都辦下來。周小韶找了個時間，去手機城買了個手機，辦了個北京的電話卡。

    她把電話號碼留給mama，方便她隨時能找到自己，然后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跟范無救穿過引魂路，直接就到了汶川。

    說起來，引魂路果然是十分方便，連搓縮地成寸符都用不著啊……

    范無救在汶川附近的工作，倒是比平時的更簡單粗暴。這些被閻王重點劃了紅圈的名字，都是要直接送到十八層地獄受刑罰的。用不著掏心掏肺，只讓他們經歷最可怕恐怖的環境，然后將他們的魂魄生生抽離就可以了。

    周小韶一開始有點受不了，那些腦滿腸肥，害死了數百上千人命的惡人，在汶川傷痛尚未平息的時候，已經恢復到了燈紅酒綠的生活之中了。他們有的沉浸在溫柔鄉里，有的游走于酒桌上，有的甚至仍舊趾高氣揚地給一些人做著演講開著會……無論他們愿不愿意，范無救與周小韶來了，他們的報應到了。

    出差的第一天，周小韶跟著范無救，勾了十一條人命。

    他們之中有官員，有地產商，最離譜的甚至還有一個貪了政府發下來的地震撫慰金的街道主任……一天下來，周小韶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范無救也不怎么說話，他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動作利落，連半句廢話都沒有地工作著。

    到了晚上，周小韶身心疲憊。

    他們回到了引魂路，周小韶直接坐在黑漆漆的院子里，抬頭望著星空，內心一片空洞。

    范無救簡單給周小韶炒了個飯，兩人展開桌子，點上一縷熏香，相對無言。

    “我算知道，為什么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身上戾氣這么重了?！敝苄∩睾鋈粐@了口氣，聲音里帶了一絲疲憊，輕笑著對范無救說道。

    范無救搬出兩張竹床，放在了院子當中。周圍一片寂靜，連蟲鳴鳥叫都沒有。他聲音淡淡的：“嗯？”

    周小韶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伸手收拾碗筷端去后廚，順手把碗筷洗了，擦著手走出門。院子里，范無救不知道哪里弄來一個西瓜，看起來涼絲絲的，還帶著一點兒水汽。

    他把西瓜切開兩瓣，一半遞給周小韶，又給了她一根鐵勺，自己端著一半坐在了竹床上。

    周小韶抱著半邊西瓜，在另一張竹床上坐下，挖了一大勺塞進嘴巴里，煩躁被清甜冰涼的西瓜撫慰，語氣也逐漸松快下來：“你是看得太多，所以不自覺沉重起來了?！?/br>
    范無救看著周小韶，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在周小韶打開他帶著西瓜汁的手之后，終于輕松地笑了出來。

    “你不是說，以后要當鬼差嗎?！?/br>
    周小韶一頓，低頭看著手里的西瓜，點了點頭：“嗯?！?/br>
    “那看過這么多丑惡，還想當？”

    周小韶勾起嘴角，朝范無救瞇了瞇眼睛：“替你分擔一點唄?！?/br>
    范無救搖了搖頭，頓了一頓開口：“知道為什么，我另外開了個小吃店，還天天閑著無事可做，而老謝卻日日忙得見首不見尾，額外搞點副業都得請人管理嗎？”

    周小韶不知道范無救為什么忽然說起這個，抬起頭等著老范的下半句話。

    “因為這世上，總歸是善人比惡人，要多太多了?！?/br>
    ===

    當天晚上，在周小韶安然睡過去時，范無救起身離開了引魂路。

    他用一晚上時間，將本來第二天的工作全部一個人完成了。

    本來，他是想借這個機會，讓周小韶見識一下他們的工作，以此嚇退周小韶。他的小姑娘，總該是單單純純的，經歷一次次輪回，去度過每一個不一樣的精彩人生的。而不能是像他一樣，守著千年的孤寂，每日面對的無非就是哭號和生死。

    可只是一天而已，范無救就舍不得了。

    他舍不得他的小姑娘看到這些，舍不得那些復雜的神色出現在她的臉上，他率先投降，連夜將工作完成。

    第二天等周小韶醒來之后，范無救已經將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了。

    第59章

    范無救踏著清晨的第一縷光，回到了引魂路，此時周小韶還蜷縮在床上，沉溺在整晚的最后一個夢境中不愿離開。

    她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么不好的東西，眉頭緊鎖著，整個人以一種沒有安全感的姿勢睡著。范無救輕手輕腳進了房間，站在周小韶的床前，擋住了即將曬到她眼皮上的一縷陽光。

    他默默地看著，伸手撫平周小韶的眉頭，片刻之后，小姑娘睫毛微微顫動，下一秒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澈而茫然：“……幾點了？”

    范無救無聲地微笑起來：“不到6點，你再睡會?！?/br>
    周小韶坐起身來，揉著眼睛，聲音里帶著nongnong的倦意：“不睡了，早點起來，今天還有事情要做呢?！?/br>
    范無救蹲在了窗前，伸手捏著周小韶的一只耳朵。尚未完全清醒的周小韶縮了縮脖子，卻沒有拍開范無救sao擾過來的那只爪子。

    “剩下的不多了，不著急?！?/br>
    周小韶頓了頓，目光聚焦在范無救的臉上。這張千年不變的面孔上，難得有了一絲的倦意。周小韶反應過來，伸手摸出面前男人的面頰：“你是不是背著我加班了？”

    范無救聳聳肩：“本來就是我的事?！?/br>
    周小韶下床找鞋：“不能白拿功德點不做事，你這樣慣著我是不對的知道嗎？”

    范無救攬過周小韶，給穿鞋中的小丫頭搗亂：“我愿意慣著，你管不著?！?/br>
    周小韶雙手推開范無救：“呸……你做了多少？”

    范無救：“差不多了，還剩兩個，一會兒一起收了，咱們就回去?！?/br>
    周小韶頓了頓，這會知道了范無救或許是沒有休息，她也沒說什么，只是反手抱住范無救，一張臉在他懷里蹭了蹭。

    收走兩個惡人魂的過程很簡單，一個侵吞補助款的主任，一個幫著造假賬的會計，這倆還有地下情，一大早兩人睡一個被窩里，被周小韶和范無救一勾勾倆，jian夫yin婦雙雙斃命。

    剛被勾出的魂魄，還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兩個魂魄分別陷入幻境，被自己所做的罪孽折磨得萬劫不復。對于這種場面，周小韶無論面對多少次，心里都有些不適。范無救站在她身后，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

    而這令人安心的手，卻被周小韶堅定地拉開了。

    她需要適應這樣的場面，需要讓自己的心腸逐漸變得冷硬起來。

    辦完了公事，周小韶兼職所得的功德點數也盡數打到了她的山海外賣后臺。范無救見她眼底帶著淺淺的烏青，想了想，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來，陪我去一個地方?！?/br>
    周小韶抬頭看向他：“去哪里？”

    范無救聲音低沉，卻帶著淡淡的暖意：“你會喜歡的地方?！?/br>
    說罷，范無救伸手在她的眼前輕輕一揮，周小韶忽然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陷入一片刺眼的白。她覺著自己變成了一捧水，或是一團云，飄飄蕩蕩沒有固定的形狀。

    唯獨，她手的位置，被堅定地牽著。她知道那是范無救，于是無比心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有了圖像。周小韶身邊一暗，范無救的身影顯現了出來。

    順著兩人所牽著的手，周小韶發現自己也有了實質的身形。她心里有些隱約的猜測，可卻又不敢肯定。只跟著范無救繼續走在這一片無邊無際的白中，逐漸走到了一條長長的隊伍旁邊。

    兩人順著隊伍一直往前走，途中遇到了幾個穿著白色長袍的人，那些人面目模糊，周小韶看不太清楚。

    “范大人?！蹦切┌咨屡鄣娜寺愤^范無救時，會跟他打招呼，范無救只是隨意點頭應下，牽著周小韶一直到了一個工作臺前。

    “范大人？”工作臺后，坐著另一個白色衣袍的人，他抬頭看了范無救一眼，然后站了起來：“您來找謝大人嗎？”

    “他在哪？”范無救點點頭，問道。

    “您稍等，”白色衣袍的工作人員說罷，似乎從工作臺下按了一個按鈕，片刻后，不遠處一片白中莫名出現了一個門的形狀，那扇門從內往外打開，謝必安穿著襯衫走了出來。

    “老范你找我？”謝必安鬢角有些微微的亂，白色襯衫的袖口上，沾了一點墨水的痕跡，整個人雖然依舊清爽，卻總是透漏出了一點點狼狽來：“有事趕緊說，我這忙得要死?！?/br>
    范無救擺了擺手：“沒啥事，喊你找個凳子出來，我帶小韶參觀你工作?！?/br>
    謝必安一句臟話眼看要脫口而出，眼神掃過周小韶，又生生把臟話給咽了回去。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轉身就往門里走：“你讓我到哪給你找凳子，參觀隨意，凳子沒有，別煩我！”

    范無救輕笑一聲，朝著周小韶聳了聳肩：“你看他忙成這樣，不如你就坐我腿上？”

    周小韶抽了抽嘴角，并不想搭理范無救：“謝大大這么忙，你還找他麻煩?！?/br>
    范無救拉著周小韶，在工作臺旁邊，直接將她抱到了長長的工作臺上。周小韶覺著尷尬，掙扎著想要下來，卻被范無救按在上面，動彈不得。

    “老朋友就是用來互相找麻煩的，否則這么漫長無邊的歲月，豈不是要無聊死?！狈稛o救說著，拍了一下周小韶的屁股：“老實坐著，別動?！?/br>
    周小韶臉上發熱：“別打擾人家工作！”

    范無救朝旁邊揚了揚下巴：“你看誰搭理你？”

    周小韶一頓，扭頭看向旁邊。那長長的隊伍依舊一眼望不見頭，所有排隊的人，都穿著統一的白色t恤，面目模糊，每個人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但果然沒有人注意到周小韶。

    周小韶略略放下心來。

    工作臺后白色衣袍的工作人員，也正例行工作著。

    “2009381749394821號，男，72歲，死于心力衰竭?！惫ぷ魅藛T一邊在電腦上打字，一邊說著：“你一生中，所做的重大功德0件，重要功德1件，普通功德281件……總共積攢陰德兩千四百二十一點。你一生中，所做的重大過失0件，嚴重過失0件，普通過失38件……總共扣除陰德三百八十點……”

    短短三四分鐘，工作人員將一個人的一生用簡單的數字全部統計了出來，她眼神看向工作臺前那個拿著資料袋的“人”，幾乎能從這短短的幾句話中想象出他的一生。

    “這種普通人，每天這里接待數萬個?！狈稛o救湊過頭來，悄聲對周小韶說道：“所以他們這里人手也比較多，鬼差數量也有上百人。謝必安管理這些鬼差，每天忙得很?！?/br>
    周小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坐直了身子，往遠處眺望，果然發現這樣的長隊原來不止一個，與之平行的有好幾條，都各自排在一個工作臺后。

    “所以，這就是普通人死后會來的地方？”周小韶也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問向范無救。

    范無救點點頭：“對，大善人也是從這里出來的。你看，那邊?！彼苄∩?，指向了隔壁隊伍里，其中一個人：“那種身上發著淺淺金光的，就是功德點數累積超過一萬點的。一會來這里統計過后，下輩子系統會給他安排個更好的一生?！?/br>
    周小韶微微吸了口氣，剛才范無救沒有指出來，她到還沒發現。此時她放眼望去，留意之下發現，身上泛著深淺不一金光的人，居然不在少數。

    “這么多善良的人啊?！敝苄∩馗袊@道。

    范無救捏了捏周小韶的手，湊在她耳邊道：“是啊……你再想想我們的工作量?！?/br>
    周小韶一愣，抬頭看向范無救。

    范無救瞇著眼，看著遙遠的蒼白：“這世上，縱使是有無法理喻的惡，可不要忘了還有更多的善。我們總是注意到惡，正是因為善在身邊無處不在，已經習以為常司空見慣，所以才顯出這種惡格外顯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