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偷偷從后視鏡掃周小韶兩眼。他到現在都有些心有余悸，有些納悶地想——明明是一個剛成年的小丫頭吧？剛才看他的眼神，怎么這么嚇人？

    怪不得是林小姐的朋友，都不是簡單的人??！

    半個多小時后，周小韶到了林妙柔的家，大明星剛洗完澡，穿著荷色絲綢睡衣，半干未干的長發隨意散在肩上，額頭用貓耳發箍箍住了碎發。

    “來了呀？”林妙柔朝周小韶招了招手：“來，我約了美容師，咱倆一塊邊做臉邊聊?！?/br>
    周小韶連連擺手：“哎呀饒了我吧，我可沒做過美容?！?/br>
    林妙柔瞧著周小韶，用手指點了點她：“別鬧，你現在皮膚好，那是年輕有資本，等你像我這樣活個幾百年，再看看你那皮膚吧，不保養得成什么樣子??！”

    周小韶沒想到，居然貓妖都有美容護膚的意識呢？不是說，她們妖精都是美貌動人永遠十八歲來著么？

    擰不過林妙柔，周小韶被她拉進了專門的房間。住家保姆幫忙將周小韶帶過來的桑葚都洗了，挑出大的好看的來擺了盤，剩下的做成飲料一人一杯。而周小韶和林妙柔平躺在美容床上，任由兩個沉默卻溫柔的小jiejie用濕毛巾輕輕拭擦面部皮膚。最可笑的是，房間里還有一個貴婦軟塌，小咪也平躺在上面，有專門的寵物美容師替他梳理貓毛……

    而令周小韶覺著長見識的是，這兩位美容師一位寵物美容師，居然每個人都戴了一副超強隔音耳罩。大概是因為林妙柔是超級大明星，對自己的隱私看得比較重的原因吧？

    “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林妙柔喝了口桑葚汁，覺著甚是可口，美滋滋地舔了舔下唇，聲音含糊著問道。

    周小韶沉默了一小會，她不知道林妙柔問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

    回答林妙柔的，卻是小咪。

    “她腦子不好……吸溜吸溜……跟范無救吵架啦！”小咪一邊舔毛，一邊說道。

    林妙柔忽然輕笑了一聲：“我就猜你身邊的這只小貓妖有點道行，現在已經會說話了？”

    小咪不打算解釋什么，哼唧兩下繼續舔毛，舔著舔著，竟然舔到了人家美容師戴著手套的手上。

    “不過，你也是有本事，”林妙柔聲音拉得老長，帶了點促狹：“敢跟范無救吵架的人，我活了一千多年了，還真沒見過?！?/br>
    周小韶有些氣惱，想要瞪小咪一眼，剛扭過頭，臉又被美容師小jiejie溫柔地給掰了回來。她磨了磨牙，張口便否定：“我承認我心里有事情，可才不是因為范無救呢?！彼f著，扭頭看向林妙柔：“妙柔姐，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吧，我是從十年后重生回來的?！?/br>
    林妙柔作為一只千年貓妖，對于周小韶的身世，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無比的淡定：“昂，怎么了？”

    周小韶：“如果我告訴你，一個月之后，四川那里要發生非常非常嚴重的地震，嚴重程度堪比當年的唐山大地震呢？”

    林妙柔一頓，片刻后聲音幽幽響起：“哦，這樣啊……那我下個月離著那遠著點兒。話說，這么大的地動，怕是有異事發生哦，會不會又有什么大妖怪得道了？”

    周小韶一噎，她干脆直說了：“不是……我是說，我想請您幫幫忙，多救一點人?！?/br>
    林妙柔斜了眼看著周小韶笑了出來：“喂喂，小丫頭，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我是個妖精不假，修為也還算尚可，可是這種天災，饒是連我也無能為力的你明白嗎？”

    周小韶：“不是這個意思?！彼M織了一下語言：“我寒假的時候，在網上發了帖，教了一些網友關于地震自救的小知識，又搜索了汶川當地的學校，給他們每個學校都發了郵件，請他們開展關于地震自救的課程給全校師生學習，可是我一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br>
    林妙柔被按摩得舒適無比，幾乎半夢半醒地哼哼了兩聲，以示她還在聽周小韶說話。

    “可是你不一樣啊，你是大明星，你說一句話，比我跑斷腿都有用。我想，你如果能呼吁一下防震，或者宣傳一下自救，或許能救更多的人。還有，救災的物資什么的，你也能很快籌集到?！?/br>
    林妙柔伸手擺了擺：“我說小韶，我是妖精，不是神仙，我可沒有那么多慈悲心腸。你說讓我做這些，總得告訴我我能得到什么好處吧？”

    周小韶：“你能得到更大的名氣??！”

    林妙柔不置可否：“我名氣夠大了，平時都嫌煩想不玩了呢?！?/br>
    周小韶：“呃……對了，您可以積攢功德嘛。不是說，你們貓妖得道成仙，要積攢功德，修成九尾什么的嗎？你想想，救了這么多人命，這可是積了大德了呢?！?/br>
    林妙柔想了想，慢悠悠開口：“這話倒是真的。行吧，我抽空幫幫你，不過我可事先說好了——這事兒我只是順道，可沒答應你盡力?！?/br>
    周小韶松了口氣，趕緊往林妙柔耳朵里塞成噸的好話。

    林妙柔被喂了一粒桑葚，覺著嘴里甜滋滋的，忽然又開了口：“對了，我幫你這么大忙，你這下該把八卦說給我聽了吧？”

    周小韶一頓：“八卦？什么八卦？”

    林妙柔扭頭看了周小韶一眼，那一雙貓兒眼里精光四射：“就是你跟范無救的八卦呀！”

    周小韶一噎，心想這貓妖精怎么八卦成這樣！

    “我倆沒啥八卦呀！之前就是雇傭關系，現在范老祖宗看著我礙眼，覺著我煩，就把我給炒掉了，還把我拉進了黑名單……就這么回事，沒了呀！”周小韶說完，竟覺著有點委屈：“誰知道他這么小心眼，我喝了定魂湯說了點不太好聽的話，可我已經誠心誠意跟他道過謙了……”

    林妙柔：“哇，這么說你還罵過他？”

    周小韶：“冤枉！我哪里有那個膽子！”

    林妙柔：“嘖嘖嘖，你膽子挺大的了，往前兩三百年，陰間公務沒有數據化之前，這三界妖魔鬼怪就算是惹到了閻王，都沒人敢惹黑無常的好吧！”她說著，幽幽又低聲說了句：“也就是你了?！?/br>
    周小韶頓了頓，伸手摸了一粒桑葚，趁美容師小jiejie去調制奇怪泥漿的時候，趕緊塞進嘴里：“怎么就是我了，怎么說的跟你早就猜到似的？”

    林妙柔哼哼唧唧開口：“三千多年了，范無救只對一個人沒辦法，那人就是他的軟肋——喏，看來那人就是你咯?！?/br>
    周小韶被桑葚汁水一嗆，差點咳出眼淚。

    “你說……什么咳咳咳咳……”

    第34章

    林妙柔見周小韶被嗆到，立刻揮了揮手讓美容師小jiejie先讓開，半坐起身子看向周小韶。她一張臉上涂滿面膜，僅剩兩只精光四射的眼睛，和一張快把面膜笑裂了的嘴。

    “哎呀，你不知道？”

    周小韶拍了拍胸口，好歹順了口氣。她老老實實搖了搖頭：“范老佛爺的私事，我什么時候敢問過！”

    林妙柔嘖嘖嘖半天，又躺平回去，嘴里巴拉巴拉說開了：“也是，你才剛進咱這圈子多久，本就是個凡人，怕是以前連范無救是誰都不清楚，哪里會知道那么多八卦?！?/br>
    周小韶揶揄：“你也知道這是八卦?！?/br>
    林妙柔：“切，范無救好歹算是三界美男排行榜上排得上號的人物，又是無人不知的癡情種子，這種八卦，已經跟吳剛暗戀玉兔被丈母娘嫦娥嫌老一樣，在三界八卦雜志上屬于超人氣連載的好不好！”

    周小韶：“還連載呢？”

    林妙柔：“可不是?！彼戳酥苄∩匾谎?，意味深長地說道：“范無救是個老資格的鬼差，可他心尖尖上的那個姑娘，卻是個凡人，會生老病死，會輪回轉世的啊?！?/br>
    “這事兒要從三千多年前說起，當年啊，范無救好像是個什么藩王，然后那時候不是老打仗么，就有回出去打仗了。那次情況兇險異常，他帶領兵馬在外，可自己老家卻被人捅了腚眼。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慘勝之后帶著活下來的老兵回到了藩地，可誰想到自家媳婦已經掛梁上死了。你說他氣不氣？”

    周小韶心里有些酸酸澀澀的，也不知道該回應些什么，便一直認真聽著。

    “老范那性子，現在都磨了三千年了，還這個鬼樣，你可以想象一下，當年他那個脾氣，我的媽得有多嚇人！好不容易打仗回家，本想好好歇兩天，老婆兒子熱炕頭吧，結果一回家，哇，媳婦沒了！兒子慫得認了別人當爸爸，據說自己親娘死在眼前都不敢去收尸！老范回來之后，他老婆掛在梁上那個樣子……脖子拉得兩尺長，身子都快爛了半拉了?！?/br>
    林妙柔說著別人家的八卦，一點大明星的風范都沒有，那模樣，堪比小區里傍晚湊堆嘮嗑的老婦女。

    好在三位美容師小jiejie一個賽一個專業，不光耳朵聽不見，看著林妙柔這副表情，也能鎮定地將她亂舞的手按下來，撫平她因為表情夸張而開裂的面膜。

    “老范氣得呀，直接提刀砍了自己親兒子！據說他的那把刀，之前在戰場上已經砍人砍得卷了刃，回頭砍自己兒子，砍得不順手，那個腦袋斷下來的地方，就跟狗啃過了一樣！”

    林妙柔說完，嘆了口氣：“老范打擊受得大了，也不想活了，一把火把自己藩地的宮殿燒了，連帶宮殿里原本投敵叛變了的那些下人們，一塊死了個干凈。他死后去陰曹地府排號，那時候別說凡間了，就是酆都城也不發達，當時的判官拿著冊子一看，嘿，這個人是個富貴命啊，本該活個百八十年的，怎么這就下來了？于是給他加了個塞，說你趕緊再投胎去吧……”

    林妙柔說到這里，原本在旁邊瞇著眼似乎睡著了一樣的小咪，忽然插了句嘴：“不是這么回事！他活著的時候，身上背了幾千條人命，早就罪孽深重，本該關在十八層地獄關個幾千年來著，結果當時不正是正亂么，凡間惡鬼橫行，陰間正缺人手。老閻王覺著范無救這人戾氣夠重，夠兇，就讓他當鬼差，專治惡人?！?/br>
    林妙柔聽小咪這么一說，側過臉來看過去：“你這個版本從哪里看到的？”

    小咪心想，老子自己親眼看到的！

    “你這個說法好像也對，不過范無救不是后來又投了一次胎的嗎？如果這時候就是鬼差了，那他那一世怎么回事？”林妙柔也沒多糾結，畢竟她自己這個版本也是從別人那里打聽來的八卦，說不定也不靠譜。

    小咪被寵物美容師輕輕拍打著屁股，小尾巴翹得老高，渾身舒服地直哆嗦。

    “唔，他跟老閻王求來的啊。他說，就再求一世，他想再見一眼他老婆，只這么一回，以后就永世留在陰間，永世做個鬼差?！?/br>
    周小韶忍不住開口問：“那后來呢？他見到了？”

    小咪哼唧兩聲：“見到了啊。老閻王只許給他二十年的陽壽，二十年后，他就自己回地府來報道?！?/br>
    林妙柔也立刻插嘴：“是二十年，不過慘得很，二十年就剛找到那個女的，話都沒說上，他就死了。哼，老閻王個人精，果然就讓老范再見了‘一眼’?！?/br>
    周小韶心里一哆嗦，覺著呼吸都有些悶起來：“然后呢？”

    林妙柔擺擺手：“他就回酆都當他的鬼差了唄。然后就一直當到了現在?！?/br>
    周小韶：“他沒再見過那個女的？……我是說，再見到那個女的之后幾次轉世后的樣子？”

    林妙柔：“據說是能見到，不過見到了又能怎么樣，人家姑娘生老病死，他老范只能不老不死地在暗處看著?？粗思夜媚锍錾?，長大，嫁人，生娃，然后一輩子或許順遂，或許不幸地死掉?！?/br>
    周小韶腦海里忽然閃過之前看到的那些幻境，她走過狹窄幽靜的巷子，與范無救笑著聊天……范無救口中的韶君，會是她嗎？如果真的是她，那么，她就是那個范無救眼看著無數輪回的那個人嗎？

    周小韶忽然心潮起伏，內心一種沖動好像即將噴涌的火山。她忽然坐了起來，一邊爬下床，一邊顫抖著聲音說道：“我……我忽然想起來有事。秒柔姐，下回咱再約?！?/br>
    林妙柔也跟著坐了起來：“哎哎哎你臉上面膜先洗了！”

    往外跑出好幾米的周小韶這才又吭哧吭哧快步走回來，自己往一旁美容師小jiejie身邊的臉盆里洗了兩把臉，擦也沒擦，扭頭又跑了。

    小咪打了個哈欠，嘀嘀咕咕伸了個懶腰：“要命，真是傻不愣登的，我得跟著看看?！闭f罷，它輕巧一跳，動作優雅地跟著跑了。

    林妙柔看著一人一貓離去的背影，也自言自語摸著臉上的面膜躺了下來：“小丫頭，去又有什么用呢。不過又是一世的陰陽相隔而已，唉……”她說罷，看了眼身旁的美容師：“別發愣，繼續?！?/br>
    周小韶出了林妙柔家的別墅，摸出包里的縮地成寸符，搓了搓便來到了奈斯香燭店。黃大叔還是坐在店里，一邊扎著紙人一邊看著電視哈哈大笑，他見周小韶走進來，還有點兒納悶：“嘿，小韶來了？咱這會兒沒訂單??？”

    周小韶搖搖頭：“不是，我想問你買點引魂香?！?/br>
    黃大叔皺了皺眉：“這玩意可不好玩，你要用在誰身上？”

    周小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自己用，不拿去害人?！?/br>
    黃大叔頓時大驚：“哎？我說丫頭，你哪里想不開??？怎么要去死呢？活著多好??！死了可吃啥都不香了??！”

    周小韶連連擺手：“不不不，我不是想自殺，我只是想用引魂香來看看我上輩子是什么樣的?！?/br>
    黃大叔這才松了口氣，指了指周小韶：“嗨呀你早說，看把我嚇得這一跳！”他站起身來，反手摳了摳自己褲頭邊緣，慢吞吞說道：“你好奇想看自己上輩子，也用不著用風險這么大的法子。你去孟婆靚湯店買點兒前塵優酪乳，能看到點兒你的上輩子。不過就是喝著玩的東西，看一點兒片段而已?！?/br>
    周小韶不滿足，她想了想，又問：“那，能看到上上輩子么？”

    黃大叔搖搖頭：“投胎一遭，相當于洗髓伐骨，前塵往事一遍一遍擦洗，就記得越來越淡，你能找回點兒上輩子的事情就已經是要鉆酆都城的生死系統的bug了，還指望能找回再之前的？”

    周小韶：“好，那我去買?！?/br>
    黃大叔指了指門外頭：“孟婆那店你知道在哪不？有家分店就在離這里不遠，你打……”他話沒說完，周小韶便掏出一張縮地成寸符，搓了搓瞬間消失了。

    黃大叔瞪著眼：“……個車就起步價……小丫頭不知道急啥，浪費錢?！?/br>
    孟婆的靚湯店最近的一家分店，周小韶去過幾回，她記得這家店是可以用手機刷功德買單的。前塵優酪乳價格不算很貴，兩點功德點200ml小杯，五點功德點500ml大杯，還有霸王杯1000ml的需要十點功德點。

    周小韶直接點了霸王杯，去冰無糖不要椰果藍莓。

    她用這個月最后的一張縮地成寸符回到黃大叔的店里，跟黃大叔說好了，要是喝了這個優酪乳沒用，她還是要買引魂香的。黃大叔擰不過周小韶，心想反正他在應該沒啥事，也就點頭答應了。

    周小韶把管子戳進優酪乳里，敦敦敦一口氣把一升的酸奶全喝了個干凈。

    然后，她打了個嗝，一些片段花花綠綠閃現在她的眼前。

    第一個片段，地點似乎是民國，她似乎是個女學生，跟在一群穿著學生裝的青年里，舉著牌子大聲呼喊著什么，好像是在游行示威。前面有人在驚呼“警察來了”，她立刻亂了陣腳，慌不擇路誤入了一條小巷子。巷子古色古香，卻杳無人煙，在小路的盡頭，一間掛著紅燈籠的小吃店，此刻大門正虛掩……

    第二個片段，她好像是個新嫁娘，羞澀地坐在花轎上，心情忐忑卻又滿懷期待。似乎正過一座橋，忽地轎子停了下來，一陣風吹過，她身邊遮著窗戶的薄紗被吹拂起來。轎子外面，一個五官俊朗卻氣質陰郁的男人正用著欲語還休的眼神看著她。她心臟砰地一跳，趕緊抓起身邊的紅蓋頭，給自己蓋蓋好。轎子搖搖晃晃，漸行漸遠，身后忽然有人高喊著什么，她卻并沒有聽清……